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徐德鈞一連串話說出口，氣氛陷入一片死寂。
吳常嘴巴微張，雙目怔怔看向徐德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從剛纔開始，徐德鈞嘴裡說出的每條情報，都稱得上駭人聽聞。
什麼現世之柱全部失控，四大組織的進化派掀起內戰，四大組織進化派成功奪權，奪權後還宣佈和光明社合作。
每一條單獨拎出來，都足以令深淵世界格局發生劇變，但徐德鈞卻像報菜名一樣，一連串說個不停。
甚至到最後“理界已經完了”這個結尾時，他還意猶未盡，似乎還有什麼隱情沒來得及說出。
如果可以的話，吳常很想在中途捏住徐德鈞的嘴，然後當自己不曾聽過。
吳常捏了捏眉心，平復着紛亂的思緒。
他這邊剛對上光明社，正發愁升上理界怎麼隱藏自己，不被歡喜抓到。
這下可好，他升格進入理界的時候，要面對的不只是光明社，還有投靠了光明社的四大組織。
想到這裡，他突然理解畫匠了，這理界，是非升格不可嗎？
擺爛龜縮在荒界，似乎也是一條出路。
“深淵三層的成員呢，他們就放任光明社和進化派胡來？”他忍不住問道。
徐德鈞目光遊離，似乎被戳中弱點一般，不敢直視吳常的眼睛。
“深淵三層出了點問題，暫時並不會插手理界的事。”
吳常嘆了口氣，說道：“什麼問題儘管說吧，理界都鬧成這樣，還能有更大的問題？”
徐德鈞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其實整個深淵三層，在七年前就主動斷開了與下界的連接。”
吳常：……
怎麼個意思，還有高手？
他一陣頭疼，深吸一口氣，試探道：“有原因嗎？”
徐德鈞有些難以啓齒，憋了半天才小聲說道：“升格進入深淵三層的門檻是下位神，也就是說，所有深淵三層的玩家，實力都堪比神明。”
“具體的情況我瞭解得不多，似乎是他們認爲已經超脫了凡人，認爲凡人只會爲他們添亂，所以不知用什麼法子，隔斷了深淵二三層之間的聯繫。”
吳常皺眉道：“不主動聯繫了便是，至於做得這麼絕嗎？”
徐德鈞無奈道：“理界原本也存在世界副本，能爲參與者提供一個略顯簡單的升格通道，並將部分積攢的深淵侵蝕排入深淵三層，減少理界的壓力。”
“深淵三層選擇封閉之後，理界的世界副本隨之消失，理界沒有向深淵更深處釋放侵蝕的通道，卻要不斷接收來自荒界的深淵侵蝕，導致環境越發險惡。”
“理界會如此瘋狂，近乎崩潰的根源，其實是源自七年前深淵三層的封閉，而非無法回到現實。”
吳常這下聽懂了，深淵侵蝕，相當於一種隱形的壓力，它能帶來更高的獎勵，卻也會侵蝕玩家，帶來更大的危險。
玩家想要活下來，就必須不斷變強，強到能擺脫侵蝕的影響。
但玩家越強，匹配到的副本越難，副本中的污染值越高，直至升格到深淵下一層。
如此循環往復，深淵侵蝕就像一條無形的鞭子，驅趕着玩家們不斷向前，不能停歇。
深淵侵蝕的濃度，應該是各層深淵從低到高逐層遞加的。
荒界的侵蝕排到理界，理界的大部分侵蝕排到深淵三層，這種侵蝕濃度不斷增加，正好符合逼迫玩家不斷變強的趨勢。
可這一環節到達深淵三層時出現了意外。
因爲從深淵三層開始，玩家們都擁有了神性，與下層玩家產生了巨大斷層。
正如凡人無法戰勝神明，神性的存在，將凡人和神明完全區分開。
深淵三層的玩家，無法從深淵一二層獲得支援，反而會不斷接收到低層排來的深淵侵蝕。
對於深淵三層的“神明”們來說，凡人們的存在變得毫無意義，甚至還是一種負擔。
於是他們封閉了深淵三層和下界的通道，拒絕接收理界排出的深淵侵蝕。
他們的做法，打破了深淵侵蝕的濃度梯度，令理界的深淵侵蝕無法排放，還不斷吸收着荒界排放來的深淵侵蝕。
能進不能出的理界，在高濃度的深淵侵蝕影響下，加速了理界玩家的崩潰。
爲求自救，纔有了現在的理界危機。
吳常揉着眉心，前置背景理清楚了，現在還有個最關鍵的問題。
“進化派和光明社想做什麼？”
徐德鈞把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告訴了面前這個和四大組織不對付的年輕人，此刻已經沒了退路。
他說道：“你擁有臨時管理員權限，應該在中間層看到過正在形成的世界副本吧。”
吳常點了點頭，第一次進入臨時管理員視角時，曾在中間層看到一個正在成型的巨大能量團。
