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楊度的到來把他從回憶拉回到了現實。
楊度來了,先是把國內的一些主要動向講述給他,對於這些是袁克定從來都是聽聽就是了,從不發表意見。其實要是他發表意見也沒用,因爲他非但沒有什麼職位,而且對於國務上的見地也是異常短淺、碌碌的。
不過楊度接下來帶給他的消息,還是卻讓他興奮起來。楊度對袁克定說:“大公子,咱們今晚要參加德國王室的宴會,這是特意爲您準備的。”
“恩。”袁克定點點頭,這些日子來,像是這樣的宴會他不知道參加了多少場,所以縱然他再怎麼享受哪些王公貴族的誇讚、讚美,也還是感到無趣的。楊度見袁克定如此,顯然是在他的預期之內的。
不過這一次,楊度卻是有着不同的準備,對於袁克定這樣的表現,他故作無奈的對袁克定道:“要是大公子您不喜歡的話,咱們可以要求他們取消的;只不過這樣一來的話,他們送來的親王服飾,相比也要送回去了。”
“什麼?”袁克定一把放下手中的菸斗,對楊度確認道:“親王服飾?你是說順位繼承人的親王服飾?”
有人說軍人不懂政,治,但是這句話對於我來說,至少還是適用的。我卻是不懂得什麼叫做政、治,所以在我的眼裡所謂的列強就是獵槍,而獵槍的可怕就是他可以在很遠的距離,甚至是隻能看到一個輪廓而已的位置,一擊,至少也是重傷獵物。
現在的情況不就是這樣嗎?而且在我看來,其實若說國家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與那些遠遠瞄準的“獵槍”是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的話,那麼我更覺得,其實是這片國土之內的幾支槍,對於國家的威脅,更大。
最近的時間裡,這一段日子,我聽來的,看來的,猜測來的東西,越來越讓人觸目驚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覺得我現在好像已經要瘋了,這太黑暗了,這漩渦比我觀禮海軍秋操時,海面出現的可以吞噬戰艦的漩渦更令人感到恐懼。
我現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改在什麼地方,不要說做事了,我就連想要住在什麼地方,我自己都想不清楚了。
住在家裡的話,那我的一些事情就沒法做了,而且敏麟需要向我報告些什麼的時候,也不會那麼方便了,雖然家裡面現在真的可以稱之爲“安寧”了,但是沒辦法,很多事情,即便是你的家人沒有聽到,見到,只要是發生在他們所處的地方的話,那麼就有可能再後來給他們帶來可怕的後果。
而云吉班那,我現在真的也不想去了,我呆膩了,那個地方,那個充斥了墮、落,迷惘的地方,鶯鶯燕燕几時春?紅塵一夢春不離。哪怕是我有再怎麼堅定的信念,可是,每日都帶在那樣的地方,我是真的很害怕我會就此改變,改變了我的性格,我的天性,我的祈願,亦或是改變了我自己。
我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罷了,哪怕我有很多的身份,哪怕我有許許多多常人無法得來的榮耀,可是我究竟還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的男人罷了。
因爲喉嚨的毛病,日益嚴重下去,腐蝕我身體的同時,我覺得當我與病症正面相對的時候,我現在竟然變得害怕起來。這不是原本的我會有的感覺,可現在那,哎。我不覺得這與我、日日待在那種地方無關。
可我,又該去什麼地方那?
這茶館包間的還真是夠通透的,我很喜歡這裡,當我之前實在是沒有什麼地方去的時候,我發現了這個茶館,就在玉泉山腳下的茶館,不過雖說這是茶館,其實與普通的茶攤沒什麼區別,至於這個包間的窗戶嗎,不過也就是茅草屋開的一扇窗戶罷了。包間的門,也不過就是茅草的厚簾子罷了。
這個茶館的老闆,是一個身形清瘦,甚至是有些感覺弱不禁風的老者,白髮長鬚,佝僂着身體,走起路來也顫顫巍巍的,總之這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樸實老者。我之所以找到這裡還是因爲他的兒子之前給我將軍府裡送來的一罐茶葉。
都知道,中國的綠茶中名聲非常的肯定是龍井了,而且五品極品龍井,無外乎是獅峰、虎跑、雲棲、梅家以及極爲出名的西湖五品了,這五品龍井可謂是龍井茶最好的五個種類,而且基本上也囊括了所有的有名的龍井產地。
可是那,有趣的是,我府裡的龍井茶卻不是出於這五處,我府內的龍井茶全都是這位老者自己在玉泉山邊種的,而且每年也不過只能產那麼兩三斤罷了。
而老人的兒子送給我府裡的龍井茶,雖然只是一罐,可足足有兩斤,這可以直接認爲就是老者自己的種植、製作的龍井茶一年難得全部產量了。可能有人會感到奇怪,爲什麼僅僅是一罐茶葉,我會了解的這麼多那?
