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放花燈,上上下下一片張燈結綵。
剛用過晚飯,內務府奴才來報,說是凌雲姑娘在內務府自盡了。
她的死無聲無息,淹沒在一片爆竹聲中,各宮門口懸着大紅燈籠,奴才們圍坐在一起,猜迷語,行酒令,誰也不會想到,有個奴婢,會在這難得的熱鬧喜慶中死去。
已是過了年,化了冰,梅園裡鮮紅的梅花,像是淋了一層鮮血,紅的嚇人,朵朵綻放,張牙舞爪,如今下起冰粒子,冰粒子不同雪花,有點像未成形的冰雹,打在梅花上,花瓣盡落,紅了一地,打在身上臉上,又疼又涼,迴雪疾步出屋,煙紫忙扯了件披風追了上去,王方見外面漆黑,趕緊點着一盞八角宮燈,挑亮了燈芯,小跑尾隨。
“主子,這凌雲是承乾宮的奴婢,主子怎麼這麼慌着趕去?冰粒子密的很,別凍着主子。”煙紫一面給迴雪理理髮間的冰,一面給迴雪繫上了披風,王方小心的走在迴雪左側,把宮燈提高了些,四周漆黑,偶爾升騰的煙花在空中劃過,又很快滅了。八角宮燈微弱的光在這漆黑的夜裡猶如鬼火,顫顫悠悠,來回晃着。
“我如今是主理六宮之人,正月十五,萬家歡喜,宮裡卻死了人,無論如何,我得去看看。”迴雪腳下的步子邁的很急,煙紫一路小跑,跟在後面。
內務府門口沒有懸掛紅燈籠,因死了人的緣故,內務府管事垂首候在門口,見迴雪來了,忙打着千兒行禮,帶着迴雪往凌雲所住的地方而去。
凌雲所住的那間屋子,依然堆放着還沒有刷完的馬桶。只是屋裡的小桌上,點上了幾根紅蠟燭,一米寬的牀上,放着一牀厚的棉被,這棉被是那麼的新,就好像,剛剛纔拿來的一樣。凌雲一臉安詳,仰面躺倒在牀上,嘴角流血,一隻手垂在牀下。
“她服毒了嗎?”迴雪轉過身來。走到屋外,撲簌而下的冰粒子又打溼了她的頭髮,內務府管事趕緊的遞上來一把傘給迴雪撐着道:“回鬱妃娘娘。凌雲姑娘沒有服毒,內務府萬萬是不敢藏毒的,她是用自己頭上戴的簪子錐了心。”
聽說過有種痛叫錐心之痛,沒想到凌雲能下這個狠手,用髮簪插入心臟。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着,她是受了怎麼的打擊,才如此的心灰意冷。
“娘娘,凌雲姑娘呀,自來了內務府。奴才說句實話,您看,照您的吩咐。奴才已給她分發了厚被褥,一日三餐,也比以前好些,只是一天活做下來,別的奴才都是早早睡下了。凌雲姑娘卻問奴才要了紙和筆,說是要寫信。寫信這事,奴才也並沒有攔她。她寫的有五六封,都是寫給承乾宮榮妃娘娘的,奴才見她可憐,就讓小太監把這信送去,沒想到,榮妃娘娘接也不接,直接就讓宮裡的婢女扔了出來,凌雲姑娘傷了心,夜夜哭,所以……”
內務府管事說着,跑進小屋裡,從桌上拿起幾張發黃的紙來,迴雪才注意到原來桌上還放着信的。內務府管事諂媚的把信交給迴雪道:“鬱妃娘娘,這些信,本應該先給鬱妃娘娘過目的,奴才都放在這裡,誰也沒讓動,娘娘看看?”
這管事果然八面玲瓏,不得罪榮妃,也不得罪鬱妃,倒免得惹禍上身。
王方把燈提高些,照着那些信,迴雪打開兩張來看了,上面不過是寫着,凌雲對榮妃如何的忠心,求榮妃放她回承乾宮的話,最後一封赫然寫着:奴婢在內務府過着豬狗不如的生活,若娘娘憐憫,奴婢定當上刀山,下火海,當牛做馬侍候娘娘。若娘娘覺得奴婢罪有應得,不願相信奴婢,奴婢只有,以死明志。
凌雲最後一封信,是向榮妃求救,也是向榮妃施壓,榮妃卻是連看也沒看一眼,凌雲絕望至極,想着幹一輩子刷馬桶的活,那還不如死了乾淨。
如今她躺倒在牀上,身上的血已凝固,她倒是乾淨了,榮妃聽到凌雲死的信兒後,心也狠狠的揪了一下,帶着青嬪便往內務府趕。
遠遠見迴雪已到了,冷哼了一聲:“這凌雲果然得主子的心,才傳出死的信兒,鬱妃就這麼迫不及待的來了。”只是看回雪臉色,怎麼沒有難過呢?
