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宮的婢女轉醒了以後,回宮去報信兒。
上官月坐在椅子,面對着安妃的人頭唸唸有詞。
婢女跪在地上道:“主子——”
上官月瞧瞧天色,已是入夜了,便揉了揉發漲的眼睛,笑了笑問道:“皇上可服了藥了?可好了麼?”
婢女心裡發酸,流出淚來:“主子——皇上已服了藥了,可是……”
“可是什麼?”
婢女嚎啕大哭:“聽說,皇上要主子割七七四十九塊肉……只有這樣,皇上的病纔會好。”
上官月笑笑:“不過是割七七四十九塊肉,你哭什麼?”
婢女的肩膀不停的抖動:“主子,七七四十九塊肉,是會……死人的,不是奴婢胡亂猜測的,在相印殿的時候,各位娘娘都是這樣說的。”
上官月摸了摸安妃的人頭,擺正了:“我是皇上的人,皇上要我死,我也寧願去死,何況是爲了皇上的病體呢,這區區的四十九塊肉又算得了什麼,你不要哭了,我心甘情願爲皇上做這個,若皇上喝了藥以後,身體能大好,即便死了,我也死得其所。”
“可是主子——”
“我家境不好,入宮以後,皇上並沒有瞧不起我。”上官月喃喃自語。
婢女哭成了淚人,眼瞧着上官月毫無懼色,婢女再也忍不住了,冒着殺頭的危險道:“可是主子,皇上對你並不好。”
上官月低頭想想,有些哽咽:“雖然現在皇上對我不好,也是因爲我犯了錯的緣故,以前。皇上對我,是很好的。”
上官月又想到了以前的時光。
以前跟皇上在養心殿,皇上甚至喂她吃飯。
那時候,皇上不願見別的妃嬪,只願讓上官月伺候着。
就跟後來安妃伺候皇上一樣。
安妃的人頭,如今就在桌上。可上官月還活着。
每當她心裡難受,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她就看一眼安妃的人頭。
這個時候,她就會安慰自己:“還好,皇上對自己比對安妃都好。”
“上官貴人這又是何必。”迴雪由煙紫扶着來了延禧宮。
王方在延禧宮門口守着,以防被別人瞧見。
如今天黑了。迴雪才緩緩而來,且在離延禧宮很遠的地方。王方就吹熄了燈籠。
皇上幽禁了上官貴人,迴雪這樣來訪,倒會讓多嘴的人說出閒話。
皇上又是敏感之人,迴雪這次來,實在冒了很大的風險。
上官貴人許久不見妃嬪,見到迴雪。甚至忘記行禮,只是坐在那喃喃道:“鬱妃娘娘?是你麼?”
上官貴人穿一件素色綢緞長褂,一條土色長裙。頭髮輕輕的攏在腦後,甚至,沒有戴一點頭飾,甚至,一支素簪子也沒有。
或許是因爲割了肉的緣故,她一邊衣袖上還有血跡。
“太醫可給包紮過了?”迴雪問婢女。
婢女點頭,起了身,擦擦眼淚去沏茶了。
屋子裡的燈光很暗,一支蠟燭站在燭臺上搖搖欲墜,蠟油斜着滴下來,一直滴到桌子上,凝結成一片,像是大團的眼淚。
上官月藉着昏暗的燈光,才確定是迴雪來了,她起身福了一福:“鬱妃娘娘你來了?鬱妃娘娘吉祥。”
她行禮的時候,胳膊輕輕的動了一下,便分外的疼。
迴雪扶了她起來。
延禧宮內室裡有很重的腐朽味道。
那是人肉腐敗的味道。
雖天已轉冷,可屋子裡還有幾隻飛蟲在嚶嚶嗡嗡。繞在上官貴人身邊,上下翻飛,一刻不停。
煙紫有意偷偷去趕,卻怎麼也趕不走。
上官月笑笑:“沒有關係的,有時候我太乏味了,就看看這些飛蟲,它們天天飛來飛去的,很有意思。”
迴雪見上官月衣着單薄,便嘆了口氣道:“如今天冷了,也應該穿的厚一點,若是延禧宮少了什麼,只管讓奴婢去相印殿裡索要。”
上官月又福了一福:“延禧宮裡一切都好,不勞鬱妃娘娘掛心。”
婢女端了茶來。輕輕的放在桌上。
茶葉不好,散碎的很,泡在茶碗裡,瞧着黑黢黢的,茶水也被染成了棕色。不但茶色不好,這滿滿的一碗茶,竟然沒有一點香味兒。
迴雪剛掀開茶蓋,便有一隻飛蟲圍了上來,差一點落進茶碗裡,煙紫拿着手帕使勁抖了幾下,飛蟲才飛走了。
茶味很苦。
