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時候,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們是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一切都歸於平靜,北齊和大周之間的對陣,已不復存在,大周已不再是一個月前的大周了,而北齊,似乎還是那個北齊,北齊的人沒有變,元昊也沒有變,古雨濛卻變了。
古雨濛好記得在康陵的時候,蕭解憂爲了愛而奮不顧身的樣子。
情竇初開的蕭解憂愛得太深,淡不了更忘不了,她來大周的目的就是找到九皇子。因爲九皇子古晟污當初答應她去北齊找她的,卻沒有想到中間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有些事情甚至是蕭解憂本人也不知道,只是,她選擇相信九皇子是有苦衷的。
那天,蕭解憂站在康陵封閉的大門前,迎風佇立。雨後的風吹起了蕭解憂的衣袂,露出了她裙襬之下的三寸金蓮。
那雙小腳上滿是泥濘,蕭解憂已經很細心地擦乾淨了,但是快要幹掉的泥濘還是黏在了白色的鞋襪上,讓蕭解憂覺得就這樣見九皇子,似乎太不合適了。他是皇子,他身邊的女人無數,個個豔壓羣芳,她蕭解憂自小習武,已經失去了女子特有的柔情,反倒是多了幾份堅毅和剛強。九皇子會喜歡她這種類型的女子麼?也許喜歡吧?也許又不喜歡。
康陵之大,大到難以想象,上有三十三重宮殿,下有九十九重地宮。陵墓的設計者給太后設計出了一個特別的長眠之地,這一處比福壽宮大幾十倍的地方,卻成了蕭解憂的禁區。
她進不去,她在擔心她的鞋子。
又好像是在擔心她的容貌是不是真的不如九皇子所見到的女人那般美麗動人,她是不是太普通了,普通到了九皇子寧願放棄她而到這裡來守陵。
不,不是的,一定不是的,九皇子只是逼不得已而已。
蕭解憂的心裡怦怦亂跳,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心就亂了。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忙着習武,自小體弱多病的她好像除了習武就沒有做過別的公主們所做的事情,除了習武之外,她什麼都不懂,她真的後悔沒有在宮中和那些女官們學習一些女紅,至少會織上一兩個手帕兒送給自己的心上人。
現在呢,她只能乾等着,手中除了一個金絲軟鞭,別的什麼都沒有。
她哭了,恨自己什麼都不會,只會武功。
習武有什麼用呢?到現在連自己心愛的男人都見不到了,他就在康陵裡面,可是她連陵墓的門都進不去……
古雨濛在風中被凍得瑟瑟發抖,那個新建的小屋並不能遮擋風雨,尤其是不能遮擋蚊蟲。一到晚上的時候,到處都是蚊子,咬得古雨濛恨不得從美團裡堆上一萬盒蚊香點燃了在自己的身旁擺上滅蚊大陣。
然而,當她看見蕭解憂還站在夜晚的風中時,她卻是心疼的走上前。
他爲蕭解憂撐了一把油紙傘。
繞樑在古雨濛的身旁爲她二人驅趕着蚊蟲。
大雨過後,便是滴滴拉拉的小雨,下個不停,下得人心煩意亂,完全沒有了煙雨江南的味道,小雨彷彿給大地蒙上了一層迷霧,讓人看不清方向。
“下雨了,回去吧。”
蕭解憂看着康陵被斷龍石封死的大門,彷彿是在呢喃自語:“他會出來的,是嗎?”
“是,他一定會出來的,如果他知道你來了,怎麼可能不會出來呢,他不出來只是因爲他還不知道你來了,,他愛你。”
古雨濛不知道是在撒謊還是在努力的說服自己,其實她也不知道九皇子到底能不能出來,就算他知道蕭解憂來了,他願意出來嗎?
蕭解憂的父王派了十萬兵來,滅了他的祖國,他知道了這些事情,一定不會出來的。
“那他爲什麼還不出來?他既然知道我來了就一定會出來見我的,我們當初海誓山盟,他說他愛我,我也說我愛他,難道我們的愛情就那麼脆弱嗎?是不是我沒有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是他瞧不起我這個‘婢女’的身份,所以他纔不出來?”
“先回去吧。”
蕭解憂蜷縮在那張小牀上瑟瑟發抖,白天淋了雨,晚上吹了風,即便她是習武之人,也經不住自然力量的侵襲,她終於病倒了。
高燒三十九度,古雨濛摸了摸她的額頭,熱得發燙。
自美團內兌換了一碗熱熱的薑湯,哄着蕭解憂喝下去,這才讓她滾燙的身體逐漸“冷卻”下來。古雨濛這才放心。
胭脂在一旁看得心疼,喃喃道:“她是第一次愛上一個人,是嗎?”
古雨濛說:“是不是第一次愛上一個人,都會愛得刻骨銘心,愛得痛徹心扉?”
