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得太久並且不出意外的話生命不會有盡頭,便不會去在意什麼歲月如流水匆匆,時光如白駒過隙了。
陸之遙從來不會留心去記得今日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也就從來沒有去細想過鳳飛夕這一下凡走了多久,雖然他的日子同往常過得並沒什麼兩樣,但是不知爲何隱隱之中還是有一絲不適的。
釣魚的時候,沒有她在身邊嗑瓜子給他吃這讓他有些不適。
撫琴的時候,沒有她趴在他膝下撐着臉頰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這讓他有些不適。
看書的時候,沒有她在一旁持筆爲他描丹青描到一打瞌睡蹭一臉墨汁這讓他有些不適。
飲酒的時候,沒有她與他舉杯相碰巧笑嫣然這讓他有些不適。
想到這裡,他舉着蝶霓裳爲他滿上的這杯酒頓了一下。
隨意瞟了一眼她這夜莫名其妙布的一桌佳宴,心知吃食與酒水當中分明是添了迷魂散的。她心懷不軌而來他早已看破,留她在此就是想等着鳳飛夕回來看看她會怎麼處理她,可是這日子一天天過去,鳳飛夕也不知是野到哪去了,竟然還沒回來,他正有些萬年難遇的心急,又趕上蝶霓裳弄出這麼一出,於是他也不知自己是置的哪門子氣,竟然將計就計,沒有戳破蝶霓裳,還順着她一路演了下去。
他喝過了摻着迷魂散的酒,夜裡閉目假寐,半月懸空時,感到有人輕手輕腳地摸上了自己的牀榻。
他冷了臉,因覺得自己擺的這齣戲作爲主演的鳳飛夕沒及時上場讓他有些不悅,便掐指一算鳳飛夕現在何處在做些什麼。
冥冥中腦海深處隱約浮現出了她在一座宮殿中睡得死豬一般的畫面,眉梢一顫,他又繼續算了算她最近做了些什麼,便得知了她被蝶琨蓄意灌醉一睡睡了整整一個月有餘這樁事。
他微微扶額,感嘆鳳飛夕沒腦子之餘,又隔空做法,化出一個結印來一掌拍在了她的額心。
次日清晨,蝶霓裳一絲不掛地掩着一角錦被面色潮紅地與陸之遙道“此後霓裳便是聖君的人了。”
陸之遙坦坦蕩蕩地垂眸望着她不語,她暗中給自己打了打氣,繼續道“霓裳對聖君而言身份自然卑微,但好歹也領着靈蝶一族的長公主之位的,所以...所以霓裳斗膽...請聖君明媒正娶霓裳過門...”
語罷傾身扣頭,光潔無暇的背就這樣袒露在外,陸之遙依然毫不避諱坦坦蕩蕩地看着,水眸中無波無瀾宛若一面風平浪靜的海,他微微啓脣,聲色淡若雲風,毫無丁點情緒夾雜其中,但他這樣冷淡地說的卻是“好吧,就明日吧。”
蝶霓裳驚擡眼,傻在原處良久,連遮羞也忘了遮,雖然她本來也不想遮。
連住了雅居一個多月,這日她終於衣錦還鄉,告訴了蝶琨這個好消息之後,蝶琨當即連夜給她備好了花轎與嫁妝,也絲毫不在意陸之遙對這等大事的毫不參與,因爲他應了這門親事,已經比什麼都強了,蝶琨在這方面還是很知足的。
一想他往後就是神界神位最尊的那位聖君的大舅子了,他簡直是樂開了花,閉上眼彷彿都能夠看到靈蝶一族一統九天,而他,也將會如願以償地坐上天君的寶座,當然,這一切只是他的遐想。
這實在是過分漫長的一夜,蝶霓裳在自己的寢宮當中一夜未眠,清晨天還沒亮她就已收拾妥當,站在銅鏡前瞧着一身紅裝的自己,擡手掐了掐臉得知不是在做夢時,她連催帶趕地指揮着轎隊擺好陣仗,後當即迫不及待地跳上了花轎。
蝶琨握着她的手與她道“妹妹,你可要將聖君抓緊了,如今尊座還在咱們宮中睡着,醒來定會動怒,但那時你已經是聖君明媒正娶的妻,也不必怕她,便找聖君護着就行了,知道了麼?”
蝶霓裳挑眉頷首,還沒過門就已經有些趾高了氣昂“當然了,我真想看看到時她會是何種表情,她歷經千萬年都沒能追到手的一個男人,如今只用了一個月便被我稱爲了夫君...”似是眼前浮現出了她那好笑的神情,蝶霓裳掩脣一笑“你說,到時候她還有什麼臉與我爭呢?”