迴雪只是聞了聞,便知是最下等的茶葉。
內務府那幫奴才,也會見人下菜碟。
宮裡不得寵的妃嬪,或是被皇上懲治的妃嬪,她們的日子,簡直連內務府的奴才也不如,至少,迴雪去內務府時,曾聞到他們喝的茶葉,也要好過延禧宮裡的。
如此茶葉,迴雪實在喝不下去。礙於上官月的盛情,只是淺淺的聞了聞,以茶蓋擋着臉,然後就將茶蓋扣在茶碗上,輕輕的放下了。
上官月卻一飲而盡。
迴雪想跟她說說割肉的事。
又怕她難過,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上官月卻瞧出了迴雪的心思:“鬱妃娘娘,割肉做藥引的事,是我自願的,鬱妃娘娘不必爲我難過了。爲皇上做這一切,沒有人逼我。”
那隻傾斜的蠟燭很快便“噗”的一聲,滅了。
黑暗裡,隱隱約約能看到安妃白色的頭骨。
煙紫覺得毛骨悚然,趕緊縮到迴雪身後。
延禧宮的婢女點了蠟燭,重新插在燭臺上。
星星點點的光,這才又亮起來。
延禧宮內室卻還是昏黃一片。
“你的肉,是我端到養心殿的,你肯爲皇上這樣做…….實在是你的忠心,可是皇上如今病着…….”迴雪欲言又止。
上官月眼裡有期待的神情:“鬱妃娘娘親自去看皇上了?那皇上可好些了?”
迴雪知道,上官月一直在擔心皇上。便扯了句謊話:“皇上…….他好些了。”
上官月笑笑:“聽婢女說,皇上要割我七七四十九塊肉,若是這樣,皇上的病怕就能好了吧?”
煙紫偷偷盯着上官月,在上官月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害怕。
迴雪問她:“上官貴人難道一點都不怕疼嗎?七七四十九塊肉。可是會要人命的。”
上官月卻搖搖頭:“自我入宮起,我這身子,便是皇上的了,皇上哪怕拿去我的命,我也沒有怨言,如今皇上病着。我雖不能出延禧宮,可也日日爲皇上憂心。如今能用我的肉做藥引讓皇上服用,我自然是心甘情願的。”
迴雪驚詫,見上官月好像許久不曾梳洗了一樣,臉上也髒髒的,便低下頭道:“上官貴人……我也知道,幽禁的日子並不好過。可你也不必爲了出延禧宮去,而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上官月道:“鬱妃娘娘,你誤會我了。我爲皇上割肉,真的是心甘情願,不是爲了感動皇上,讓皇上放我出去才這麼做的。”
原來宮裡真的有這麼傻的人。
巫師輕易的一句話,皇上就會相信。
巫師說,上官月是個不祥之人,是個剋星。
皇上便信了。
哪怕上官月剛割了身上的肉喂他。
他也沒有一點惻隱之心。
可如今,上官月還在留戀着皇上,甚至,肯爲皇上做任何事。
迴雪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以往覺得,那些住在冷宮裡,被皇上遺棄的,沒有任何寵幸的白髮宮妃可憐。
如今看來,一心想着皇上,要爲皇上赴湯蹈火的妃嬪,倒是更爲可憐。
上官月又要了一杯茶喝了。
她似乎一點也不懼怕割肉之事。
迴雪望了望窗外,窗外黑漆漆一片。
或許是因爲皇上不會來,也沒有別的妃嬪肯來探望,延禧宮廊下,只點了一盞燈籠。
冷風一吹,燈籠如飛蟲一般,繞着圈的晃悠,然後“噗”的一聲,燈籠熄滅了。
院子裡一點光也沒有。
靜謐的可怕。
偶爾能聽到王方在延禧宮門口的腳步聲。
迴雪只能實話實說:“上官貴人,我……實在不願看你爲此付了性命,明日,小太監們會來割肉,每日一塊,一直割七七四十九天,你身子單薄,割一塊肉,尚且疼的鑽心,何況是七七四十九快,哪怕是一個漢子,也會因疼而死。我想着,到明日,你就裝病,只說身子不爽,頭痛欲裂,躺在牀上不要起來,這樣,小太監便不好割你的肉,我也會藉着這個,去跟皇上說一說,或許,皇上…….皇上仁慈,就免了割肉了,你可明白我意思?”