“娘娘,您還是別上前了,那屋子裡,臭氣熏天的,別沾您身上味兒。”青嬪小心的在一邊提醒。
榮妃扶了扶頭上的珠釵,沒理會青嬪說些什麼,便向迴雪走去,藉着微弱的燈光往屋裡一瞅,見凌雲嘴角流血的模樣,心裡還是砰砰亂跳,趕緊扭過頭去,佯裝鎮定的捂着胸口道:“天氣惡劣的很,鬱妃爲了個死去的奴婢,親自跑內務府一趟,真是讓人感動。”
“二位娘娘,皇上有請二位娘娘到養心殿一趟。”王福全提着個燈籠跑了過來,往屋裡瞧了瞧,皺皺眉頭給迴雪,榮妃行了禮道:“皇上有請娘娘養心殿敘事。”
衆人擁着各自的主子,往養心殿而去,內務府管事才鬆了口氣,對着凌雲的屋子罵道:“晦氣,死哪不好,死在內務府。”
剛跑出不遠的王福全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身來喊道:“管事,你也同去養心殿。”
內務府管事一聽,嚇的腿直打哆嗦。雖說管事一職在內務府也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去養心殿面聖,他還是頭一遭,心想着八成是爲這死奴婢的事,極力掩飾恐慌,隨着王福全往養心殿趕。
冰粒子迷眼,有些宮殿,已經吹燈睡下了,養心殿卻還是燈火通明,幾個小太監縮着手站在廊下當職,另有幾名小太監,彎腰掃着大殿外的冰粒子。
皇上坐在暖炕上,手裡把玩着一串佛珠,他是不信佛的,此時心裡像有無數只蚊子嗡嗡直叫,爲了靜心,特叫王福全取了一串玉佛珠來,一面轉着佛珠,一面想着心事。
迴雪,榮妃到了養心殿,雖頭頂上撐着傘,可腳下的裙襬都溼透了,養心殿正中放着一個半米寬的金盆,上面描龍畫鳳,金盆裡滿滿的裝着上等的炭,炭遇溼氣,啪啪炸開,初春天氣,乍暖還寒,養心殿卻溫暖如夏,若在往日,皇上見迴雪,榮妃如此狼狽,肯定會讓二人先到金盆前烤手取暖,這次卻不同,只擡眼看了二人一下,便又低下頭去,轉了一會兒佛珠,嘆了口氣道:“朕聽說,內務府那邊,逼死了一個奴婢?”
內務府管事本來站在王福全身後,聽皇上這樣說,嚇的差點尿了褲子,頭也不敢擡,小跑着跪倒在金盆旁邊道:“皇上息怒,這事……不幹內務府的事。”
“這又是哪裡來的奴才,不知分寸。”皇上擡頭瞪了內務府管事一眼,這太監連個請安都不會的嗎?
王福全趕緊出列,跪倒在地道:“皇上,這位便是內務府的管事了,奴才想着,內務府的事,他最清楚不過,所以,讓他來做個見證。”
“恩,你做的很是。”皇上不禁誇讚了王福全一句,又擡頭看看榮妃,迴雪道:“你二人有什麼話要跟朕說的?朕可是聽說,那奴婢,是承乾宮的奴婢,如今西北戰事吃緊,本來就人心惶惶,適值正月十五,有奴婢死在內務府,讓朕驚心哪。”
榮妃知道躲不過,便跪着回道:“皇上,這奴婢本是承乾宮的。名叫凌雲,只因前些天她失手打壞了承乾宮的東西,所以臣妾想着,小懲大誡,讓她去內務府學學規矩,沒想到,她這麼高的氣性,竟然,自盡了。臣妾如今想來,心痛不已,當初在承乾宮,臣妾可是最疼她的。就是把她送去內務府,臣妾也給了內務府管事五十兩銀,讓他好生對待凌雲,不要讓她受太多委屈”榮妃說着,假意擠出兩滴子淚來,她本來想說凌雲叛變自己,勾結迴雪,可手裡沒有證據,皇上面前不能亂說,再說,總不能把自己設計讓凌雲害四阿哥的事抖摟出來吧,如今只好找個藉口,搪塞了過去。
“臣妾也有給內務府管事送二十兩銀,交待他給凌雲姑娘弄牀厚棉被,只是不想凌雲姑娘,如今去了。”迴雪見榮妃極力掩飾,便也輕描淡寫。
“內務府管事,你收了銀子,朕不追究你,可朕聽說,那凌雲在內務府,做着刷馬桶的活,又被虐待,所以才尋死,你有何話說?”皇上凌厲的道。
內務府管事嚇的倒抽一口涼氣,早知道收銀子的事會被抖摟出來,當初給他一萬個膽,他也不敢收的,本來是榮妃給了銀子,讓他好好收拾凌雲,沒想到榮妃話鋒一轉,竟然說是讓自己照顧凌雲,本想揭穿她,可若是揭穿榮妃,如今她阿瑪去了西北,皇上肯定不會怎麼她,說不定自己還會落個誣陷之名,於是只好認栽:“皇上,奴才是收了銀子,可這銀子,都用在凌雲姑娘身上了,就連厚被子,也是奴才給她買的,一天三頓飯,也不差,內務府是服侍主子們的,活計不分貴賤,凌雲姑娘雖是刷馬桶,可……可……手腳勤快,並沒什麼怨言,只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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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網絡出了問題,上傳的晚了,抱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