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目望去,持弓的那人,一襲宮女青衫,盈盈的眉目凜冽清寒,她朝這邊望過來,譏諷一笑“白昔落,你可還認得出我是誰?”
此女正是那白衣美人,鳳飛夕扶着白昔落站好,這才肯定了自己的推測,她果然是真正的緋若胭,只是現下她怎麼會是個人身?
白昔落額泛虛汗一手拔下肩膀上的箭冷冷道“是你!我父王呢?”
緋若胭抽脣一哼“他殺了我一次,我自然是要殺回來的!”
“你說什麼!”
白昔落踉蹌着上前,果然見紋刻着龍騰的牀帳中,滿身是血的白奉安倒在被帛間奄奄一息。
慍怒擡眼,白昔落望向緋若胭的眼眸中已沒有了溫情“你這妖女!你當年都是自作自受,何以去怨別人!那時就算父王沒有殺你,我也會殺了你,豈能容你留在人間爲禍蒼生!”
緋若胭身形微顫,繼而仰頭狂笑“自作自受?!你以爲我都是拜誰所賜?我做什麼不都是爲了你?可你最後竟然不要我了!我說過會讓你後悔!你不在乎皇位,好啊,那我就一個一個殺光你在乎的人!”
“胭兒!”
一聲明朗又悲憫的呼喚聲劃破血腥淒寒的宮殿上空,白楚歌帶着一衆官兵包圍過來。
直接越過鳳飛夕,他站穩在緋若胭面前明眸落淚“胭兒,對不起,胭兒,我沒有認出你,對不起...”
緋若胭譏諷一笑甩開他覆在她手上的手“總歸你們兄弟二人都是這副寡情的德性!你認不認出我也沒什麼所謂!我不過是想借你的手回來殺了白奉安罷了,若早知他現今這般弱不設防,我哪需去會你!”
白楚歌沉沉一怔,顫巍巍地又握住她的手“胭兒,你在說笑對不對?你是愛我的,你愛我纔會在最後允諾我會回來尋我的,你只是在氣我沒有認出你對不對?對不起胭兒...你別生氣,都是那個女人不好...”
他說着回首望向鳳飛夕怒吼道“來人啊!給我殺了這妖孽!”
這下本端着手臂在一方看戲的鳳飛夕來了麻煩,後方一眼望不到頭的官兵如潮水般撲上臺階向她涌來,鳳飛夕暗自裡啐了一口轉身左揮一揮衣袖,右使一使掌風漫不經心地應戰。
那方里白昔落見景怒轉首向白楚歌“楚歌!你瘋了!你看看,父王已經被緋若胭這個妖女禍害成了什麼樣子!你竟然還!”
“那又如何!父王他這是因果報應!他當初不問青紅皁白燒狐狸洞時就種下了這因!我不會怪胭兒的,我早知道她回來一定會這麼做。”白楚歌斂眸淡望了一眼還尚存一絲氣息的白奉安,竟毫無擔憂心痛。
“瘋了,你瘋了,緋若胭!你究竟對楚歌下了什麼蠱?!”
“我對他下了什麼蠱?他不過是愛我罷了,就像我對你一樣,只是你這般薄情的人又如何會懂!”
白楚歌怔怔地望向她,原來他纔是一直被矇在鼓裡的那一個?緋若胭愛得竟是他的兄長白昔落?
緋若胭愛憐地擡手輕撫上他的臉“你可真傻,傻到爲了我這樣的人,背叛兄長,拋棄父王,甚至可以至天下人於不顧...你可還記得?那時你說,你若爲王,我必爲後,你明知我是何種身份何種脾氣,母儀天下這檔事兒,我必當是一生都做不來的,你卻說若我生氣了,想殺誰便殺,一個不夠,你就給我抓來兩個...而今,我終於有些悔悟,如若當初,我先認識的那一個是你,該有多好...怨只怨造化弄人,楚歌,興許三生石上,你與我之間還差了那麼一筆緣分...”
白楚歌已是淚落滿面狠狠搖頭“不...胭兒,如今我是太子,現下隨時也可以登位稱帝,誰也奈何不了我們!我不在乎你愛過誰,也不在乎你或許一點兒都沒有愛過我,只要你能留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在乎!”
“你這般昏庸,你以爲我還會眼睜睜看着你們爲禍蒼生?!”
白昔落再聽不下去,拔劍便向白楚歌緋若胭二人刺去,白楚歌霎時旋身亦持劍與他廝殺起來,緋若胭在後卻只冷冷看着不做言語。
這邊上的鳳飛夕打的依然是漫不經心,官兵們見她並無殺意,便也出手地懶懶散散,總歸現下白奉安是活不了幾柱香了,而下一任皇帝還暫且不知花落誰家,他們何必在此之前白白送了死。
一來二去到最後,鳳飛夕只是揮揮衣袖並未使出妖力,他們卻都裝起來樣子一片一片地向後倒了過去。
搖首輕嘆,真是世風日下呀世風日下。
轉眼再觀白昔落與白楚歌之戰,實則鳳飛夕還是希望白昔落能快點了結了白楚歌,好再帶她去找鐵砂水,可是總覺得她好像漏了些什麼事兒呢?
斂神一琢磨,對了,陸之遙不是說會繼續在白奉安身邊查探的麼?怎的現下白奉安都奄奄一息了,也不見陸之遙的仙蹤呢?
