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在李府的廚房裡看趙誠安做了一個多小時點心,差不多摸清楚了現在的情況。
這個時間點距離上次已經過去了整整6年時間,夏生不算虛歲的話都已經13歲了,也難怪長成了一個少年的模樣。對於趙誠安6年時間外貌沒有一絲變化這一點,衆人接受良好,趙誠安原本就是12、13歲左右的少年模樣,還是那種身體極其健壯的,這個時代很多成年人終其一生也就只能健壯成這副樣子了。
再加上大家都默認趙誠安腦子有問題是個傻子,傻子外貌上和正常人有一些差異也是很正常的。
別說,站在精怪渡劫的角度當傻子還挺好,只要你是個傻子,所有怪異的行爲就都是合理的。
這6年的時間裡,趙誠安和夏生一直待在泰豐樓裡學藝。趙誠安專攻白案,夏生有什麼學什麼,倆人在泰豐樓的時候都是有工錢的學徒,唯一的區別是夏生在今年年初被陳秋生收爲親傳弟子。
當然,工錢是一樣的。
他們所工作的這個李府,在北平只能算是一戶平平無奇的大戶人家。和王公貴族們自然是沒得比,祖上出過翰林還算清貴,現在的李老爺在取消科舉後棄文從商,所以經濟上很富裕。
剛纔夏生口中的李大少爺,是李老爺唯一的嫡子,還在讀書,去年年底剛結婚,結婚對象是江承德的妹妹江慧琴。
因爲有這層關係,陳秋生纔會經江承德推薦來李府當廚子,順便把趙誠安和夏生都帶來了。
李府後廚的工作顯然是沒有泰豐樓忙的,泰豐樓是酒樓,每天來往的客人絡繹不絕,從小廝到大師傅,每個人都恨不得長出8隻手腳不沾地的忙活。
李府後廚從幫廚到助廚到幫工足足有十幾人,只服務於李府這一大家子。主子們很多,但主子們也分爲三六九等。
最尊貴的自然是老太太、李老爺及夫人,還有李大少爺及夫人這一嫡系。其次是李老爺的庶子們和住在府上沒有分家的兄弟,再次就是庶出的小姐和姨娘,最低一等的是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
廚房永遠是八卦最多的地方,竈火聲可以很好地掩蓋大家的八卦。秦淮在廚房裡四處穿梭,聽幫工們講府上主子們的八卦,聽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感覺回到了上大學時陪秦落一起看宮鬥劇、宅鬥劇的時光。
李老爺一邊讀四書五經一邊經商,李少爺一邊上大學準備日後出國留學一邊和老婆談戀愛結婚演偶像劇,大小姐那邊剛轟轟烈烈的登報離婚要帶着女兒回家,李夫人就已經在家裡哭了四五天哀嘆家門不幸,居然出了一個被休棄的女兒。
姨太太們在府裡沉迷宅鬥,老太太年紀大了沉迷甜食,李少爺的幾個庶出弟弟在新式學堂裡讀書讀得生不如死無心爭家產。
真是精彩的李府呀。
如果是現在這個版本的趙誠安在這樣一個每天都有層出不窮的八卦的地方上班,估計早就吃瓜吃得不知天地爲何物了。
但第一世的趙誠安顯然不是這樣的,他還是有很高的敬業精神的。只要是幹活,那就一定認認真真地幹,即使水平不太行也能勝在認真。
是的,秦淮感覺現在的趙誠安廚藝水平不是很好。
無論是揉麪還是調餡水平都非常的一般,甚至可以說有點差。趙誠安做豆沙餑餑調的豆沙餡,放的糖幾乎是致死量的。這樣的豆沙餑餑放在知味居賣,一口下去能把任何一個愛吃甜食的小孩吃到六小時之內都不想吃任何甜的東西。
秦淮目測,現在趙誠安做出來的點心在C+級到B級之間。也不算差啊,考慮到趙誠安其實只學了7年點心,且前期很長一段時間肯定是在當打雜的學徒,學不到什麼技術,這個水平也還算可以。
就是和隔壁的夏生比起來差了點。
同樣是6年時間,夏生有點像開了。
不光幹活效率極快,能在最短時間裡完成所有陳秋生需要的切配,技能涵蓋範圍也廣,所有食材都能處理,能揉肩能敲腿,能劈柴,能燒火,必要時候還能去竈臺邊炒倆菜。
因爲晚上有宴席的緣故,今天下午廚房裡比較忙碌,每個人都不能閒着。如果硬要挑出一個最閒的,那一定是趙誠安——
他只負責做餑餑,沒別的事幹。
這麼輕鬆又錢多的工作,難怪趙誠安哭着喊着要來李府上班。
當然,很快趙誠安就不輕鬆了。
廚房來人了。
來的是一位穿着淺綠色新衣,頭髮盤起,頭上插了兩根金簪,雙耳帶着寶石耳墜,手腕上還有一個碧玉鐲子的主子,身後跟着一個丫鬟。
秦淮猜這位主子應該就是江承德的妹妹江慧琴。