上官貴自然聽的明白:“鬱妃娘娘這是想袒護我?”
“若真能袒護你,也是大家的造化了。”迴雪嘆了口氣:“如今之計,你只有裝病了。”
上官月卻道:“我怎麼能欺騙皇上呢?鬱妃娘娘,若是皇上察覺我在裝病,那豈不是…….”
迴雪安慰她道:“皇上一直在養心殿養病,不會有什麼察覺,太醫來延禧宮看診,你只管睡着別起來,就說身子不爽,太醫們也不敢說你沒病,到時候,有了這個藉口,我也好在皇上面前,爲你開脫。”
上官月咬着嘴脣,許久沒有一句話,像在沉思,又像是在做決定。
“你聽明白了嗎?上官貴人,性命可貴,留着性命,以後你才能跟皇上…….才能跟皇上有將來,若這樣枉付了性命,怎麼……”迴雪的話沒說完,便聽到延禧宮大門口有“汪汪”的聲音傳來。
這“汪汪”的聲音,是王方的暗號,自然是有人來了。
迴雪也顧不得許多,只是握了握上官月的手:“那我走了,記住,明兒你就裝病,不要起來。”
上官月送回雪到門口,扶着門框留下淚來:“謝鬱妃娘娘提醒。”
王方在門口凍的直跺腳。
見迴雪出來。鬆了口氣,指着東西六宮的方向道:“主子,剛纔有位太醫提着藥箱從這裡經過,也不知是哪一位娘娘身上又不好了。奴才遠遠瞧着,還以爲是什麼人往延禧宮來呢,所以才…….叫主子出來。沒成想竟然是一位太醫路過,是奴才……沒瞧清楚。”
迴雪裹緊身上的衣裳,回望延禧宮,已是黑成一片,只有內室昏黃的光,撲閃撲閃。像是一團鬼火:“咱們回相印殿去吧,延禧宮的事。我已交待過了。”
王方打着千兒,點着燈籠,隨着迴雪往相印殿而去。
整個晚上,迴雪都是翻來覆去,白天端在手上那沉甸甸的肉,此時想來。還讓迴雪痛心。
煙紫端了茶進來,是上好的花茶。
花茶顏色鮮豔,打開茶蓋。便有一股清香。
迴雪靠在牀上淺淺的喝了一口,煙紫將茶碗收起來,略帶同情的道:“延禧宮上官貴人喝的那些茶,甚至不如我們相印殿奴才所喝的,真是…….”見迴雪幽幽的靠在那,也不接話,也不吭聲,煙紫便福了一福道:“主子還是睡吧,去延禧宮走了一趟,也累了,天也冷,早早的睡,明日不是還要去延禧宮的嗎?”
迴雪躺下。直到煙紫吹熄了牀頭的蠟燭出去,她才漸漸的眯上了眼睛。
剛睡着,便覺得身上好像壓了一塊大石,直壓的迴雪喘不過氣來。
她好像一瞬間就醒了,又好像一直不能醒過來。
只是覺得這身子不再是自己的,雖腦中清醒,可全身上下不聽使喚。一點力氣也沒有。
錦被蓋在迴雪胸口,迴雪想用手去拉一下,甚至手都無法擡起。
她努力掙扎,卻還是徒勞。
身體無法動彈,腦袋裡卻異常活躍。
她似乎看到上官月了,上官月抱着安妃的骷髏頭,坐在延禧宮的門檻上。
上官月一身的血,她沾了血,塗到白森森的骷髏頭上,然後坐在那迎着風直笑。
上官月衣衫襤褸,腳下的鞋子也少了一隻,一隻腳又髒又黑,像是乞丐。
而上官月的臉,也髒的不成樣子,嘴角的血一直流到胸口。
迴雪就站在她面前,伸出手來,想拉住她:“上官貴人,我帶你去梳洗。”
上官月卻搖頭:“鬱妃娘娘,你是救不了我的,謝謝你的好心了。”
上官月髮髻凌亂,甚至發間連一支簪子,一朵珠花也沒有。
她搖頭的時候,她的腦袋就像被風吹着的燈籠,撲通一聲,就滾落到了地上。
迴雪看着上官月的人頭,想叫,卻叫不出來。
只是站在延禧宮的院子裡,看着上官月沒了人頭,胸腔裡的血冒着泡的往上涌。
滿院子的血腥氣。
安妃的人頭最終跟上官貴人的人頭滾落到一處,兩顆人頭竟然都笑了出來。
而上官月失了頭以後,才緩緩的站起身,伸出手來,想拉住迴雪,迴雪卻害怕了,步步後退,一直退無可退,被上官貴人的身子擠在牆角:“鬱妃娘娘,怎麼,你害怕我這個樣子麼?”