歸根究底一切心軟猶豫皆是因情而起,親情愛情友情,總是藕斷絲還連的。
就眼下,哪怕白昔落早已對白楚歌的所做所行感到痛心疾首萬念俱灰,但劍鋒之下卻還是心懷一絲仁慈地並不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但白楚歌卻是早已愛入魔障,連父親的生死他都能置之度外於不顧,又何必在乎多添一個哥哥呢?總歸他眼中心中除了緋若胭已再容不下旁的人了。
而情之爲物,並不是你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的。或者說有些時候,哪怕你爲之付出一切,回報你的卻依然是滿腹蒼涼。
就在白楚歌的劍鋒直指白昔落胸腔將要刺入的一剎那,卻赫然一頓,回首望去,一直被他拼死擋在身後的那個人,竟然爲了保住白昔落的命,措不及防地將一把清寒的匕首刺在了他的心上。
緋若胭接住白楚歌搖搖欲墜的身子,一隻手還穩穩地握在匕首上,她玉白的手掌輕撫在他滿面疑惑的臉龐之上。
忽然,她嫣然一笑,好似初見之時,三月桃花盛開的那一日,她站在漫天的芳菲如雨中盈盈地望着他道“公子,奴家的手帕給這不識趣的風吹到枝頭上去了,公子可否幫一幫奴家?”
她一定不知道那短短的一刻,卻在白楚歌的心中永遠定格成爲了永恆。
“怎麼能說它是不識趣呢,若不是這風吹得如此適時,在下又該去何處與姑娘相遇?”
而現今,在下又該去何處與姑娘廝守?白楚歌在她終於化作一片溫和如水的眉目前緩緩闔了眼。也好,死在你手裡,總算比死在別人手裡要好,願只願下輩子,三生石上我與你之間不再隔着一個緣淺。
白楚歌死了,就這樣無怨無恨脣畔含笑如沉睡一般死在了緋若胭的懷中。
白昔落震驚地看着這一切,回過神來,眸燃雄火持着劍指向緋若胭“你竟然!”
他已經找不到任何言語來形容,愛竟是這樣子的麼?那他真是寧願一輩子不要再愛也不要再被誰愛上了!
緋若胭將白楚歌輕輕擱置在地上後緩緩起身,神色柔和,眸光盈盈“那一年,我被燒得原身差不得只餘了把骨頭,我尋遍了世間再沒有靈藥可以將我救回來,可是到了九泉之下,鬼卒與我說,我這一世命格本不該如此,卻不知因何而生了變故,所以才借我一具人身,讓我了了心願再入輪迴。白昔落,我終歸還是不捨得你死,你還是活着吧,下輩子別再讓我遇見你,別再讓我..遇見你...”
“你...”白昔落微怔。
緋若胭說着已經傾身朝白昔落手中的利劍撲過來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她口吐鮮血,眉目含笑,終靠在他懷前倒了下去緩緩闔了眼。
又是哪一年,青衫素裙的小宮女嬉笑着故意撞進他懷前仰起一張傾城容顏燦爛道“殿下,你真好看,我思慕你已久!”
如果他早知她的愛竟是這幅樣子,他那時就不該扶穩她對她露齒一笑應了那聲“你這丫頭,卻真大膽,也卻真喜人。”
如今往事成雲煙,舊人已不覆,空蕩蕩的宮殿中,白楚歌與緋若胭的滿腔熱愛到最終皆化作了一身冰冷。
白昔落扶着緋若胭漸漸僵硬的身子經久不得動彈,還是鳳飛夕先與一衆官兵雙雙收了手後舉步進殿直朝着白奉安行去看了一眼他還有沒有氣。
他身中數刀,血流不止,眸光渙散,卻還是有一絲氣息的,鳳飛夕俯身望他,蹙眉詢問“你可認識南山宅裡的扶秋?”
白奉安聽到扶秋二字,深深垂着的眼瞼終於緩緩擡起了一些,他的氣若游絲“認...識...”
鳳飛夕頷首冷眼續問“你爲何這麼多年沒有去找她?你可知她一直在等你?”
他無力地搖了搖首,眸光忽清晰了起來,語速也平穩了下來,是迴光返照“與她一別...我想着待我身邊安全了..再接她來,只是五年,宮鬥五年...我才終於登上王位,卻聽聞她竟與她母親姐妹般...吸人精魄,殘害人命...是我,錯看了她,妖終歸是妖...我愛她,所以沒有派人殺了她...等我?...你且告訴她,我白..奉安終歸與妖不是同一路...我以爲,她是不一樣的...卻原來,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妖這東西...呵...”
他說到最後無力一笑,幾近撒手而去,鳳飛夕卻當即攥住他胸前的衣襟輕吼道“一派胡言!她纔不一樣!她沒有殺任何一個人,她只是害怕變了樣貌你會不認識她,才暫借了那些人的魂魄!她說見你一面就會還回去!你怎麼就不去找她見上一面問上一問!依我看你兒子說的不錯!你是因果報應罪有應得早該死了!”
白昔落疾步上前掰開鳳飛夕的手,白奉安滄桑的眸子中卻緩緩落下淚來“竟是如此?...扶秋...我何嘗不想...再見你...”一面,只是他恐怕再也見不到她了。
話沒說完,他已經徒然嚥了氣,留下那個悽悽慘慘慼戚在南山古宅等了二十五的女人,他就這樣撒手而去了,只是他還算有情,到最終那一雙含淚的明眸都沒能合上。
鳳飛夕緩緩回身,還不待她站穩,卻驚見在偌大的宮殿中憑空而出的楊桃衣滿面冰霜地飛身出掌朝她襲來。
“喵喵,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