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婢女,竟然知道這些內情,可惜朕,竟然還被矇在鼓裡。”皇上笑了笑,低下頭去,狠狠的揉着自己的手心。
外面的風雪更大,許品被打死,屍體很快便被拉走,而雪地裡遺留下來的那些四濺的鮮血,也被抹的一乾二淨。就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一時無話。
王福全小心看着皇上的臉色。皇上龍體最近好些,但此時看去,皇上的臉卻是漲紅,如烤紅的牛肉一般,僵硬着,如風雪般陰冷。皇上的笑,更讓人覺得突兀。摸不着頭腦。
江答應伏地許久。她本來衣衫單薄,風從門洞吹進來,夾着撲簌的雪花,灌到她身上,她便又一次哆嗦起來。
“朕哪裡對不住你,你住着偌大的延禧宮,竟然私通外面的男人?”皇上厲聲道,剛說完這句話,皇上便劇烈的咳嗽。
王福全趕緊上前,將拂塵別在腰後,掏出手帕子來給皇上擦一擦,背過身去,發現皇上又吐了血,他又不敢聲張,只是衝回雪使了個眼色,便將手帕又塞回了袖裡。
迴雪自然明白王福全的眼神,之前去養心殿,提及皇上的病情,王福全便是這種眼神,有擔憂,有無奈,也有傷感。
江答應卻並不回皇上的話,而是咬緊牙關道:“皇上,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
皇上冷冷看着她,低頭想了想,又笑了一聲:“你肚子裡的孩子是朕的,是朕的?是朕的!呵呵,真好。”
江答應猜不透皇上的意思。只能伏地道:“求皇上看在我曾伺候您一場的份上,且我懷了您的孩子,就等我把孩子生下來,皇上攆我出宮吧。”
江答應是聰明的。她自知出了此事,宮裡肯定是容不下她的,她又不敢求皇上原諒,她只是想出宮去,哪怕做一個平凡的婦人,遠離皇宮,便也遠離了危險,而肚子裡的孩子,便是她的籌碼。
皇上不置可否。
江答應的婢女磕頭道:“皇上,奴婢還知道江答應的一個秘密。”
“哦?”皇上饒有興趣。
原本他是傷心的。他傷心面前這個女人背叛了自己,且在衆人面前失了自己的面子,但傷的太深。心便死了,聽婢女扒着江答應那些猥瑣之事,倒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一般。
心都碎了,也不會在乎多不多一道傷口。
婢女道:“其實,延禧宮裡。除了許品,還有一個人,是江府裡偷偷裝到平車上,給送進宮裡來的。”
迴雪後背發冷,她如今才知道,看似簡簡單單的送菜。原來可以這樣暗渡陳倉。
皇上耐心的聽着。
上官月卻嚇的不輕,許品一個男人,就夠她驚詫。如今延禧宮還有一個人?她更害怕了,脫口而出:“還有一個男人嗎?”
婢女搖搖頭:“除了許品之外,江府還送進宮一個人,助江答應一臂之力的,但卻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不是幫着江答應懷孕的,而是幫着江答應害別宮妃嬪的。”
江答應眯上了眼睛。她沒有想到,平時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婢女,此時卻成了揭發自己的人,她以前處處爲營,百般僞裝,卻從不避諱這個婢女。
“那個女人,可是一個老嬤嬤?”迴雪問道。她想起那個端蘑菇湯的老嬤嬤,雖說只見過一面,但她本來想問江答應的。
婢女點點頭道:“是老嬤嬤,也不是老嬤嬤。她在宮外時,是一個草鬼婆,而她所精通的,是苗蠱。”
蠱,迴雪是知道的。
蠱術在古代江南地區早已廣爲流傳。最初,蠱是指生於器皿中的蟲,後來,穀物腐敗後所生飛蛾以及其他物體變質而生出的蟲也被稱爲蠱。古人認爲蠱具有神秘莫測的性質和巨大的毒性,所以又叫毒蠱。
蠱在苗族地區俗稱“草鬼”,相傳它寄附於女子身上,危害他人。那些所謂有蠱的婦女,被稱爲“草鬼婆”。
這個老嬤嬤,便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草鬼婆。
