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連夜趕了一封信出來,告訴皇上,自己一切安好。然後又想了想寫道,天涼了,讓皇上多保重龍體,吃穿用度上,出門在外的,要時刻注意。其實這些話,本不用說,王福全是個細心的奴才,什麼時候應該添衣,什麼時候應該上茶,什麼時候應該打尖住店,他總是拿捏的恰如其分,皇上的衣食住行,倒是很少讓後-宮的女人操的上心。
信寫完後,迴雪坐着等墨跡幹了,才順着宣紙中間折了一下,又左右各折一下,然後裝進一個淡黃色牛皮信封裡,交給了王方,讓他明天就轉託內務府的人送出宮去,吹熄桌上的蠟燭,除了廊下若隱若現的兩盞燈籠,內室裡恍恍惚惚的一點亮光都不見了,迴雪的心就像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內室,寫信告訴皇上,自己一切安好,只有她自己知道,這真的是安好嗎?肚子裡的孩子都十二個月了,卻還未出生,也曾偷偷的問蘇太醫,要不要行催生之術,蘇太醫卻搖搖頭,催生之術都需要下中藥,而中藥對母體跟胎兒都有一定的影響,退一步說,得有了生產的跡象,纔可行催生之術,如今雖胎兒在母體裡已十二個月,但還在茁壯生長,一點生產的跡象都沒有,若貿然催生,好則孩子出生,大腦受損,或聾或傻,沒有定數。不然,孩子則不保。迴雪聽聞風險如此之大,便也只得做罷。別人怎麼議論紛紛,就讓她們議論去好了。
城外的災民越積越多,不管是酒樓飯莊,還是青樓歌館,白天晚上的,都有幾個拉着棍,拿着碗的人來回晃悠。簡直都能自成一派了,有些人避之不及,便撞了一身的灰,直喊晦氣,而身體好些的災民,或偷或搶,更是讓人不得安生,聽內務府採買的小太監說,有幾次提着買的菜蔬,都差點被搶走。出去採買的次數少了。宮裡的伙食便不比往常,雖仍有大魚大肉,這些可放在冰裡窩着。但少了很多的時鮮蔬菜,比如以前三四月裡吃的香椿,薺菜,四五月裡吃的槐花,如今只能想着了。
這天中午。迴雪正看着一桌子的吃食發呆,什麼生炒排骨,紅燒鯉魚,晶葉一品雞,松仁玉米,醬豆腐……竟然沒有一點翠綠之色。於是喊來煙紫道:“去小廚房,叫做個青葉子的菜來,這些油膩的。看了倒沒胃口。”
煙紫一面彎腰給迴雪佈菜,一面勸道:“主子如今是一個人吃飯,兩個人的消耗,吃蔬菜容易餓,只有吃肉才又飽又暖和。您看這天,早上起來。都落霜了呢。”見迴雪搖頭,只得去小廚房,讓開了火,做了個白芍芥藍,又做了個飛天通菜,迴雪見這油綠油綠的菜品,就來了胃口,拿起筷子正要吃,王方跑進來,縮着手站在一側,一個勁的看着迴雪的臉色。
煙紫把小勺子放到迴雪面前的碟子裡,又給迴雪盛了一小碗晶瑩的米飯,笑着對王方道:“”有什麼話,得等主子吃完飯吧,宮裡天天消息滿天飛的,可不能影響主子中午用飯,早上起的晚了些,也沒吃什麼東西的。“”王方聽了,只急的撓頭,卻不敢張口。
“你說吧。”迴雪放下手裡筷子,看着王方。
“主子,不好了。“王方說着撲通跪倒在地:“烏雅大人讓人傳話進宮……”迴雪一聽,急的站了起來問道:“可是我阿瑪出了什麼事?”