迴雪一身冷汗。
正無助的時候,聽到了煙紫的叫聲:“主子,主子——”
迴雪乏力的睜開眼。
牀頭的蠟燭已點上了,自己還睡在相印殿的牀上。
明明是睡在相印殿的牀上,可剛纔,又好像真的去了延禧宮一樣。
最近幾天,迴雪常常這樣。
太醫說,這叫夢魘,又叫鬼壓身。
腦子清醒,可身子卻不聽使喚。
煙紫在熱水裡擰了條熱毛巾遞給迴雪,迴雪將臉埋在毛巾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毛巾是白色的,很是溫軟。
許久,迴雪擡起頭來,將毛巾遞給煙紫,意味深長的道:“白色,真好。”
煙紫自然聽不明白:“主子是做噩夢了嗎?是不是因爲上官貴人割肉的事,嚇到了主子?”
迴雪不置可否。
次日清晨,便有不少妃嬪趕着去延禧宮門口看熱鬧。
上官貴人要被割肉的事,她們覺得又新奇又刺激,甚至有點幸災樂禍,她們倒要看看。一個弱女子身上,怎麼能割下七七四十九塊肉。
看熱鬧的時候,她們竟然也細細的裝扮了一番。
或是穿着月黃色小衫,或是穿着撒花長裙,或是新做的綢緞斜襟小褂。
發間插着簪子,或是寶石簪子。或是鏤空金簪子。
濃妝豔抹,站在失了顏色的延禧宮門口,像是暢音閣戲臺上的伶人。
她們只是圍在延禧宮門口。
她們想看看溫熱的肉從上官貴人身上割下來。
迴雪本不是要看熱鬧的人,但此時,也由岑梨瀾跟着,往延禧宮而來。
衆妃嬪見了迴雪。忙屈身行禮,有的妃嬪道:“鬱妃娘娘也來看上官貴人割肉的。不知她能不能撐的住呢?”
另有妃嬪奚落道:“上官貴人那是主動割肉,對皇上的忠心,又豈是咱們能比的?這次雖說上官貴人割了肉,可等皇上病好了,那上官貴人一定會得很多賞賜,到時候。咱們就只有羨慕的份兒了。”
岑梨瀾聽不得這些人冷嘲熱諷的,雖說後-宮無真情,妃嬪之間更是明爭暗鬥。可如今,上官貴人都要被割肉了,她們竟然還語氣輕佻的奚落她:“若是割完了上官貴人的肉,皇上的病還不見好,到時候,不定就輪到你們誰割肉了呢?那些牙尖嘴利的,想來是天天在宮裡閒着,身上有力氣使不完,到時候到相印殿鬱妃娘娘這裡來告訴一聲,下回給皇上熬藥的時候,也好給你們一個表現的機會。”
剛纔還多嘴的妃嬪,頃刻間鴉雀無聲。
割肉這事,她們是萬萬不敢,也一萬個不樂意的。
“昨夜,聽說蘇答應…….差點不行了。”岑梨瀾附在迴雪耳朵邊道。
迴雪想起了昨晚王方說的,有個太醫匆匆往東西六宮而來,若來,便是爲蘇答應看診的。
岑梨瀾道:“蘇答應一直躺在那,也不見動靜,一日三餐,都是奴婢們餵食些粥品,甚至連翻身,也得奴婢們擡着,可昨夜裡,聽說蘇答應身子……跟一條蜈蚣似的,上下抖動了幾下,還吐出了一些白沫出來,婢女們喂進去的粥,也給吐了出來,往常,卻並不會這樣,所以我想着,難道是因爲皇上的大限要到了,這宮裡詭異的事情就多了起來?”