江慧琴笑盈盈地跑進廚房,非常誇張的深吸一口氣,語氣也很誇張地對陳秋生道:“哇,今天的菜好香陳師傅,我隔了大老遠就聞到肘子和魚湯的香味了。”
“陳師傅,您可真是厚此薄彼,我說了半個月想喝魚湯也不見您給我燉,明一說今天晚上是家宴,讓您做幾個好菜您就燉魚湯了。”
面對江慧琴的調侃,陳秋生很是淡定地盛出一碗魚湯:“對對對,是我的錯,這今天的第1碗魚湯先偷偷的盛給少奶奶當小竈,就當是我給少奶奶賠罪了。”
江慧琴笑嘻嘻地接過魚湯,抿上一小口,眼睛一亮:“好鮮!陳師傅您加什麼了?您居然還有燉魚湯的秘方我之前都不知道,快告訴我,我過兩天要拿這個方子給明一燉一鍋魚湯,讓他知道我的手藝。”
“咳咳,少夫人,夫人讓您少進廚房。”丫鬟在邊上委婉提醒。
“母親那是讓我少燒燒菜,說油煙味會薰到衣服。我現在是要燉湯,沒有油煙味的。”
陳秋生沒忍住調侃:“對對對,燉湯,一燉燉一大鍋的那種。”
丫鬟又小聲提醒:“少奶奶,大小姐她們馬上就到了。”
“哦對。”江慧琴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說正事,“陳師傅,您現在還有空嗎?大姐今天帶着芬丫頭回來,剛剛派人傳信,說芬丫頭昨天晚上受涼,今天早上一起來就上吐下瀉的吃不下東西,母親問您這邊能不能做一些適合孩子吃的好克化的點心,一定得是您做不能讓誒做。”
“他做點心太甜了,奶奶喜歡吃芬丫頭不能多吃,吃多了對牙不好。”
聽江慧琴這麼說,一直在邊上偷聽的趙誠安頓時不滿,爲自己申冤:“慧琴,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認識我這麼多年了,我的手藝你還不清楚,我做點心甜是因爲老太太喜歡吃甜的,不甜的我也能做!”
聽趙誠安稱呼江慧琴爲慧琴,丫鬟頓時怒了,狠狠地瞪了趙誠安一眼,聲音也變得嚴厲了起來:“大膽,居然敢直呼少奶奶……”
然後丫鬟就被江慧琴打斷了施法:“行了小芹,你也少看那些戲文,誒腦子不是很靈光叫誰都叫名字,他上次叫母親叫秀珍母親都沒和他計較,習慣就好。”
江慧琴看着陳秋生:“陳師傅,您這邊有合適的點心嗎在?”
陳秋生想了想:“山藥糕如何?好克化也不甜,最適合脾虛泄瀉的時候吃,我現在開始做,晚飯時間應該能做好。”
“那真是太好了。”江慧琴笑盈盈地說,就這麼站在原地沒有要走的意思。
很顯然她是要留在廚房裡看陳秋生做山藥,但是爲了顯得自己留下來沒有那麼突兀,江慧琴還找了個話題邊聊邊看。
“陳師傅,您真的不打算給誒取個名字嘛?都7年了,他連個名字都沒有,我們叫他只能叫誒,上次母親和奶奶都問我他真的沒有名字嗎。”
趙誠安搶答:“慧琴夫人,名字很重要的,不能輕易取。這個名字是要跟我一輩子的,如果我活到120歲,這個名字就要跟我100多年,當然要謹慎取名。”
能看出來,趙誠安從丫鬟的話裡聽取了建議,這次改叫江慧琴叫慧琴夫人了。
陳秋生無奈笑笑,給江慧琴一個:你看,他就是這樣我能怎麼辦的無奈眼神,開始做山藥糕。
山藥糕的做法其實很簡單,將山藥洗淨,上蒸籠蒸熟蒸爛然後放涼,再將山藥搓成泥,加少許白糖和蒸熟的麪粉一起揉成麪糰。
如果要做最簡單的,把這個麪糰擀成小塊切成條,再上鍋蒸一道就能吃。
想做得複雜點,就在麪糰里加上一些東西,果脯、果乾、棗泥皆可。如果加棗泥就是棗泥山藥糕,如果加牛奶就是芙蓉山藥糕,如果加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就是八寶山藥糕。
陳師傅做山藥糕的時候不光江慧琴在看,趙誠安也湊上來看,就連夏生也會時不時看上幾眼。有這麼多好學的學生在圍觀學習,陳師傅做的時候自然動作就會變得很慢。
“陳師傅,平安還在學堂上學嗎?”江慧琴問。
“在,平安這小子學習還不錯,再讀幾年書,沒準以後有機會和李少爺一樣,考大學成爲一名大學生呢!”陳秋生自豪地說,“到時候大學畢業進政府工作,我們老陳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平安雖然沒能學到我手藝,但是有夏生這個徒弟,我也算對得起列祖列宗。”
“等老了回關外養老,也有臉回去。”
“那誒呢?”江慧琴看向趙誠安,“您都教了這麼多年了,雖然您也不是很擅長白案,但您真的忍心不收他當徒弟?”
