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笑笑,果真到了那一天。
大清早就被師傅從牀上揪起來,夏初和小樣兒喜氣洋洋地張羅着給我梳洗更衣。
我擡眼看看外面天色,不過晨色微曦,哈欠連連地道:“師傅,我只是及笄,又不是出嫁,您給我戴個簪子也就是了,起這麼早做什麼?”
“天已經不早了,不過是天色有些陰沉而已,怕是今日可能有雨。再而言之,這及笄的日子,女孩子一輩子也就一次,怎麼可以這樣隨意?”師傅小聲嗔怪,幫我把裡衣整理好:“人家麒王爺今天天還沒有亮,就起來裡外張羅了,倒是你,偏偏睡得香甜,真真地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我閉着眼睛,任夏初和小樣兒圍着我擺弄:“是不是戴好簪子,我就可以繼續睡覺了?”
夏初有些好笑:“今天王爺請了忠勇侯夫人來爲小姐綰髮,清平候老夫人簪發嘉福,小姐您真有福氣,不知羨煞多少人呢,還有心情睡覺。”
我聞言不由蹙了蹙眉:“怎麼還驚動了清平候老夫人?”
“傻丫頭,清平候老夫人子孫繞膝,鶴齡龜壽,又得老侯爺一生疼寵,和你義母一樣,乃是有福之人。誰能請得動她來主持及笄禮,以後定然能夠福祿雙全,夫妻一世和美。”師傅笑道。
早就聽說,在京城高官顯貴不少,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也比比皆是,但若是論起鶼鰈情深,非清平候和忠勇侯夫婦莫屬。二位侯爺位及顯貴,卻一生別無二心,只寵一妻,在京中也是佳話。涼辭特意請了她們爲我主持及笄禮,可謂用心良苦。
“可是師傅,你答應過我要親自爲我......"
“青嫿,師傅手笨,做不來這樣的細緻差事,就連點絳描黛都做不好,還要假手她人。再說,我已經是故去的人了,不適合在大庭廣衆之下拋頭露面,所以就挑了一樣最簡單的事情來做。吃了師傅給你煮的酒釀湯圓,一輩子甜甜膩膩,圓圓滿滿。”
師傅說完,從桌子上端過一碗香甜沁鼻的湯圓,遞到我的手裡:“一會兒畫好妝容就不能吃東西了,趕緊填飽肚子最是要緊。”
我怎會不明白師傅的心思,她覺得自己未嫁亡夫,終生孤苦,是爲不祥,所以不想將自己的黴運再招惹到我的身上,堅持不願給我主持及笄禮。清平候老夫人怕也是師傅主動讓涼辭去請的。
我不敢執着於此,因爲我知道,自己若是執拗地堅持己見,肯定會令師傅想起以往的傷心事,心裡難過。
我佯裝滿不在乎,吩咐小樣兒:“你去把我的簪子拿出來吧。”
小樣兒痛快地應聲:“就是您一直唸叨着師公送給您的那一支是嗎?”
我點點頭。小樣兒從我的首飾匣子裡,挑出那隻簪子,遞給我。
“青嫿,這簪子這樣寒酸,還是換一支吧?”師傅摩挲着那支簪子,問我:“這支簪子,有點不吉利,以前師傅考慮欠妥。”
“哪裡?師傅。”我轉過身看師傅:“這支簪子可是徒兒的護身符,若不是郭公公識得它,再三相助,徒兒早就在宮裡丟了性命。再說了,這是您送給我的及笄禮物,我今天一定要帶在頭上,承載您對徒兒的祝福和幸福。”
師傅不再勸我,背轉過身,佯裝從梳妝檯上翻找梳子,指尖忍不住有些抖。
待我吃完湯圓,天色就大亮了,義母差了兩個梳洗嬤嬤過來,給我帶來各色胭脂水粉,一頓捯飭,直到我半本醫書翻完,坐得腰痠腿疼,再三催促,方纔大功告成。
我的衣服是父親提前差人準備好,快馬送到京城裡來的,說是給我準備的一份及笈大禮。
昨天我就好奇專門打開看過,衣服料子平淡無奇,並不是我蘇家引以爲傲的七彩流雲錦,摸起來也不柔軟,看不出什麼質地,非絲非麻,潔淨素面,連個刺繡紋理也無,反正並不名貴,不懂父親爲何說是送我的及笄大禮。
唯一可圈可點的,只有這裙衫的剪裁和樣式倒是新穎獨特,線型流暢,寬袖束腰,曳地長裙,穿在身上,雖然並不雍容華貴,勝在簡潔素雅。
嬤嬤手裡端了銅鏡,半跪在我的跟前,我從銅鏡裡看過去,粉面桃腮,黛眉朱脣,眉間一點蓮花妝,果真好似換了一個模樣,但是總體看起來又不妖豔,胭脂與粉都是清透細膩,看不出任何刻意修飾的痕跡。早就聽說,精於打扮的嬤嬤都有一雙可以化腐朽爲神奇的手,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院子外面開始逐漸喧囂起來,聽得到有賓客祝賀的喜慶聲音,此起彼伏,聽起來格外熱鬧。
我驚訝地轉身問夏初:“怎麼今日及笄還宴請了很多賓客過來觀禮嗎?”