迴雪問她:“還有什麼詭異的事?”
岑梨瀾無不驚詫的道:“你記得永和宮裡那棵石榴樹吧,如今天氣轉冷,哪裡還會有什麼石榴,可是宮院裡的石榴樹,突然的,枝葉比夏季還要繁茂,在枝葉下面,竟然還隱隱約約結了兩三個小石榴,你說奇怪不奇怪,那石榴樹在永和宮種了那麼些年,也不見有這事出現,惹的五阿哥一大早起來,就圍着石榴樹打轉,硬把石榴摘下來餵給六阿哥吃,六阿哥哪裡能吃什麼石榴,差點嗆着。”
迴雪點點頭,算是知道了。
岑梨瀾接着道:“所謂反常必妖,我想着,這事沒那麼簡單。以前在宮外聽人說書,就有人說到,夏季開花,秋季結果子,春天長樹葉,冬天會落雪,可眼下這些都亂了套了,連躺着如死人一般的蘇答應,如今也真要死了,這應在人身上,可不就是皇上……的大限……”
其它妃嬪見岑梨瀾對着迴雪竊竊私語,便豎着耳朵,想聽個大概,無奈岑梨瀾將聲音壓的很低,她們什麼也聽不見,便恨恨的扭過臉去。
迴雪握着她的手道:“皇上的大限…..也是說到就到的?即便是到了,也不能亂說,這宮裡,你也知道…..如今不同往日了。”
正說着話,岑梨瀾便覺有人扯了一下自己的長裙,扭頭一看,卻是巫師。
巫師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太監,一個小太監捧着一個茶托,上面是一塊黑布,黑布上是明晃晃的匕首。
另一個小太監提着一個薰爐,薰爐裡裝着檀香,嫋嫋娜娜灑了一路,想來是爲了去除腥味兒的。
剛纔巫師趁岑梨瀾不注意,本想摸一下她的腿,可是岑梨瀾機靈,他沒摸着,只是拉了一下岑梨瀾的長裙。這已讓岑梨瀾十分憤怒。瞧着巫師一臉猥瑣的樣子,岑梨瀾就恨的牙癢癢,這會兒恨不得揚手再給他一耳光,可剛擡起手,巫師就有了準備,伸手將岑梨瀾的手抓住了:“岑妃娘娘。火氣這麼大,是不是需要去去火?”
迴雪見巫師這般輕薄,也覺得十分厭惡,便順勢將岑梨瀾的手拉了回來,冷笑着對巫師道:“上官貴人今兒病了,怕是肉不新鮮。怎麼,巫師還要進去割嗎?”
巫師眼睛一轉:“鬱妃娘娘說上官貴人病了。可是實情?”
迴雪笑笑:“自然是實情,上官貴人身子不爽,割下她的肉給皇上熬藥,若是皇上喝了不痛快,那就不好了,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先提醒一下。”
巫師笑望着岑梨瀾,恨不得把岑梨瀾給吃了。岑梨瀾很是討厭他,便背過臉去。
“若真是上官貴人病了,今兒的割肉,倒可以免除,不過,就要別的妃嬪貢獻一點肉出來了。”巫師指指其它的妃嬪。
其它幾位妃嬪嚇的花容失色:“不要割我們的肉,我們的肉不好……上官貴人皮薄肉嫩,您還是去看看她吧。”
另有人說:“上官貴人昨兒割肉的時候,不還好好的,怎麼這會兒就…….就病了呢,巫師大人一定要好好查一查,是不是裝病的。”
巫師意味深長的瞧了眼迴雪,這才領着兩個太監進去,走到延禧宮門口,巫師交待小太監在門口守着,他自己端着茶托進了院子。
延禧宮斑駁的大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妃嬪們瞧着巫師進了延禧宮,才鬆了一口氣,撫摸着胸口道:“這個神神叨叨的巫師,竟然說要割咱們姐妹的肉,這個人真是壞到了極點。”
有的說:“如果一會兒割不了上官貴人的肉,便只有割咱們的肉了,我看,咱們還是趕緊跑吧。就咱們說這些話,說不準,巫師都能聽到。”
“他又不是順風耳,他能聽到?”