王方搖搖頭,又嘆了口氣,迴雪急的捏着手帕子捂住胸口:“可是我……”她本想問,是不是我的姐姐出了事,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自己姐姐沒死的事,怎麼能輕易說出來呢,若讓別有用心的人聽去,那就萬劫不復了,雖相印殿裡都是信的過的奴才,但難保誰說出去,於是只得忍住,卻急紅了臉。
“烏雅府上的人傳話說,是…..是一個廚娘,在安城買首飾的時候,被災民給搶了,還被捅了一刀,現在怕是,沒活命的機會了……”
煙紫頓時明白王方說的廚娘是迴雪的姐姐,烏雅府的大小姐,烏雅.藍心,想攔住他,卻沒來的及,回頭看時,迴雪已癱坐在椅子上,因動作過大,桌子被推倒在地,一桌子的吃食叮叮噹噹的落在地上,到處是湯汁,到處是盤子的碎屑。迴雪就這樣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心裡卻一瞬間的風起雲涌,那些過往如風一樣在窗外呼嘯,而如今赤裸裸的真相是,藍心姐姐被災民捅了一刀,她要死了。對於這個如自己孃親一樣的姐姐,迴雪對她的留戀不是一星半點,那些記憶不停敲打着迴雪的心臟,她似乎要喘不過氣來,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就往外走。
煙紫忙攔在前面:“大中午的,主子又是何必,死生在天,可主子要保重貴體,再說,皇上不在宮裡,咱們也無法出宮。”
“那我們就去找榮妃,皇上不在,榮妃總在。”迴雪依然是面無表情,淚卻如秋日早晨落在荷葉上的霜氣,緩緩的,變成了水珠子,慢慢的滾落了下來。煙紫知道攔不住,便趕緊回身去箱裡拿了件暗青色織錦披風,追上去給迴雪繫上,又喊上王方,二人攙着迴雪往承乾宮而去。
承乾宮依舊巍峨富麗,榮妃正坐在小桌前,一面吃切瓣的哈密瓜,一面聽小太監講宮裡的趣聞,猛的見迴雪急衝衝的過來,倒是吃了一驚,在她看來,從來回雪都是儀態萬千,怎麼如今,倒像是被鬼追了一樣,不僅簪子歪了,連裙襬都沾上了褐色濃稠的湯汁。
迴雪來到榮妃面前,心裡才平復了一些,只顧着趕路,竟然也忘記想一想,要找個什麼樣的由頭,才能跟榮妃提出,出宮去,說姐姐死了,那肯定不行,在榮妃的印象裡,自己的姐姐,素答應是早已死過的人了,說探親,那肯定也不行,一來前一陣子剛探親過,二來探親這事得皇上親自批了才做數的。腦中凌亂,又怕說個理由,榮妃不答應,那就不能更改了,倒是榮妃擦了擦手上的哈密瓜汁問道:“什麼事你親自跑一趟,讓奴才來說也就是了,萬一肚子有個好歹,倒讓人無法跟皇上回話。”
“娘娘,只因我家……”說到這裡,迴雪覺得不妥起來,自進了宮,這宮裡便是自己的家了,而原來自己的烏雅府,又怎麼能稱做我家呢,倒顯的小家子氣,於是改口道:“烏雅府我阿瑪如今……病了,聽說很是厲害,我想回去探望,不然心裡不安,也無法好好養胎。”如今之計,只有對不起阿瑪了,拿肚子裡的胎兒威脅榮妃,也不知道她答應不答應。
榮妃聽了,呵呵一笑道:“烏雅大人病了,他可是個忠臣,如今在前朝跟我阿瑪並肩呢,你想探望,這是人之常理。”
“那我就……收拾一下,出宮去了。”迴雪以爲榮妃準了,心裡纔算輕鬆了一些。
“慢着。”榮妃道:“本宮是說人之常理,可沒說讓你出宮去。你阿瑪病了,若不讓探看,皇上倒要說我這代理六宮的人,太過無情,這樣吧,本宮讓內務府的奴才找轎子去擡了你阿瑪進宮,讓太醫院的太醫們給好好診診脈,這宮裡什麼稀罕藥都有,專治一些疑難雜症,這樣以來,也省了你一趟,難道不好?”
迴雪趕緊接話道:“阿瑪病體,怎麼好來回折騰,還是我出宮去探望的好。”
榮妃依舊是不緊不慢的,她看出迴雪的着急之意,更有心故意拖延:“烏雅大人如今是病體,可你鬱妃如今,不也懷着阿哥嗎,烏雅大人不能來回折騰,皇上的阿哥,就能來回折騰嗎?依我的話,便叫烏雅大人進宮來看診,若不然,鬱妃,你還是回相印殿養胎去吧。”
迴雪左右無法,若此時皇上在,自己可能真要曲膝跪地,求皇上讓自己出宮,可當下面對的是榮妃,就是自己真跪她,她只會更驕傲,也不見得能開恩,倒白長了她的威風,榮妃爲難了迴雪一把,又端起一瓣哈密瓜,輕輕咬了起來。
迴雪轉身出了承乾宮,煙紫跟王方緊緊隨着,王方一邊小跑,一邊安慰道:“主子,人生無常,聽烏雅府的人說,兇手也抓到了,不日就將正法,廚娘也能閉眼了,娘娘還是看開一些。”
煙紫忙打住道:“王方,你就少說兩句。”然後扶緊了迴雪的胳膊道:“主子,外面風大,你也不能走太遠了,咱還是回去吧,等皇上回來,或許還能……”
話還沒說完,便被迴雪給打斷了:“等不到皇上回來了,我要去見她最後一面,咱們不回相印殿,走,跟我去神武門。”神武門是各位大人上朝,出宮的地方,也是內務府太監來來回回採買的通道,內外都有侍衛把守,尋常人沒有腰牌根本無法出宮,更不敢靠近,若硬闖出宮,那可能就性命不保了。那幫侍衛,可從來都是隻認腰牌不認人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