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山羊和田奎回來的速度比唐城預想的還要快,不過他們不是回來繼續上路的,而是回來拿糧食的。大度的田奎從自家的馬車上扛了半袋大米下來,劉山羊隨手又從田奎的馬車上拎下一口鐵鍋,“媽的,那羣川軍的傢伙就是木頭腦袋,旁邊就藏着一羣帶着糧食的,到把自己餓的都快要死了,真他孃的佩服之極。”劉山羊罵罵咧咧的和田奎又走了,聽的馬車上的唐城也有了幾分好奇。
唐城想跟去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可惜這裡只剩下自己一個會使槍的,中醫老許純是個指揮擺架勢的,如果自己也走了,田家這一家子老老小小就沒人照看了。劉山羊和田奎回來的也快走的也快,自然也就沒時間跟唐城細說,剛纔跟着凍的不住打抖的張雲去了那間破屋子,裡面橫七豎八躺着的人可是把田奎唬的不輕,他沒想到這些扛槍的居然還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田奎先是大致的把那些昏迷過去的士兵看了一遍,還沒有用藥之前,田奎就已經能斷定這些大兵都是餓的凍的了,要是給他們每人給灌一碗熱粥進去,管保一個個活奔亂跳。劉山羊可沒有田奎那麼細緻,一看這滿屋子人穿的還是單薄的夏衣便來了火,立馬吩咐了九斤砸開其他屋子的門,他要給這些笨的要死的川軍換個地方待着。
接連着砸開了兩間屋子都不是很好,最後被九斤砸開的便是那間聚集了難民的屋子,劉山羊纔不管什麼狗屁的不能擾民,直接拎着駁殼槍進去轉了一圈,屋子裡圍着火堆取暖的難民就全都被他哄了出來。“瞧瞧你他孃的那長的是什麼腦袋?”劉山羊恨鐵不成鋼的指着張雲就是一頓罵,“這些傢伙個頂個穿的厚實,個個都帶着吃食,你就不能先跟他們要些吃的,你他孃的手裡端着的那是燒火棍子啊?”
張雲有心想說川軍有軍紀不能擾民,可再一看那些昏迷不醒的袍澤弟兄,話都到了嘴邊了,又被張雲嚥了回去。川軍自出川以來一直嚴守不能擾民的軍規,可是國民政府對待川軍卻如同後孃一般,武器彈藥補給永遠不會足量準時,被服輜重也別指望,張雲他們連隊裡有半數士兵使用的步槍還是老掉牙的老套筒,有些連膛線都已經磨平了。
劉山羊是兇了些,說話做事也很強勢,但張雲知道劉山羊這是在幫他們,這間屋子暖和乾燥,對連裡的弟兄們絕對是一件好事,張雲也不希望自己的那些弟兄躺在潮溼冰冷的破屋子裡。“老子不是土匪,還看不上你們那點東西,都他孃的給老子滾蛋,有多遠就滾多遠。”被劉山羊從屋子裡趕出去的難民圍聚在門口也不走,其中的幾個婦人甚至用了最尖酸的話詛咒着劉山羊,不過劉山羊對這些根本就不搭理。
九斤被劉山羊派去幫着把那些昏迷的川軍轉移到暖和的屋子,他和田奎回來拿米拿鍋卻是爲了給那些川軍煮粥。被劉山羊無視了的那些難民連續進了其他幾間屋子,都因爲屋子破舊漏風而放棄,最後衆人一合計還是繼續走吧,反正在那屋子裡休息了好一陣,體力也已經恢復過來,如果不走,萬一那個不講理的兵痞軍官再翻了臉,他們可就慘了。
於是在劉山羊和田奎拿着大米和鐵鍋離開之後不過幾分鐘,馬車上的唐城就看到了十幾個從野地裡冒出來的難民。初見那些人影的時候,唐城和老許還以爲是劉山羊他們回來了,可是一看又不是,神經質的老許便把槍口端了起來。“許叔,那只是些普通人,不用怕,這還有我呢。”唐城把壓在軍大衣下的右手拿了出來,手中的駁殼槍讓老許暗自鬆了一口氣。
一邊走一邊罵的難民們上了大道,距離唐城他們的馬車不過幾米遠便站住了,可惜他們不敢湊過來,因爲唐城手中的駁殼槍正指着他們,而且田奎那倆弟弟也都拎着粗大的棍子虎視眈眈的盯着他們。唐城並不願意用槍口指着這些明顯就是難民的人,可他身後是田家的婦孺老弱,一路上劉山羊給他講了很多流民亂兵搶劫的事情,所以唐城只能硬下心腸漠視這一切。
見唐城和老許手裡都有槍,這些本想湊上來的難民最後只好選擇了離開,不過這些人離開不大會功夫卻又返了回來,就在唐城他們馬車前面不過十幾米外停了下來。垂下槍口的那一刻,唐城不自覺的鬆了一口氣,他剛纔生怕這些去而復還的難民會衝過來。回望來時的方向,燒紅的天幕漸漸褪色,雖然不知道劉山羊他們爲什麼這麼長的時間都沒有回信,但唐城知道至少這裡還是安全的。
