有如墨染的濃眉下,是能夠讓任何人捲進黑暗永不超生的魔魅眼神,他的心事,沒人知道。
他永遠都那麼冷峻,他永遠都那麼沉毅,他永遠都不會失措。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他想要什麼。
可是他自己,卻空洞洞地站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一片迷濛。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沃爾袞走了,去做他哥認爲他該做的事情。
可是他哥,卻永遠都那麼冷靜:“回去吧做你該做的事情。”
“哥……”沃爾袞的聲音虛弱得有如悲鳴,今生今世,他都沒有這樣六神無主過。
“即便有遺漏的地方,會有吉朗和巴圖爲你補齊。”相比之下,巴圖要比沃爾袞冷靜得多。最起碼他沒有在人沒有找到的情況下,就把自己累得倒下。在和吉朗會合之後,他又將軍隊分成若干小組,有針對性地逐寸找尋,每一個地點都不放過。如果有好消息,他會第一時間派人傳送回來的。
“我找得不全,我一定還遺漏了哪裡”否則樂樂爲什麼找不到?她不可能找不到的她是一定不會有事的。她曾經說過,就算地球人全死絕了,她也一定還活着。她就是這樣的硬朗,她就是這樣的強悍雖然誰是“地球人”他不懂,但這句話,他信樂樂絕不會有事
爲了找到樂樂,沃爾袞不眠不休,那裡的每一寸土地,幾乎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他是在連餓帶累體力不支導致暈厥的情況下,被帶回科爾沁的。可想而知,爲了尋找樂樂,這位有着萬夫莫敵之勇的強壯漢子,付出了全部的力量。
“你已經去過一次了。”
“哥……”
岱欽打斷他:“沃爾袞,衆多軍務和政務,都在等待着你去處理。”
“哥,請你准許我……”
“沒事。”岱欽的聲音,平穩有力,中氣十足。
哥依然冷靜,但卻冷靜得異於尋常,這一點,巴圖看不出來,同胞手足的沃爾袞,卻能夠感受得到。他不免擔心。
“哥,你沒事吧?”
有這樣一份感覺的,不只希雅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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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痛太強烈,強烈到她痛不欲生。
罕玉問出這個名字,希雅終於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徹底崩潰。又一次痛哭出聲。
“樂樂……”
可是……
現在好了,懷額國從兩方面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利益;岦煦打消了他的戒心;岱欽重新現身依然會光環圍繞,榮耀加身;多方皆大歡喜。
輕視一個深不可測的強敵,是兵家的大忌吧而現在,他們顯然已經入了他的圈套。
可嘆岦煦,輕信那蘇海父子,選定了懷額國爲試探科爾沁忠心的籌碼,卻不知反倒了入了岱欽親自圈好的套馬索。
而現在,接到沃爾袞傳過來的消息的她,已經大致瞭解了事件的經過。
身處深宮,她就像一個被矇住眼睛捂住耳朵的正常人,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所以這一次,她對於事情的來龍去脈毫不知情。但對岱欽,她卻太瞭解,太瞭解。對於他來說,這次的事件,根本就微不足道。
希雅的笑容,慘淡得甚至不如哭顏。
“……當然不是。”
“罕玉,你認爲,我科爾沁人是如此經不得風雨的嗎?”希雅靜靜地扭頭看她,面對她最貼心的朋友,沒有什麼需要隱瞞。
罕玉還是不能安心:“郡主,您真的這麼想嗎?可是我聽說,現場的情形異常慘烈。到處都是屍體的焦炭。將軍的下落根本無從找尋。”
然而希雅此刻卻已完全冷靜,只有紅腫的眼睛昭示着她的傷心:“罕玉,你無需擔心。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以他的城府,他的遠見,他與懷額國的關係,他是不會有問題的。”
罕玉急切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但她不敢太過表現出來,郡主已經太過傷心。
“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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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願意做妃子,從來就沒有願意過。她不要再取悅任何人,不要再維護任何人,如果小妹不在了,那麼她在這個世界上,什麼都不想要。
失意的淚水又第無數次地矇住了她的視線,她不再發怒,不再咆哮,但語氣仍然擲地有聲,並且從來沒有過的肯定,肯定得讓對面的男人心慌:“如果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樂樂,那麼,我不要再見到你,永遠不要。”
“我會派人去找。”現如今,他能給予她的承諾,只有人力和物力的富足。
全身的血液急切地加速,希雅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熱切而激動的聲調:“你不要叫我。如果樂樂不在了,我的生活不再有任何意義。”
岦煦深沉的目光,靜靜地望着她。“希雅。”
“她只是一個天真快樂的小孩子,她有什麼錯?你要讓她捲入這些複雜的爭鬥中?”
