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揉自己的眼睛,轉過頭問小樣兒:“小樣兒,你注意看看這嬤嬤背影,有沒有像一個人?”
小樣兒盯着她看了半晌,纔將信將疑地道:“的確有些像,怪不得青青小姐唯獨會選中她一起進宮,可能就是因爲她一舉一動跟玥兒有些相佛吧?”
莫玥兒,對,就是莫玥兒!我猛然想起來,她剛纔仰着頭幫青青整理髮髻的表情,就跟那日夜裡玥兒眯着眼睛端詳手裡的假令牌時的樣子如出一轍!
我閉上眼睛思忖片刻,將車裡給青青準備的禮品遞給小樣兒:“小樣兒,你過去把這些東西交給青青,作爲恭賀她進宮的賀禮。最好是親手交到她身後的嬤嬤手裡,注意看看她的手背有沒有什麼異常。”
小樣兒對於我的吩咐不明所以,有些疑惑。
“我記得你好像說過,玥兒的手背曾經被燙傷過,留了傷疤。”
小樣兒是個通透的人,瞬間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掩着口道:“小姐,怎麼可能呢?玥兒可是在您面前服毒自殺的,難不成人死還能復生,又變換了模樣不成?”
我緊盯着青青身後那嬤嬤的一舉一動,愈加懷疑:“你照做就是。”
小樣兒點點頭,再不多言,徑直走到青青跟前,恭敬地行禮請安。
我看到青青向我這裡張望過來,對着我嫣然一笑,輕啓丹脣,無聲地道了兩個字:“謝謝。”
她知道我不願意下車,同侯爺府的人虛與委蛇,也不多問,轉身讓身後的嬤嬤接過小樣兒手裡的禮品。
小樣兒去之前,故意鬆動了捆綁盒子的緞帶,待那嬤嬤上前接過來的時候,藉着低頭整理盒子兩邊的緞帶,趁機瞄了一眼她的手背,然後退了回來。
“怎樣?”我迫不及待地出聲問道。
小樣兒搖搖頭:“雙手滑膩無瑕,並無燙傷的痕跡。而且說話也不是玥兒的口音,粗啞了很多。”
我方纔覺得自己多疑了,草木皆兵,遂笑笑道:“是我多心了,我們走吧。”
店裡事務繁瑣忙碌,我們並不敢過多耽擱,我尋了半晌,方纔見到父親身影,道聲別,徑直去了藥鋪。
小豪對於大鵬參軍的事情,頗爲羨慕,這些時日裡做事明顯不如以前上心,經常會在我們跟前嘀咕大鵬的威風。
我已經免去了他跑腿煎藥的差事,在看診時,安排他和小樣兒在一旁學習。尤其是有外傷類的患者,就讓小豪學習傷口處理,承諾他學成後,可以向涼辭推薦他到軍隊裡面,擔任隨軍大夫。小豪學得愈加用心。
這一日,正是午後,小樣兒偷偷地拽我的衣袖,低聲耳語道:“小姐,咱們藥店門外有一婦人,來回逡巡了大半晌了,老是探頭探腦地向我們這裡張望,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思。”
我正在忙碌着給一個三四歲的小傢伙看診,那個小東西極不配合,還扯着嗓門哭得驚天動地。我頭也不回地道:“應該是想來看診的,怕是囊中羞澀,不好意思進來,你去看看吧。”
小樣兒應了,走出去,不過片刻,又折了回來,搖頭道:“真是個怪人,我還沒張口呢,就嚇跑了。”
“那就不要理會她,怕是想進來乞討的吧?”小豪說道。
我也沒有在意,繼續低頭開方子,被那個尖嗓門的小傢伙吵鬧得頭暈。忙過這一陣,得了閒,小樣兒指着門外道:“看,小姐,那人又來了。”
我擡起頭,向門外看過去,一位包着花布頭巾,村婦打扮的人,正在探頭向店裡張望。見我擡頭看她,極不自然地笑了笑。
應該是想看診的患者,想必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適才人多才不敢進來。我起身走出去,她看到我,趕緊後退了兩步,與我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大娘,您是想看診還是抓藥?”我出聲問道。
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臉,低聲問:“您就是蘇家十一小姐,是嗎?”