其實這都是我來到這裡之後,才從老者的口中得知的;要特別說一下,與其說老者這裡的茶是龍井茶的話,其實不如說那就是按照龍井茶的製作工藝隨意加工的一些普通樹葉罷了。
而且那些樹,可能甚至連茶樹都不是。而且說實話,送去的龍井的味道真的不怎麼樣,可不知道爲什麼,喝起來雖然不好喝,卻可以讓人上癮,非常的上癮,開始的時候我甚至都認爲這些茶可能是含有大煙的。
張鳳翽,那個與我同樣倒黴的人,竟然也變得忙碌起來,我就在近日早上,就看到他一身戎裝,神色威然的從鼓樓前走過,我確定他看到了我,但是他卻沒有與我打一個招呼,他什麼的幾名帶槍的衛士,讓我看出了他此時該是有公務在身。
其實不單單是張鳳翽,我還看到了本該離京而去的馮國璋,馮爺自然還是他那套軍服,挎着指揮刀不說眉宇間的煞氣,好像實質一般,實在是太詭異了。
當然了,雖然我不明所以,可不代表我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我聽聞近日來,有關山東、膠州灣等地的一些問題,日方向我國提出了苛刻之條約,想來他們應該都是爲了這件事在忙碌。
說句心裡話,雖然我知道自己的處境,也明白爲什麼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也不肯啓用我做些什麼,我很愧疚,可我也能理解,他們之所以不給我一份承擔責任的機會,到底是爲了什麼。
不過這不表示他們不給我機會,我就如此聽之任之,本來我確實依然打算好了未來的計劃,但是所謂之二十一條的問題出現以後,我便更改了自己的決定,畢竟,我是一名軍人,而且說到底,我是這個國家的一員。
中國有四萬萬中國人,單這絕不代表我就可以因爲自己的處境與遭受到的猜忌便可來一個作壁上觀,這不該是軍人的作爲,而且,這也絕不該是國人的行徑。其實說起來我對有些國人對外的態度上。
我真的無法苟同,當然,我沒有資格指責任何人的對與錯,都是人,都爲了活着,生存下來真的不易,所以不能因爲民族氣節,國家尊嚴就去強迫某一個人做什麼,但是我同樣的絕不贊同他們的方式。
我現在身處在大總統府的一間辦公室內,袁世凱等北洋內閣正在進行會議,所以我這個沒有被授權受邀參加會議的人,自然也就只能在這裡眼巴巴的等着了。其實我並不在意等待。
我是一個絕對耐得住寂寞的人,尤其是這本就不算是寂寞的寂寞,可是我真的心焦,我想要知道所謂的二十一條到底是什麼,我想要知道袁世凱他們對於二十一條所持有的態度,我更想要知道他們到底決定如何處理對待這所謂的二十一條。
我突然覺得我好像並不再是這個國家的一份子了,我好像並不在是一個軍人,我就是一具行首走肉,我是一個廢人,雖然袁世凱把我比喻成戰刀,可,再鋒銳的刀,久藏之下,也該鏽跡斑斑了吧。
我,我想要找到自己現在到底應該作什麼,哪怕就是還是這樣,“事不關己”一般的作壁上觀,就看着那些德才之輩亦或是碌碌之人,一個個忙碌的焦頭爛額,一個個爲了國家也好,爲了自己也罷,在那裡絞盡腦汁。
可即便是這樣我也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夠安撫我自己,說服我自己繼續耐得住寂寞等待的理由。可,這個理由,又在哪裡那?我能夠尋找得到嗎?或者是,其實我一直就有這樣的理由,只是我的天朗亦或是稱之爲內心的潛意識,不允許我使用,進而矇蔽住了這個一直存在的理由那?
我不知道。
就這麼,不知道走了多久,漫無目的之下吧,我是想要去雲吉班的,可當我真正回過神來,看到眼前的景物時,我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我竟然來到了後海這個地方。
我不知道後海到底有什麼意義,但是我覺得,我不是很喜歡這,甚至可以說我討厭這裡。當年我來京之初,就是在這,我與徐樹錚的一番對話讓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出於危險之下的。
而且那個時候徐樹錚還讓我清楚的感受到了這個京城中的險惡與可怕。那是一個下午,看不到陽光,陰鬱的天空上,沒有云,或,漫天是雲。總之,沒有陽光,一絲也沒有,可是天色卻並不黑暗。
因爲,徐樹錚的眼睛,他盯着我的那一雙眼睛,彷彿通亮一般,那是幽幽兇惡狼眼之中的綠光,是八寶山下無名墳地間森森的鬼火。太亮了,震懾人心,穿透你的一切防備,直直的插在你的心口上!