夏初搖搖頭:“王爺知道小姐不願意應酬,只宴請了幾家故交,哪裡料到竟然來了這麼多的賓客。那些人見縫插針,怎麼會放過這樣好的溜鬚拍馬的好機會,小姐若是不喜,直接不予理會就是。”
我站在院子影壁後面,向外面看過去,果真有不少陌生的婦人,打扮得花團錦簇的,跑到花園附近,圍攏在一起閒聊打趣。
麒王府並不大,外面賀喜的賓客多了,想來這些婦人無處可去,自然就趁無人注意,到這裡躲清淨來了。好在都是懂得規矩的,並不四處走動,也就由着她們去吧。
小樣兒從前面回來,撅着小嘴,看起來有些不得勁兒。
“怎麼了,小樣兒,誰惹咱生氣了?”
小樣兒聽我一問,眼圈看着就有些紅:“院子裡也不知道究竟哪裡來的長舌婦人,圍在那裡胡言亂語,指點着院子裡的草藥說當年師公的風涼話,被師公聽到了,看起來有些難過。”
“豈有此理,不請自來倒也罷了,竟然還敢惹我師傅生氣。”我不僅火冒三丈:“看我不啞了她們的口。”
夏初一把拉住我:“小姐,今兒好歹是您及笄的日子,就暫且饒過她們吧?我找管家把她們趕出後院就是。”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一陣驚慌喊叫,幾位夫人驚慌地四散而逃,嚇得花容失色,鬢歪釵斜,片刻功夫就逃個沒影。
正驚詫的時候,就看到蟲子一身火紅的窄袖長裙,從前面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不用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婦人膽子也是恁小了些,幾隻蟲子就能嚇得屁滾尿流,至於嗎?
蟲子得意地拍拍手,歪頭一笑:“若不是今天是你及笄的日子,害怕衝了喜氣,那幾個討厭的婦人,我定然讓她們閉了嘴。”
然後瞪圓眼睛,驚訝地道:“青嫿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我上下打量自己兩眼,聳聳肩膀:“好蟲子要誠實,不可以說違心的話。”
蟲子俏皮一笑:“青嫿姐姐老是妄自菲薄,一點都不像狂石口中的那個你。”
我纔想起自己剛剛得罪了他,肯定嘴裡沒有什麼好話:“說吧,他又胡說八道什麼了?”
蟲子掰着手指頭數:“他說你有四樣最吸引人的地方,那就是揚在臉上的自信,閃現在眸子裡的聰慧,刻在骨子裡的堅強,洋溢在心底的善良,所以,纔會有這麼多的人將你視若珍寶,千金不換。”
我誇張地抖抖胳膊:“該不會就這幾句酸丟丟的誇獎就當做我的及笄禮吧,這哥哥也恁小氣了點。”
蟲子拉起我的手就走:“你今天發財了,青嫿姐姐,前面賀禮已經堆成小山了。伯母喚我過來喊你,說是吉時就要到了,大家就等你一人呢。”
夏初趕緊上前攔着:“蟲蟲姑娘,好歹穩當一些。衆目睽睽之下,你讓我們小姐一路小跑着出去嗎,豈不有失體統?”
蟲子纔不好意思地放開手:“一時興奮忘了形了。”
大家說笑着到前院,院子裡已經圍攏了不少人,大都是陌生的臉面。看到我,皆配合着露出一副驚豔的表情,誇張地讚歎。
我目不斜視,徑直走到清平候老夫人和義母跟前,恭敬地行個大禮,寒暄兩句,環顧四周,卻不見師傅身影,心裡不由有些落寞。
義母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湊近了低聲安慰道:“麒王爺去請你師傅去了,不過汐月她可能不太方便拋頭露面,你要理解。”
我點點頭,自然懂得師傅的難處。
“墨罕使者求見十一小姐,謹獻賀禮,恭賀十一小姐眉壽萬年,永壽胡福!”
大門口一聲高唱,人羣閃開,有着墨罕服飾的使者並列魚貫而入,將手上捧着的禮盒恭敬地呈給我:“我墨罕聖上以我墨罕至寶雪狼珠作爲十一小姐及笄賀禮,聖上國務繁重,無法脫身,叮囑十一小姐將雪狼珠隨身佩戴,可保百毒不侵,百歲無憂。”
人羣一聲驚呼,議論紛紛,瞬間好像炸了鍋。
我自然曉得雪狼珠。相傳墨罕曾有一代國主,喜歡上了一位長安女子,精誠所至,求娶爲妃。因爲墨罕氣候嚴寒沁骨,那位長安女子難以適應這樣惡劣的天氣,所以經常染疾,日益消瘦。
那位國主聽聞最高的雪山之上羣居着一羣碧睛雪狼,月圓之夜會對月嚎叫,吞吐出一團一團的藍光,那就是雪狼珠,也有傳說是雪狼吸收日月精華修煉的內丹。長期佩戴雪狼珠可保身體康健,風邪不侵,百毒不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