當時還處於成長期的能量團，其中蘊含的力量已經是普通升格副本的四五倍，如果完全成型，其中蘊含的能量之大，簡直無法想象。
徐德鈞繼續說道：“世界副本的規模遠超普通副本，它極爲龐大，進化派在偷襲我之前，曾派人向我提出過一個計劃。”
“那便是在世界副本成型前，不斷增強現實世界的深淵侵蝕，因爲荒界受到保護的原因，這些多出的深淵侵蝕，都會被送入世界副本，令世界副本更加壯大。”
“如果他們阻止世界副本被攻略，將世界副本變成一座巨大的現世之柱，那這座現世之柱，將擁有遠超普通現世之柱的上限。”
“它將提供一條穩定的通道，不僅能讓理界的玩家自由返回現實，還能大幅度提高通過玩家的能量上限，讓擁有神性的玩家自由返回現實。”
吳常聽完感覺頭更疼了，光明社和進化派不愧是高等級玩家，站得高就是看得遠。
他以爲人工製造現世之柱，和找到破壞現世之柱的辦法，就已經是四大組織的極限，沒想到這只不過是他們的熱手局。
他們真正的目的，竟然是把世界副本變成巨大的現世之柱！
上萬玩家參與的副本，被人在幕後操控，聽上去有些不可思議，但假設徐德鈞說的是真話，光明社從一開始便瞄準着世界副本，那他之前收集到的情報便能串連起來。
首先是光明社控制鐵甲團等組織，要求他們大面積令副本失控，製造侵蝕副本，這是爲了增加現實世界的深淵侵蝕，好間接餵養世界副本。
其次是四大組織的勢力空間遇襲，勢力空間屬於和平區域，本該無法受到破壞纔對，除非有高權限的內鬼裡應外合。
以往吳常知道管理局分爲秩序派和進化派，他認爲雙方只是理念不合，有着更高層深淵玩家震懾，管理局最高層還能制衡雙方，起碼內裡是一條心。
但他沒想到，在他心中更高層的深淵玩家，早就拋棄了底層玩家，而在理界，光明社又一家獨大，四大組織聯合才能與其抗衡。
管理局眼下的最高層，遠不如光明會有實力，以至於他們鎮不住場子，令進化派和秩序派之間分裂巨大。
不只是管理局，其他三大組織的境遇也相仿。
如果之前四大組織遭到的襲擊，都是因爲進化派高層在搞鬼，那一切便能說得通了。
最後是現世之柱遭到破壞，恐怕也是光明社的手筆。
他們先破壞掉現世之柱，令荒界和理界斷絕聯繫，然後在荒界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發動內戰，掌控理界。
等到局勢穩定，他們再通過掌握的現世之柱，控制四大組織在荒界的部分。
由於四大組織壟斷了世界副本的情報，每屆世界副本，四大組織都能佔據七成乃至八成的名額，如果有荒界的四大組織配合，將世界副本變成大型現世之柱，並非沒有可能。
想到這裡，吳常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絕對不能讓光明會成功。
他阻止光明會的計劃，那他便有退路，再不濟像畫匠一樣縮在荒界，歡喜也拿他沒辦法。
如果讓光明會的計劃成功，那能夠自由往來現實的光明會，掌控的將不是什麼四大組織，而是整個藍星！
到時和光明會作對的他，將會成爲全民公敵，情況比他升格到理界還嚴峻。
當然，除了組織光明會以外，他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那就是交出全知水晶，並儘量展現出自己的價值，懇求光明會收他當狗。
可惜他吳常腿腳不好，跪不下去，還長了一身反骨。
同時他最看不慣認爲自己身居高位，就有權操縱他人命運的傢伙。
準確來說，當他在午夜墓場副本，發現光明會暗中操縱鐵甲團，刻意令副本失控開始，他就註定要幹碎光明社。
當個玩家也太不容易了，不僅要面對危險的副本，想要在副本外活得自在，還要想辦法幹碎各種野心家。
吳常看向徐德鈞，問道：“你之前讓我幫的忙是什麼？”
徐德鈞聽到吳常的問題，臉上露出輕鬆之色。
他之所以將這些隱秘中的隱秘告訴吳常，就是爲了讓吳常充分了解眼下的形式，他賭吳常和歡喜之間的樑子結得夠大，也賭吳常不甘心給人當狗。
現在看來，他賭對了。
“眼下光明社和進化派還沒來得及在現實發難，我想請和平閣下幫我去燕京送一封信，讓秩序派早做準備，先發制人，不要像理界一樣被進化派偷襲，導致局面失控。”
徐德鈞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張金屬卡交給吳常。
金屬卡是一件F級道具，裡面儲存着幾段全息影像，其中有徐德鈞所說的話，以及內戰時進化派偷襲秩序派的錄像。