胭脂點頭:“是的,第一次愛上一個人,會把那個人的樣子永遠地記在心裡,想忘也忘不掉,想起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美好的回憶,還是痛苦的根源。說出來,也是痛苦,不說出來自然也是痛苦,說與不說,都是痛徹心扉。你應該懂的。”
古雨濛心痛地說:“我懂,正因爲我懂,所以我纔不願意承認。就算是第一次愛上一個人,那也是永遠,就算是最後愛一個人,依然也是永遠。我們都想好好地愛一個人,可是命運總是不公,給我們和愛的人之間建造了許多障礙,所謂不經歷風雨怎可見彩虹,我們都經歷了那麼多的風雨,爲什麼外面依然是小雨依舊?”
繞樑在一旁靜靜地聽着,當她們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忽然才說:“奴婢有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古雨濛把繞樑留在身邊,其實是怕蕭解憂受委屈,至少她懂得如何去照顧一個人,若不然,她會讓繞樑和衛粱團聚。
這一次死裡逃生,是奇蹟,古雨濛也奢望再有奇蹟發生了,所以,她倍加珍惜眼前的人兒,對餘音,同樣如此。
“說吧。”古雨濛說道。
繞樑說道:“奴婢第一次見到衛粱的時候,直覺得他彷彿是我的兄長一樣,就像瑜兒和她的兄長文雄的感情一樣,但後來,奴婢發現每一次見到衛粱的時候,都會高興,心情都會莫名其妙地變好,可一聽到他要出征或者要外出的消息後,奴婢便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也許,並不是什麼經歷了風雨才能見彩虹,而是彩虹一直都在身邊,只是我們自己的眼睛被烏雲遮擋住了視線。”
“說得挺有道理的。”
其實古雨濛也不知道繞樑說得究竟有沒有道理,她只是覺得繞樑說的話,更加貼切一些。
蕭解憂還在熟睡,她的意識還很模糊,高燒把讓她受了很多委屈,古雨濛把她身上的被褥蓋好了之後,忽然看見一個人站在了她們的面前。
“我知道她來了,我也看見她來了。”這個人說,“但我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之後,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傷害,她是北齊十三公主,不是嗎?而我是大周皇子,不,也許現在我也不是皇子了……或許,我壓根就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和他在一起,也許會像胭脂娘娘那樣,讓她痛苦一生。”
來人正是九皇子。
他穿着白色的袍子,頭上扎着一根白色的絲帶,咋一看起來,他彷彿真的不再是大周的皇子,而一個孝孫在爲自己的奶奶守陵。
古雨濛驚訝不已。
“你,那你爲什麼不告訴她?讓她等了那麼多天,她都病了。”古雨濛說,“你忍心嗎?”
“就是爲了以後的不忍心,現在才能忍心。”
“你的意思是,長痛不如短痛?”
九皇子搖了搖頭:“不,我是想和她永遠地在一起,我也不是什麼皇子,她也不是什麼公主,我們只是普通人家的男女,在一起置辦一畝山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着普通人才有的生活,愜意,恬靜,無憂無慮。只是,那彷彿變成了我遙不可及的夢想,就連做一個普通人,似乎也做不了了。”
九皇子從懷裡拿出了一道聖旨,扔在了古雨濛的面前。
打開後,古雨濛看見聖旨上清晰地寫着:封古晟污爲忠烈王,世襲一等公爵,特賜殿前佩劍,有先斬後奏之權。長住永勝宮。
古晟污擁有着除古晟霸之外最大的權力,他可以在大明殿上佩劍,並且那柄佩劍有先斬後奏的無上權力,但是,這道聖旨卻是成了束縛他的緊箍咒。他離不開大周。
“五哥的年號是平元,五哥廟號周聖祖,五哥給大周帶來了和平,但,五哥除了給了我一道聖旨之外,還給了我一個王妃。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也不喜歡她,我和她的聯姻,只不過是五哥拉攏新勢力的手段,我討厭這些,但又不能拒絕。”
九皇子說得特別痛苦,古雨濛聽得渾身難受。
忽然的,蕭解憂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喃喃地說道:“我剛纔,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他來過是嗎?”
古雨濛淡淡地說道:“沒有,他沒有來過,他,恐怕不會再出來了。其實,這個康陵是封死的,九皇子他是太后最心愛的孫子之一,所以……九皇子要住在這裡面一輩子。”
古雨濛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漏洞百出的話,但,蕭解憂卻是信了:“那他會夢到我的,對嗎?他在裡面,會過得很好的,不是嗎?”
古雨濛勉強地笑了笑:“是的,他會過得很好的,你聽說過古墓派嗎?九皇子,其實是古墓派的一員……”
古雨濛編不下去了,但蕭解憂卻是深信不疑:哦,原來他是有苦衷的,那就不勉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