記得那一天,我與徐樹錚並立在後海之畔。他叼着煙,看着海面,看着後海上不知如何起、伏的波瀾,而我,則就這麼傻呆呆的站在這裡,看着後海,可是,我眼前的雖然是後海之水,可我眼中看到的,卻是一幅幅崢嶸的面孔。
我不知道那些面孔都是誰的,但是無一不可怕,不令人感到驚異,是真的叫人可怕啊,那些面孔的猙獰扭曲,就是戰場上那些被打爛了面容的屍體,也不能及。
徐樹錚就這麼看着海,也不顧及我麻木的神情,對我道:“蔡將軍,你知道嗎,如果我不是陸軍次長,我不是徐樹錚,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手藝人亦或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戶的話,我想我會過得更快樂。”
“是嗎。”我輕輕挑起嘴角,神色麻木的回答他;徐樹錚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又對我道:“可是沒有辦法,身來男兒身,就當創當初一番天地,又是軍人,又如仕途,千百苦難,百般的磨礪,我是身不由己啊。”
我點點頭,這一次並沒有回答他什麼,而徐樹錚也並不在意一般,只是繼續說下去道:“身不由己,所以只能就此下去,其實你我一樣,都是軍人,又因爲不同的機遇一同踏入了仕途,從而上走上進了政、治的漩渦暗流中,不要緊對與錯,政、治嗎,我說不清楚,但是我知道,這不是簡單的對錯是非就可以評價的,所以我置身於此,實在是感到很無力啊,蔡將軍您知道嗎,在政、治中,你我也好,亦或是我家段總長也好,其實都是巨浪中的一葉扁舟啊,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的境地。”
“是嗎?”我轉過頭,看着徐樹錚,道:“您與段總長如何,蔡鍔不清楚,可至少我知道我自己其實連一葉扁舟也算不得,我不過就是一根蘆葦罷了,能飄多久,就是多久吧,我不想陷入到漩渦中,可是,一根蘆葦又能怎麼樣那?如何去選擇,去躲避?徐次長,又錚兄,蔡鍔不是身不由己,而是隻能去選擇早已無法更改的道路,而且雖說如此吧,可我還能夠笑着面對,因爲正如您說的,是軍人,軍人就要服從。”
“哈哈哈。”徐樹錚聽我說完,不由得大笑了起來,而後對我道:“蔡將軍爲什麼要把自己說的如此凜然那?我知道將軍心胸坦蕩,可是正是如此,您不該當着我的面還要顧左右而言他啊。”
“不說我是真的想和將軍成爲交心的朋友,死生的弟兄,就是看在日本士官學校同學同窗的面子上,將軍您也不該對一個學弟如此掩飾自己啊。”
我聽得出徐樹錚的言外之意,但是我真的不是我在掩飾什麼,這其實就是我的真情實感,而且說實在話,我心裡真的就是這麼想的,如果不是這樣,我大可以拒不受令,待在我的雲南。
雖然我明知道雲南之地已不再是安穩之鄉,可是我自信只要我想要保住雲南的話,絕不會有人能夠侵入到雲南一步,即便袁世凱能夠滲透進來的話,可是昆明府必定是那些腌臢之輩的葬身之地。
可我既然選擇了接受命令,放棄雲南,還不足以證明我的心意嗎?如果這都不能表示我的心意的話,我想,我在如何解釋也都是無力的吧?我沒有在對徐樹錚解釋下去,只是無奈的嘆了一聲。
而徐樹錚見此,也不堅持下去,而是一改之前的話風,對我道:“將軍,不管如何,小舟也好,蘆葦也罷,總還是又能夠渡過風浪的不是一葉扁舟西湖山,許官人得到了驚世的愛戀,達摩祖師一葦渡江留下了千年的傳說;這說明什麼?只要有一個好的御使之人,無論是何物都總能平安不是嗎?”
我也笑了不過沒有剛剛徐樹錚那般張揚反而內斂了不少,道:“我只想隨波逐流,徐次長,蔡鍔就是一個普通的軍人,就是一個最普通的軍人罷了,我可以不做這個將軍,但是我還要保持我軍人的風骨。”
對,將軍這話說的不錯。”徐樹錚一幅讚許之樣的對我道:“《三國》中,麥城前,關老爺對諸葛子瑜曾言曰‘玉可碎而不該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將軍此言大有關老爺之雄風啊。”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由得對徐樹錚問道,我眯着眼睛,想要藏住自己眼中的兇光:“蔡鍔不過就是想要盡到一個軍人的本分而已,盡到一個國家臣民的責任罷了,如何牽扯到上‘碎玉焚竹’之上?更何況,蔡鍔不過庸碌平常之人罷了,又如何敢比擬聖賢那?徐次長高擡蔡鍔了。”
而徐樹錚聽我說完,不由的擺手笑道:“將軍何必自貶那?”而後又恢復到平常的神態道:“如果將軍是庸碌平常之人的話,又怎麼能有重九之功績那?而且,重九之後,短短兩年時間,整個雲南治下,一改前朝之亂,將軍功績如何是庸碌之輩能夠做到的那?”“更何況,將軍您來到北、京這一路之上,可謂是艱難險阻無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