並非每一個人都有唐城這樣的心態,從後面漸漸追上來的難民和潰兵見到超過他們的馬車全都停在了這裡,所有人都是一臉的詫異,他們想不通這些馬車爲什麼不走了,更多的人在猜測是不是前面發生什麼事情了。聽到了他們的議論,馬車上的唐城依舊穩穩的躺着,不過軍大衣下的駁殼槍卻已經指向了剛剛趕到這裡的那些潰兵。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心中不住猜測的難民們見馬車不走了,他們也抱着等待觀望的態度選擇了停在這裡,漸漸的馬車這裡的難民和潰兵開始多了起來,少數膽子大些的難民還伸長了脖子打量着馬車裡躺着的唐城。馬車周圍的人多了,田奎的兩個弟弟也都拎着棍子守着自己的馬車,唐城不想攆這些尋求安全的你那麼離開,只好讓老許端着步槍去幫田家的人護着他們的馬車和家人。
從馬車上翻身坐起的唐城動作太過突然,把靠近馬車的難民和潰兵都嚇了一大跳,難民們害怕的只是唐城手中的駁殼槍,而那些潰兵卻是被唐城身上的殺氣給驚着了。忍着身上的傷痛,唐城裹着那件滿是血跡的軍大衣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這些眼神迷茫的人們,跳下馬車的一瞬間,唐城受傷的腿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可隨即痛進心底的卻是這些人麻木捂住的眼神。
年輕的身體自然有年輕的優勢,可難民中隨行的老人和婦孺卻愈漸乏力,單獨或三三兩兩停下來歇腳的越來越多。面無表情的唐城每每轉頭,總會發現隊伍的長度在逐漸拉大。越來越多從後面趕上來的難民選擇了和大家一起停下來休息恢復體力。
休息一刻鐘也好,兩三個小時也罷,在唐城看來都無助於緩解他們的無助和彷徨,這些已經喪失信念的難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只是漫無目的的在隨波逐流,大家走他也走、大家停他就停。唐城圖爾想起了自己從蘇州向南京逃離的時候,路上遇見的那些**是不是也是現在這般看待混跡難民中的自己呢。
半小時過後,劉山羊他們還是沒有動靜,停留在此處的一些潰兵卻坐不住了,他們小聲的聚在一起合計着,終於有十幾個潰兵糾集在一起準備離開。路過馬車的潰兵無一例外的都向唐城看去,雙手都攥着駁殼槍的唐城也不畏懼他們的眼神,只需稍稍擡起槍口,這些一路上被他們超過的潰兵便會選擇低頭離開,唐城不認爲他們有膽子敢跟自己的駁殼槍硬碰硬。
人是羣居動物,這是羅伯特說給唐城的一段話,見到已經有人準備要離開了,停下休息的難民中也有坐不住的想跟着那些潰兵一起離開,本來還算寂靜的人羣立刻開始嘈雜起來,田奎的兩個弟弟立馬攥緊了手中的木棍死死盯着靠近他家馬車的人羣。“啪”唐城手中的槍響了,一個本想要伸手去掀開馬車蓋布的難民兔子一樣竄回人羣中,嘈雜的人羣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着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馬車上的唐城和他手中那支還冒着青煙的駁殼槍。
“要離開就趕快走,馬車裡都是老人和孩子還有女眷,再敢亂伸手,我就送他回老家。”唐城口中所說的回老家絕對不是個好話,大道上的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即使腦筋轉不過彎的,只要看到了唐城手中的駁殼槍,也都選擇了低頭疾行。朝天鳴槍的唐城實際並不知道自己的手一直在發抖,他不是害怕,而是心裡有些不舒服,因爲現在被他用槍口指着的全都是手無寸鐵的平民。
如果羅伯特知道自己此時幹下的這些事情,不知道會不會埋怨自己,要知道羅伯特從小就教育唐城要有愛心要有博愛和大愛,可自己剛纔卻是已經違背了羅伯特的意思。眼神中帶着懊悔的唐城慢慢垂下槍口,不過他的手指卻不曾離開扳機,親身經歷過的種種,已經讓唐城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如果自己不能做到劉山羊要求的那樣,腿上帶着傷的自己也會成爲難民中的一份子,可唐城並不想這樣,所以他必須學會漠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