陳秋生沒好氣地說:“什麼叫我不收他,人家沒看上我。”
趙誠安連忙解釋:“陳師傅,我不是沒看上您,我只是覺得您點心做得沒有江師傅好吃,尤其是白麪饅頭。”
“餑餑做的也不如江師傅。”
“燒麥也不如。”
“元宵也不如。”
“米糕也是。”
“這個山藥糕之前江師傅也做過,做得也比您做的好吃。”
“不對,其實不止點心,您做菜也不如江師傅。江師傅的菜是公認的北平最好吃了,老王爺都親口誇過。”
夏生:……
原本已經湊上來看陳秋生做山藥糕的夏生默默往後退了幾步,假裝自己還有別的事情要忙,溜了。
看陳秋生的表情,他離把蒸熟的山藥扔在趙誠安臉上只差不捨得浪費食物和害怕丟工作。
沉默良久,陳秋生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知道,閉嘴。”
江慧琴差點憋笑憋得把自己憋死。
“但是江師傅有一點比不上陳師傅您。”趙誠安說,“您對我和夏生,比江師傅對我和夏生要好。”
陳秋生原本還有點生氣,聽趙誠安這麼說也生不出氣來,只是無奈,無奈自己幹嘛要和傻子計較。
聽趙誠安這麼說,江慧琴就要爲自己親哥抱不平了:“那能一樣嘛,你和夏生都住在陳師傅家裡,陳師傅對你們自然好。你們要是住我家裡,我哥對你們也會很好的。”
“不一樣,陳師傅對我和夏生特別好,他還要給我和夏生取名字呢!雖然我的名字一直沒取出來,夏生的名字不知道能不能取出來,但陳師傅願意幫我們取名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陳師傅對我們兩個更好了!”
“好啊你個誒,我也幫你取過7個名字好吧!”
“等等,陳師傅你要幫夏生取名字?”江慧琴滿臉好奇地盯着陳秋生。
陳秋生:……
“你怎麼知道?”
“前兩天陳師傅你和明一少爺在外面講悄悄話,我蹲牆角偷聽的。”
陳秋生:……
“下次不許偷聽了!”
“我沒有想偷聽,那個時候我聽說廚房裡有剩的燻雞的雞屁股要丟掉,我想着能不能偷吃。”
“更不能偷吃!”
“也不能算偷吃吧,我就是想蹲雞屁股丟到外面去,第1個搶先把它撿起來吃。”
陳秋生:累了,毀滅吧。
“陳師傅,您還沒說呢,什麼新名字?”
“沒什麼,我就是拜託李少爺給夏生取一個聽起來體面一點的名字。”陳秋生說,“我不是收了夏生當徒弟嗎?都說師父是半個父親,我這個當師父的兜裡也沒幾個錢,以後也留不了什麼東西給夏生。”
“就只能給他留一個好名字。”
“新的名字,新的開始。”
“這些年天天聽誒唸叨名字有多重要,取名要慎重,給我有點聽進去了。總覺得夏生這個名字不夠好,想要給他取一個更好的名字,但我又沒怎麼讀過書,也沒什麼文化,所以就只能拜託李少爺幫我想個好名字。”陳秋生說着,邊笑邊搖頭。
趙誠安非常自豪地大聲說:“慧琴小姐你看吧,名字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