而老嬤嬤自幼長大的苗族民間流傳這樣一則放蠱的故事:從前有位有盅的母親,盅看上了她的兒子,做母親的當然不願意她的兒子。但是,盅把她齧得很兇,沒有辦法,她才答應放蠱害兒子。當這位母親同她的盅說這些話的時候,正巧被兒媳婦在外面聽見了。兒媳婦趕緊跑到村邊,等待她丈夫割草回來時,把這事告訴了他,並說媽媽炒的那一碗留給他的雞蛋,回去後千萬不要吃。說完後,兒媳婦就先回家去,燒了一大鍋開水。等一會兒回到家來,他媽媽拿那碗雞蛋叫他吃。兒媳婦說,雞蛋冷了,等熱一熱再吃。說着把鍋蓋揭開,將那碗炒雞蛋倒進滾沸的開水鍋裡去,蓋上鍋蓋並緊緊地壓住,只聽鍋裡有什麼東西在掙扎和擺動。過一會沒動靜了,揭開鍋蓋來看,只見燙死的是一條大蛇。
而延禧宮的老嬤嬤,不過是草鬼婆進了宮,爲了掩人耳目,才穿上了宮女的衣裳,因延禧宮並沒有老嬤嬤,所以她一臉老相,卻穿戴稚嫩,讓迴雪覺得奇怪,只是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是這樣。
“這草鬼婆之事,以前在宮外時,倒聽人說過,難道咱們後-宮中的妃嬪,已中了她的巫蠱?”上官月很驚恐。
她曾聽說,中了巫蠱的人,會神志不清,任人擺佈。
“那個草鬼婆呢?她在哪裡?”迴雪問道。
婢女額頭都磕流血了:“鬱妃娘娘,若是奴婢說出草鬼婆的下落,娘娘可答應,放奴婢一條生路?奴婢在延禧宮,跟在江答應身邊,實在是沒有辦法,奴婢說出這些真相,只想爲自己謀求一條生路而已。”
皇上冷冷一笑:“延禧宮,真是一個好地方,主子,奴婢都學會討價還價了。王福全,給朕搜那個所謂的草鬼婆。搜到後,扔進焚化場裡燒死。”
王福全眉頭一皺,看來皇上真的動了氣了。皇上也曾責罰人,不過是杖斃或是賜毒酒等,若說扔到焚化場燒死,倒是頭一回。
王福全在江答應屋子裡找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草鬼婆的蹤影,然後又叫上幾個太監,圍着延禧宮上下搜了一圈,還是沒有,只能耷拉着腦袋進來回話:“皇上,草鬼婆……”
皇上知道沒有結果。倒是那個婢女,臉上有一點得意,卻又祈求着:“若皇上放了奴婢的命,奴婢便說出草鬼婆的下落,這個草鬼婆,是幫着江答應害人的,這些天江答應有沒有害皇上,奴婢也不知道呢,只是好幾個晚上聽江答應跟草鬼婆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商量着,往誰身上放蠱呢。”
上官月很是憂心,因爲就數她離江答應最近,此時她只覺得全身癢的難受,礙於奴才在身邊,不好去抓癢,只是輕輕的抖動着衣裳,看有沒有中了江答應的毒計。
江答應側身看了眼那婢女,又看了看上官月,冷冷道:“上官貴人不必害怕,若是害你,也是在你的飲食裡動了手腳,若是有蠱,那蠱此時也已在你的肚子裡了。你這樣抖動,又有何用?”
上官月臉色蒼白,幾乎嘔吐。
江答應瞧她有些狼狽,呵呵一笑,低下頭去:“放心吧,上官貴人,我並沒有在你身上動手腳。”
“那個草鬼婆在哪裡?”皇上像是在問江答應,又像是在問婢女。
婢女卻咬緊牙關不肯說:“皇上若不答應放了奴婢,奴婢死也不會開口的,若那草鬼婆留在宮裡做害,以後死的人就不是一個兩個了。”
王福全進宮當了這麼些年的奴才,還是第一次見有人敢威脅皇上的,而且還在跟皇上談條件。這婢女真是膽大包天,不禁從腰後抽出拂塵來,在空氣中一掃:“大膽奴婢,皇上面前,也容你放肆?”
婢女道:“我不過是想求一條活路罷了。一切壞事都是江答應乾的,跟奴婢毫無關係。”
江答應卻呵呵一笑:“跟你毫無關係?這宮裡的奴才,除了你之外,沒有人知道許品跟草鬼婆的事,如果我是壞人,那你呢,助紂爲虐?爲虎作倀?如今你卻撇的一乾二淨。真真是一個好奴才,不愧是我打江府裡帶來的。”
婢女臉上一紅,狡辯道:“江答應做些對不起皇上的事,想着拿許品的孩子,充當皇上的孩子,這會兒倒怪奴婢?奴婢又沒有欺騙皇上。”
江答應覺得萬念俱灰,只是輕輕撫摸着她的肚子,像是對衆人說話,又像是在對肚子裡的孩子說話,只是當她撫摸着肚子時,眼睛裡投射出一種柔柔的光,這光就像春天的陽光,像草地上溼滑的露珠,清新,素雅,裡面全是滾燙的愛意:“都是我一時大意,當初跟草鬼婆說了,不讓她在白天時胡亂走動,沒想到,她依仗着延禧宮外人少,便趁我偷偷不注意,出去端什麼蘑菇湯,所以纔會被鬱妃娘娘發現,鬱妃娘娘今日來,怕不是捉許品的,而是找草鬼婆的吧?”
迴雪點點頭。
江答應接着道:“我自己的奴婢不爭氣,出賣了主子,也是我管教無方,於其讓她要挾皇上,倒不如我了結了此事,草鬼婆的下落,我現在就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