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矮着身子進到房中的時候陸寧正癡癡盯着桌上的油燈發呆。他連喚了數聲陸寧亦沒回應, 影影綽綽的光影裡,陸寧單衣薄衫,甚是淒涼。入夜了, 寒露逐漸濃重起來, 凌雲輕手輕腳的關了窗。
陸寧一轉頭, 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流轉着暗光:“凌將軍, 我有些餓了, 去叫店家做點吃食送過來吧。”
“謝謝公子方纔在樞機大人面前爲卑職討了幾日養傷時間。”凌雲低沉的聲音裡沒由來的帶出幾分多餘的熱忱來。
陸寧整個人都半縮在被子裡,似乎極冷,連面上神色也淡漠起來:“凌將軍, 我只是隨意拿個藉口拖延一些時日罷了,你既心知肚明, 又何必無事獻殷勤。”陸寧的話沒頭每尾便突兀的切斷了, 房中冷寂依舊, 尷尬的安靜裡連燭火也有些模糊了,凌雲在房中呆立片刻, 始終找不到機會再開口,只好掩了房門離開了。
陸寧胡亂扯了衾被,將自己包裹起來,髮髻散開,細發鋪在陸寧削瘦的肩胛上, 俊秀的眉目裡帶着濃得化不開的悲傷:“經年悠悠, 終究還是連惜雨也一併變得面目全非了, 如今的隱園到底還剩下什麼呢。”
陸寧對着空無一人的夜空低聲呢喃, 雙手攥的死緊, 面上的茫然陌生好比兩三歲不知世事的稚童。陸寧全身裹在被子裡,無盡的涼意卻海潮一般從身體深處翻卷上來, 陸寧凍得難受,便下牀想找個手爐,行至窗前一咬牙卻還是把窗開了。
冰涼的冷風夾雜在冬日深夜呼嘯的冷意裡一股腦的涌進來,陸寧猝不及防幾乎被掀翻在地,他單薄的身軀微微晃了晃,陸寧伸手按住窗邊的案几,定了定神才取了桌上的燭火四處找尋一番,看能不能找出個手爐之類的東西來。
陸寧正彎着身子在大木櫃的底層翻找着,門外便傳來店小二爽朗的叫門聲:“客官,您叫的飯食給您送來了。”
陸寧搖了搖頭,暗自好笑,入冬不過數日,客棧而已又哪裡會這麼早備下手爐的。他心裡雖難免有幾分小小的失望,嘴角卻兀自帶着清冷的笑意,揚手開了房門,不知怎麼的,陸寧並不願意多開口說話,甚至連胡亂應個聲的心情也沒,寧願多走許多步子也要自己去拉開房門,好似這一出聲,壓在心裡的那些傷便會抑制不住衝出來一般,惹人笑話。
一開門,卻正對上一雙熟悉至極的眸子,這黑眸裡的無數情緒,陸寧連做夢都忘不掉,初見時的隱忍,隱居時的委屈,甚至是渾身浴血的肅殺,但更多的卻是那些木訥卻樸實的溫柔。陸寧失魂落魄的從喉嚨深處滾出一個單字來:“毅。”只是語氣音調卻是帶着陸寧自己也未曾察覺的脆弱和無助。
龍毅雙臂一展,厚重的食盒便穩穩落在房間另一邊的小桌上,很顯然武功又精進不少。龍毅似乎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伸開的手臂並未縮回來,順勢一帶便把陸寧整個人都圈在懷裡,離得更近了些,龍毅便越發察覺出陸寧周身的冰冷和僵硬來,皺着眉頭將陸寧冰涼的指尖按在自己脖頸裡:“東臨國水氣充裕,橫豎也比漠北的蘭極部落要暖上幾分的,怎生手腳都這樣冷,莫不是蠱蟲又有什麼變故?”
龍毅口中剛一說出蠱蟲兩個字來,陸寧便再也按捺不住心裡的悲涼止不住落下淚來:“毅,我爲了隱園將自己變成了怪物,如今卻要親手毀了它,以後我還剩下什麼呢?惜雨這些年的所作所爲顯然已經和隱園建立天機閣的初衷相去甚遠,可渾渾噩噩數年,我卻沒能經營出幾分屬於自己的勢力來,事到如今我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將這一切盡數毀了去,可若是如此這天下又將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了。”
龍毅雖不明白事情原委,聽陸寧口氣卻知道他不過是要去殺人,當即語氣便輕鬆下來,甚至還帶着幾分方纔假扮店小二時的爽朗:“不過是去殺幾個人,有什麼大不了的,既然沒用了,便一併殺了去,主子自打做太子起就是這樣,現在不還是一樣好端端的坐在王座上?隨云何必爲區區人命煩心。”
陸寧聽着龍毅毫不在意的語氣心下一凜,卻意外升起幾分扭曲的安全感來:“原來龍毅與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一樣,既然要活着便註定要踏着無數人的屍骨前行,那又何必虛僞的在意,腳下的屍骨在他們鮮活的時候曾經屬於誰呢。”
沒由來的陸寧回憶起某個杏花盛放的春日裡師尊對自己說過的話來:“自古帝王皆無情,所謂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之,先皇仁厚寬慈,行事總要留下幾分餘地,此番看來,西涼國破不得不說是已成定局,隨雲切記,日後行事縱然偏頗些也決計不要爲自己留下後患纔是,婦人之仁委實不可取,你既是先皇骨血,爲師此番訓誡,切莫要牢記纔是。”
龍毅三兩句話便打通了陸寧心裡的死結,現下又被這獨屬於龍毅溫熱精實薰得頭暈目眩,陸寧許久未行房事,竟逸散出幾分難以掩藏的情/欲來:“毅,你可知人生至樂是何事?”
龍毅將陸寧摟得更緊了些,毫不在意的回了句:“隨雲又在說笑了,龍毅大字不識一個,在遇到隨雲以前不過是個連名字也沒有的死士,哪裡會知道這等事,對我而言,最大的樂事不過是能每時每刻都和你在一起,片刻也不分開便好了。”
陸寧將頭往龍毅懷中縮了縮,修長的手指胡亂的在龍毅胸膛上畫圈:“毅,其實你是個極聰明的人,方纔所言卻正是我心中所想,所謂人生至樂,不過是浮生偷歡而已。”說到這裡陸寧原本和緩的語氣突然歡欣起來,拿手臂勾着龍毅脖頸,淺淡的眸子裡溢出無數的光彩來:“既然我們兩顆心好容易能在這茫茫人世合在一處,何不現下便來偷歡一場?淋漓盡致的來一場風月歡好之事,也不枉我寒夜深宵等你許久了。”
龍毅揚着頭,想起自己方纔在房檐上死死盯着陸寧房中暗淡的燭火,卻並不糾正陸寧到底是誰等了誰,身形一錯便將兩人移到牀上,燭影裡,龍毅的頭被放得很大,他癡癡盯着陸寧:“如此美食,自然是比客棧的飯食要精緻美味得多了。”
陸寧安靜的弓起身子,眼神純潔乾淨,宛如初經人世的處子:“長夜漫漫,行天不要叫隨雲失望纔是。”龍毅俯下身子壓到陸寧身上,強有力的脣舌笨拙的描摹着陸寧淺淡的笑意,幔帳垂落下來,掩了滿室的春色,這香豔的夜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