揚起眉毛,瞪大眼睛,漆黑炯亮的眸子裡燃着火,希雅第一次暴怒得如同一隻發怒的獅子:“木丹又怎樣?木丹是牛鬼蛇神嗎?樂樂不能有朋友嗎?她的朋友邀她去家裡做客,結果她這個客人還在,主人卻去世了,難道說就因爲是你大勍的
子民,樂樂就不能爲木丹傷心,就應該爲此大笑三天嗎?”
“木丹?”岦煦終於發言了,然而他的話卻讓希雅的怒火更甚。
“樂樂,她只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你要做什麼,沒人能攔得住你。你爲什麼一定要拉上她?爲什麼讓她身陷險境?你知道不知道,上一次木丹的事情,她已經承受了一次傷害。這一次,你要她如何面對?她怎麼可能不出事?”
岦煦長久無言,只是輕輕地咧了下嘴角,看起來那麼酷似一個自嘲的苦笑。
希雅聲聲血淚。直直地瞪視着她眼前模糊的身影,緊抿着脣,頭一點,淚一落。
“別跟我說這不是你的初衷。伴君如伴虎,可是,我科爾沁是什麼?是你大勍的屏障,爲你鞍前馬後,可是我們得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你利用懷額國,開出優惠條件,要他們假意與科爾沁結成同盟。結果,我科爾沁對你忠心不二,不肯就範,於是陷入懷額國早已佈下的圈套,全軍覆沒。你滿意了,這下你滿意了?”
岦煦不語,然而希雅沒有打算到此爲止:“你不說是不是?你不說,我便替你說。”
希雅心力交瘁,恍神地看着他,淚水朦朧中根本看不清的面容,一如他在她心中的模糊:“你幹了什麼,今日你務必對我說個明白,你究竟幹了什麼?”
“失蹤?”他所使用的動詞,卻讓希雅的淚落得更急,紛紛得失了個數:“掉下懸崖,就只是失蹤?”
那個高高在上,象徵着最高皇權的人兒,卻一如尋常般冷靜自持,但他的聲調也變得沉重,幽幽地說:“據回報,樂樂失蹤了。”那個充滿快樂和生機的女子,他也是真心實意地喜歡着她,否則,那枚開國以來就沒有賞賜過任何人的金牌,就不會存在。
她叫得撕心裂肺,直到現在才知曉,原來人世間,還有比阿布的離世更加悽慘的一刻,爲什麼人世間的悲哀,都要她來一一體驗?
“我的妹妹在哪裡?”
如果她的心有靈魂,它已經瘋了。希雅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這樣一刻,如此無法優雅。
“樂樂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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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岱欽,他能接受“人”的出現,卻無論如何不能坐視“屍”的存在。如果那個世上最調皮也最可愛的女子,不再歡蹦亂跳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人世間的色彩,生命中的光彩,都在哪裡?
巴圖絕望地看着他,憂傷的神情顯露無疑。找回來?怎樣的找回來?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嗎?
如同久經沙場的每一次調兵遣將,岱欽的聲音依舊處變不驚。
“再調,調遣兩萬將士,立刻趕至貢格爾,找遍這裡所有的火山湖泊草原溼地沙地疏林,一定要將她找回來”
幾天幾夜沒有休息,巴圖的眼睛熬得如同紅燈籠,但卻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結果,他只能搖頭,搖頭,再搖頭。
“有消息嗎?”提問的人和被提問的人都知道,這個問題問得太多餘。
岱欽再次發下命令。人和屍的聲音相同,沒有一絲溫度。
“派出所有人,分成八個方向,沿着達裡湖逐寸找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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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跟他的人,一樣冷血。
“做大事,不拘小節。”
巴圖不是他,也永遠成不了他,如果他的心有靈魂,它已經瘋了:“可是,那是樂樂啊那是樂樂啊”
然而那個男人一如往常般冷靜,說出來的話從不會出乎意料:“現在還不是我出現的時候。”
那一聲呼喚,正是他心中最百轉千回的名字。一直擔憂的巴圖此時也望到了如同紙片一般飄落的影子,急得眼睛都紅了,他邁開長腿,急欲向前狂奔。卻不想被岱欽一把拉住。他不解地回過頭去,聲音撕心裂肺:“將軍,您爲什麼……”
岱欽下意識地伸出手來,卻只抓住了眼前的一把空氣。
“不好”釋韙的呼喚,山谷中的岱欽聽得一清二楚。擡頭觀望之時,只看到一抹如飛燕一般蹁躚的身影,在懸崖上隨風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