“你難道不知道嗎?宮裡人都傳說,這巫師上能算天,下能算地,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而且,什麼吉凶他都能看,不然,皇上這麼器重他?”
迴雪心裡卻在突突直跳。
她一動不動聽着延禧宮的動靜,不知上官月現在在做什麼,或者,上官月有沒有按照迴雪教她的去辦。
迴雪想到夜裡那個夢,就有些恍惚,那個夢實在太過逼真,如今想想,還心有餘悸。
“啊——”延禧宮裡傳出上官月犀利的慘叫。
妃嬪們心裡都爲之一緊。
岑梨瀾忍不住罵道:“禽獸。”
迴雪欲進去看一看,卻被門口兩個小太監給攔住了:“鬱妃娘娘,不是奴才們大膽,巫師進延禧宮去割上官貴人的肉,是皇上的旨意,皇上說了,沒他的旨,誰也不能近前去看。”
如今宮裡真是反常,迴雪理着後-宮之事,可後-宮卻被一個巫師鬧的沸反盈天。
迴雪只能在延禧宮門口踱步。
半個時辰以後,巫師打開了大門,雙手沾血,端着茶托出來了。
提着薰爐的小太監,趕緊將薰爐四下晃晃,以圖用香味掩蓋住這血腥味。
茶托上是一塊白淨的肉。
比昨天那一塊更大。
岑梨瀾氣的眼淚直流:“禽獸不如的東西。”
巫師盯着岑梨瀾:“岑妃娘娘,這是在罵我嗎?“
岑梨瀾怒視着巫師,眼裡有一團火。
迴雪忙道:“巫師還是先回養心殿給皇上熬藥吧,皇上的身子當緊。”
“鬱妃娘娘,你打理着這後-宮的事,也應該實誠一些。我剛纔進延禧宮,上官貴人明明說,她並沒有病,鬱妃娘娘卻故意說她有病,鬱妃娘娘這是要跟皇上做對嗎?還是不想皇上的病體安康了?”巫師質問迴雪。
迴雪只好默不作聲。
巫師這才驕傲的昂着頭,由小太監伺候着,回養心殿去了。
妃嬪們望着巫師的背影,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延禧宮的門大開着。
誰也沒有進去。
上官月卻從裡面奔了出來,她衣衫襤褸,頭髮凌亂,嘴角的血一直流到了胸口,兩隻眼睛空洞無神。她的嘴脣發抖,甚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這麼直勾勾的盯着延禧宮外的紅牆,突然一頭要撞上去。
煙紫忙攔住她,上官貴人撞在煙紫身上,煙紫疼的蹲了下去。
妃嬪們都守在那。等着看熱鬧。
上官月卻吐出一截兒舌頭來,她的舌頭,生生的被她自己咬下了一半,如今嘴裡鮮血直流。
很快,太醫來了,給上官月止了血。卻搖搖頭對迴雪道:“鬱妃娘娘,上官貴人。以後怕都不能說話了。”
衆人吃驚。
上官月靜靜的躺在地上,風吹動她的頭髮,她的頭髮便飛起來,就像延禧宮內室的那些飛蟲。
上官月的婢女哭着道:“鬱妃娘娘,並不是我們主子有意要咬自己的舌頭,是因爲……是因爲……”
“你慢慢說。”迴雪強壓內心的憤怒。
婢女擦擦淚道:“鬱妃娘娘告訴我們家主子。只說身上有病就行了,可是我們主子說,若不能割她的肉給皇上熬藥。皇上的病怎麼能好呢,所以,爲了皇上的病體,我們的主子寧願割肉,並沒有裝病。”
迴雪嘆了口氣。
岑梨瀾背過臉去:“糊塗。”
婢女道:“剛纔巫師進入延禧宮,不用他割肉,我們主子自已拿過匕首,便割了肉,可是那巫師……”
婢女說着說着,又哭起來。
她又震驚又害怕。眼淚直流,擦也擦不盡。
“那巫師怎麼了?”迴雪問她。
“那巫師二話不說,就摟着我們家主子,把我們家主子給…….給強暴了,奴婢本來想叫,可是巫師威脅奴婢道,若奴婢敢叫,便要了奴婢的小命,奴婢不想死,所以…….巫師強暴了我們家主子,然後才心滿意足的端了那肉走了,我們主子躲閃不及,又逃脫不掉,白白被那巫師佔了便宜,便咬了舌頭,可是沒死,主子又想撞牆…….我家主子不想活了。”
妃嬪們炸開了鍋:“巫師強暴了上官貴人?”