金屬卡末尾，附加着一段信息，能證明和平是受他所託，值得信賴。
吳常擺弄着手裡的金屬卡，說道：“你不怕我想要加入光明社，靠着這玩意混進秩序派，在關鍵時刻動手，給光明社當投名狀？”
徐德鈞直白道：“怕，但我沒得選擇。”
吳常看了兩眼手中的金屬卡，說道：“這件事太過麻煩，我懶得去，我把你帶回現實，你自己去和他們說吧。”
徐德鈞搖頭說道：“我暫時還不能走，理界還需要我。”
“現在進化派雖然已經奪取實權，但理界和荒界不同，因爲不存在安全點，所以並不是所有四大組織的玩家，都留在勢力空間。”
“我需要趁着進化派掌控勢力空間的時候，去秩序派的其他據點，告訴他們當前形勢，並做好和進化派對抗的準備。”
吳常疑惑地看着徐德鈞，問出一個不是很禮貌的問題。
“你能行嗎？”
徐德鈞的實力與尤飛鵬相仿，等級應該不會超過五十，就算沒中怨煞噬心，也對付不了剛纔的四名追殺者。
就這種水準的玩家，在光明社面前，多他一個少他一個，能有什麼影響。
徐德鈞被說得老臉一紅，他想狡辯，可腦海中回想起吳常用權能輕鬆抹殺私人的場面，又說不出話，只能不甘地悶哼一聲。
“我雖然實力不濟，但加入管理局時間較長，虛有些資歷。秩序派高層重傷的情況下，我能勉強整合秩序派和中立派，與進化派進行周旋，不讓他們徹底得逞。”
說到這裡，徐德鈞氣勢一泄，自責起來。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初對進化派的放任。我當時想無論報以什麼樣的理念，只要能讓管理局強大起來，有助於局內成員的競爭和上進，就是好事。”
“進化派雖然偏激，但充滿衝勁，我在他們成形早期開了許多綠燈，甚至還說服秩序派，讓他們在前期自由發展，結果養虎爲患。”
“事情因我而起，我不能就此躲到荒界，放任理界的混亂升級。也許我能做的不多，但哪怕能做一分，也算對我之前的錯信贖罪一分。”
吳常將徐德鈞狀態決絕，便不好再說什麼。
從徐德鈞的身姿、面貌和談吐之中，他能看出徐德鈞幾分爲人。
人雖然菜了點，但他身上有種信念和責任感，讓吳常不需要靈感，都能清晰感知。
如果可以的話，這樣的人應該少死一些。
他看向徐德鈞，說道：“你欠我兩條命，等我升格到理界的時候，你記得還。”
徐德鈞大笑兩聲，像是佔了天大的便宜，說道：“到時你找不到我，儘管去向秩序派討要，他們一定樂意還。”
吳常搖了搖頭，將金屬卡放入隨身空間，說道：“我怕歡喜盯上我，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徐德鈞面色鄭重地向吳常敬了一禮，說道：“和平閣下，整個現實世界的安危，都交給，唔……”
這一次吳常長了心眼，趁徐德鈞說完之前，一把捏住了徐德鈞的嘴巴。
“我可不是兩肩能抗兩京一十三省的明朝大力士，這種重擔我背不起，你也別給我上壓力。”
“我只是一個路過的普通獨狼玩家，只能做些我力所能及的事，盡人事聽天命，如果不成，也別怪我。”
徐德鈞揉了揉被捏住的嘴巴，剛想再說些什麼，卻看到面前的吳常已經消失不見。
他面色複雜地看着吳常消失的地方，心中暗道：這樣的人才，如果是管理局的人就好了。
但片刻之後，他又搖了搖頭。
他不應該對深淵遊戲的玩家有太多期望，他看好和平，也只是看好現在的和平罷了。
管理局沒出過和平這樣的天才嗎，出過，而且不止一個。
但他們都迷失在深淵之中，到達深淵三層之後，就都變了一個人，忘記他們來自哪裡，忘記他們曾經身爲凡人。
也正因如此，自從深淵三層和下層切割之後，管理局明面上沒有變化，實則刻意壓制着組織內天才的成長速度，想讓這些天才的心性和實力一同成長。
和平成長得太快，也太急。
徐德鈞相信他的成就可以超越歡喜，卻很難相信他在進入深淵三層之後，還能堅守本心。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一個糟老頭，眼下麻煩事不斷，怎麼還煞有介事的擔心起天之驕子來了。
他現在應當做的，是整合所有秩序派和中立派，想辦法和進化派對抗。
緋紅庭院在理界的區域，雖然很少有安全區，卻也不是無規則的戰鬥區。
只要運用好規則，無論是進化派和光明社，也不能真一手遮天。
他想起和平臨走前說的話，總要有人來當那個大力士，和平既然不願意當，那他只能先抗上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