我點點頭:“若是想看診的話,就屋裡請吧。”
她瞬間激動地熱淚盈眶,“撲通”一聲就給我跪了下來,駭了我一跳,手忙腳亂地去攙扶她。
“大娘,您趕緊起來,這樣大禮我受不起。”
婦人執意不起,低聲哀求道:“十一小姐,求求您慈悲,救救我女兒。”
“大娘,你不起來我怎麼救?您看都有人圍觀了,多不好看。”
婦人應該是見到街上有不少人正向這裡望過來,感覺不好意思,纔在我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慌亂地退後兩步。
“大娘,您女兒呢?”我左右張望一眼:“她跟你一起來了嗎?哪裡不舒服。”
婦人低着頭,望了一眼我身後的小豪和小樣兒,欲言又止。
“大娘,我們屋裡說話。”見她的樣子,我知道定然是有不好出口的難言之隱,轉身回了店鋪,將小豪和小樣兒找個藉口支開。
婦人緊張地望着我,猶豫良久,方纔吞吞吐吐道:“我女兒患了怪病,見不得人。”
“喔?是怎樣症狀,你描述得儘量詳細一點。”我耐心問道。
婦人望着我,終於鼓足勇氣,出聲道:“他們好多人都說是麻風。”
“麻風!”我不由一驚,那可是不治之症,而且傳染厲害,幾乎令人談之色變的病症。
我略感爲難地道:“大娘,這麻風病我治不好,心有餘而力不足。”
婦人慌忙搖頭:“可是,我覺得不是麻風!我詳細打聽過麻風病的症狀,不一樣的。”
“她究竟是什麼症狀,你詳細地跟我說一說,還有發病原因,時間。”我繼續耐心地勸導。
婦人抹了一把淚:“她前些日子,大概有半個多月吧,嚷着胳膊癢,好像有東西在裡面鑽來鑽去的。我們都沒有留心,以爲肯定是去山裡砍柴的時候,被蚊蟲叮咬了,或者碰了什麼長刺炸毛的東西。時間長了,自己也就好了。可是,後來,後來……”
婦人有些泣不成聲,話也說不出來。聽病發症狀的確是跟麻風病有些類似,我拍拍她的背安撫道:“大娘,你先不要激動,慢慢說。”
婦人抽噎着勉強止住哭聲:“後來,就在前些日子,孩子又嚷着臉也癢,一夜起來,整張臉竟然也變得坑窪不平,而且愈來愈嚴重,蠻清秀的孩子如今鬼不鬼,人不人的。”
我不由一驚:“一夜之間!麻風病哪裡會有這樣快?”
“是呀,”婦人點頭道:“不僅如此,她的皮膚下面好像有東西在裡面涌動,活的,就像蛆蟲那樣,噁心得不行。”
婦人臉上現出驚恐和不忍:“孩子承受不住打擊,好幾次尋死覓活,還好被我發現制止了,可是那副樣子……”
婦人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情緒完全崩潰失控,好像將心裡話訴說出來以後,如開閘洪水,便再也無所顧忌,引得藥店裡的人紛紛側目。
我呆愣在那裡,沒有一點心情去安慰她,滿腦子裡彷彿羣蠅亂舞,只有兩個字愈來愈觸目驚心:
蠱毒!
根據婦人的描述,她的女兒分明就是中的跗骨之毒。
“已經有多半月時間,那她有沒有過其他不適的感覺,比如突然就渾身如同針扎,或者說萬蟻啃噬,難以忍受的那種疼痛?”
婦人眸中猛然升騰起希望,激動地一把捉住了我的手,粗糙的手掌將我的手腕鉗制得生疼。
“有,有,有的,有一天晚上已經睡下了的,突然一聲慘叫醒過來,痛得在牀上打滾,只將頭向牀欄上磕。一直折騰了多半個時辰,渾身沒有了氣力,方纔睡過去。十一小姐,你知道我女兒得的是什麼病不是?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
我望着那婦人滿是希翼的眼神,艱難地搖搖頭,看着那婦人眼中的光彩逐漸暗淡下去,緊握我的手一點一點鬆開。
“連你也不知道她得的什麼病嗎?十一小姐,你可是我最後的希望了。他們都說你醫術高超,而且心地良善,有求必應的。”
婦人的話令我頗有些難過,假如我果真可以有求必應的話,我寧可這個世界上沒有病魔災害,沒有生離死別,可惜,我做不到。
“大娘,並非我不願意爲你女兒醫治,而是心有餘力不足。你女兒並不是得的麻風,而是極有可能中了一種叫做‘跗骨’的蠱毒。可惜對於這種蠱毒,我並不擅長,暫時真的沒有辦法醫治,愛莫能助。”
“那這種蠱毒有生命危險嗎?”婦人心裡好像重新升起了希望,急切地問道。
“暫時還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只不過毒發之時會非常痛苦,常人都難以忍受。”我難過地說。
“那就是說,我女兒還有治癒的希望是嗎?十一小姐?”
我點點頭:“我一直都在盡力尋找醫治方法。”
婦人又“撲通”一聲,給我跪了下來,將頭磕得“嘣嘣”響,我慌忙上前攙扶她:“大娘,你不要老是這個樣子,有什麼話站起來說。”
大娘滿臉涕淚橫流:“十一小姐,老身求求你,行行好,能不能隨我一同回一趟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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