有的卻不信:“想來是這婢女胡言亂語,巫師膽子再大,也不敢強暴皇上的妃嬪,那可是死罪。”
婢女見人不信,上官月又不能說話,便伸手撩開上官月的裙子,上官月腿上烏青,迴雪忙止住了:“我們信你。”
岑梨瀾恨的咬牙:“這個禽獸……這個禽獸……竟然敢幹出這樣的事。”
迴雪也氣的全身發抖,轉身就往養心殿而去。
其它幾個妃嬪卻要各自逃竄:“鬱妃娘娘身高位重的,去找皇上,找巫師理論,倒還好,我們身份卑賤,若是去了,不知能不能活着回來。”
岑梨瀾恨恨的道:“你們今日不去,他日受害的,就可能是你們。”
妃嬪們卻還是逃的無影無蹤。
岑梨瀾攙扶着迴雪的胳膊,紅着臉道:“這幫沒用的,禍害之事不輪到她們頭上,她們就不知警覺,上官貴人跟她們一樣,是皇上的后妃,如今受了這樣的侮辱,她們竟然罔顧,只顧着往自己宮裡逃……”
迴雪卻是默默無語。
一直到養心殿。
迴雪都是鐵青着臉。
巫師端回來的肉,已熬了藥,小太監用瓷碗端着往裡送。
王福全見迴雪來了,忙跪下行禮,一面壓着聲音道:“巫師在大殿裡陪皇上說話,這會兒是皇上喝藥的時間,鬱妃娘娘怕是不好打擾。”
以往,若王福全說不好打擾,迴雪或許會跪在養心殿外等一會兒。
可如今,只要想到巫師那張得意的臉,想到上官月滿身的血,想到延禧宮婢女的眼淚。迴雪心裡就如同刀絞。
皇上果然在喝藥,一口氣喝完了,還抹抹嘴:“聽巫師這樣說,上官貴人的肉割下來一塊,怨氣便少一分,那宮裡便安寧一分了?”
巫師笑着點頭:“皇上喝了這兩天的藥,身上可舒服些了?”
皇上舒展着胳膊道:“舒服多了。巫師果然靈丹妙藥,等朕身上好了,一定親手送你一塊金匾額。”
迴雪與岑梨瀾雙雙跪倒。
巫師的一雙眼睛便開始盯着岑梨瀾轉。
岑梨瀾恨不得上前去卡住他的脖子,但見皇上黑青的臉,也只得忍住。
迴雪給皇上請了安,便問巫師:“上官貴人是皇上的妃嬪,請問巫師你,對她做了什麼?”
迴雪本以爲,巫師會百般狡辯,沒想到,巫師卻承認的痛快:“我把她強暴了。”
岑梨瀾默默吐出一句:“禽獸不如。”
皇上揮了揮手,讓巫師先出去,一面讓迴雪與岑梨瀾起來。
皇上的臉色是黑青色的,就像秋後的樹葉。
但剛纔巫師說強暴了上官貴人的時候,皇上並沒有生氣,臉上一點慍怒之色也沒有。
這倒是稀奇。
迴雪默默的盯着皇上:“皇上覺得,這事,應該怎麼處置?”
岑梨瀾附和道:“一定要殺了那個禽獸。”
皇上卻笑了:“岑妃,你不要禽獸,禽獸的一直叫,巫師是朕請進宮的,他這麼做,也是有苦衷的。”
岑梨瀾冷哼了一聲道:“有苦衷?他膽敢強暴宮妃,皇上竟然說他有苦衷?當初,上官貴人也是選秀進宮,家世清白,一心侍奉皇上,聽說皇上病了,需要人肉做藥引,她二話不說,便割了自己的肉,可皇上怎麼對待她,皇上竟然縱容那個禽獸…….侮辱了上官貴人?皇上可知道,上官貴人慾咬舌自盡?皇上縱容那禽獸,倒不如直接把上官貴人給殺了。”
皇上卻冷哼一聲道:“什麼叫縱容那禽獸?巫師強暴上官貴人,那是朕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