蝶琨不禁也笑了笑“你說的對。”
隨後轎隊出發,十里紅妝自第一重天直指第七重天。
才一夜的功夫,陸之遙要娶妻這道傳聞就已傳遍了九重天,自然,是蝶琨命人放出去的。
聽聞者有的詫異,有的不信,結果都因太過好奇,在這天一大早就裡裡外外圍滿了雅居方圓千百里。
陸之遙於清晨被院外熙熙攘攘的議論聲吵醒,沒有絲毫詫異,也沒有半點不悅,他隨手取過一本書卷翻看起來,半響,擡手掩脣打了個呵欠,雲袖輕旋,他穿的依然是以往那身月華的白衣。
鳳飛夕醒來時,只聞外面哄嚷聲,炮竹聲,議論聲,鑼鼓鳳蕭聲聲聲入耳,好不熱鬧。
頭還有些昏沉,擡手扶額,感慨她活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醉得這樣厲害,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垂眼一瞟甘瀾還在睡,便兩手結印朝她額心一拍,半響,她終於迷迷糊糊地醒來。
二人一前一後踏出寢殿,宮內吵鬧的厲害,鳳飛夕心煩地隨手抓過一個小仙來問所爲何事,那小仙被她拎着後衣領沒看到她的臉,興高采烈道“你竟然還不知道?這不是咱們長公主今日大婚嘛!哎!說到咱們長公主嫁的這位夫君呀,我說出來能嚇死你!你可知七重天上的陸壓聖君?嘿嘿,咱們長公主就是嫁給...”說到此處終於擰着脖子回頭看向鳳飛夕,卻當即嚇得兩眼一翻,沒了意識。
甘瀾在一旁看着,也有些毛骨悚然,她還從沒見過這位尊神露出這樣陰冷得駭人的面色,平日裡那雙炯炯發亮的血眸此刻分明泛着濃濃的殺氣,那殺氣無形似有形,就彷彿只要被她看一眼,都能魂飛魄散肝膽俱裂。原來,一個神若是動了怒,根本是讓人生無所望,死又無門。
甩手扔掉那個嚇破了膽的小仙,鳳飛夕緩緩舉步前行,甘瀾愣在原處不敢再跟上去,因爲她看到被她踏過的每一寸地面,都化作了一片燁火燒過的黑原。
循着吵鬧聲往最熱烈的地方探去,她想要知道,爲什麼陸之遙會答應娶了那個什麼長公主。她腦中如今裝滿了怒火,根本無法去掐指細算,正巧此時,蝶琨迎面而來。
他看到她時愣在原地詫異地直瞪眼,萬萬沒想到她這麼快就醒了,就說她喝的那個量,昏睡一整年都是少的啊。
後待她一步步行近,他突然覺得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他,並越攥越緊讓他險些無法呼吸,她微微啓脣,聲音冷的讓人發抖“給我說說,爲何他會娶這個長公主。”
他本來不想說,也不能說出實情,但嘴長在自己身上又像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樣,彈指間便將自己與妹妹做的那些事全盤拖了出來。
然後她看着他,倏地,勾脣笑了,笑得天昏地暗,陰雨綿綿,她說“你們倒是有膽。”
他大喘了幾口氣,覺得攥着自己的無形大手鬆了下去,便故作鎮定道“現在估計霓裳已經過了門,你再想如何也都晚了,況且即便是我們圖謀不軌在先,但聖君他是親口應了這樁婚事的,若是他對霓裳沒有半點動心,諒我們再怎麼謀劃,聖君也不會應的,尊座還是成全了他們吧。”
她半闔着血眸靜望着他,含笑聽着他說完,笑意逐漸淡去,最終只平靜地回了五個字“放你孃的屁。”
他一怔,見她御風要走,也有些急了,便輕吼出聲“他是你師兄!你師兄大婚!你也敢攔?!”
她在半空中回眸看他,濛濛的細雨越飄越大,但她的周身卻沒有一滴雨下,她的銀髮與紅衣在雲風中輕舞,她冷着眼,挑脣一笑,那模樣實在妖冶的不像話,轉瞬而去間,她徒留下了一句“你看我敢不敢。”
蝶琨愣在原處許久,不得動彈。
七重天上的雅居閒閣自建成以來從沒有這樣熱鬧過,數不清的仙君仙女們爲了一睹陸之遙這位將過門的夫人的嫣容,大多都是老早就來佔了塊視野無阻的好位置的,人聲嘈雜,議論紛紛。
衆仙君是滿心好奇地等着,並因等得不耐煩開始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對坐飲茶。衆仙女們則是心如刀絞地望着,望到後來七嘴八舌地湊在了一起開始議論鳳飛夕此番會不會趕來砸場子,並且最終有多半仙女表示,內心深處還是希望鳳飛夕趕緊過來砸場子的,因爲輸給那麼一個黃毛丫頭,衆仙女們覺得不服,倒還不如輸給鳳飛夕來得痛快。
不多時,隆重氣派的轎隊終於登上了第七天。
紅轎徐徐接近,衆君收了聲直了眼巴巴的望着,衆仙女撇着嘴挑着眉酸酸地瞪着,蝶霓裳在轎中一一接收下這些或者妒忌或者鄙夷的目光,並滿心歡喜地想着如果這就是嫁給陸之遙的代價,那麼她甘願承受。
但是就在此時,遠方猛然劈來一道驚雷,並帶着一場九重天上從未曾有過的傾盆大雨,好像是在以此告誡她,那算是什麼代價,真正的代價還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