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羌部族分支極多, 蘭極雖是其中大族,卻因爲新任族長謹慎的處事風格,以及對臨國北齊的和緩態度被人詬病, 紛亂不斷。
北地的夜總是帶着銳利如刀的寒風, 吉生頂着呼嘯的冷意安靜的坐在議事堂巨大的主位上, 稚嫩的小手裡輕輕摟着一隻兔子, 除了風聲燭影廳中安靜的叫人窒息。當先打破這沉寂的是一隻箭, 黑鐵的鑄造的羽箭顯然不是草原上的武士們慣用的,吉生面上神色一凜,青玉般的小手極慢的揚起, 房檐上巨大的風燈便直直飛進屋內,穩穩落在吉生身旁的案几上, 燈罩內的火光亦未搖晃分毫。
黑鐵的羽箭飛到半途便失了目標, 只得孤零零的掛在青瓦白牆的縫隙裡, 殷紅的羽尾好似一朵妖異的血花,突兀的懸在衆人頭頂, 叫人心驚。
吉生寬大的流雲袖飄逸的一甩,一步便踏出數丈,脆生生的童音帶着不合適宜的天真在暗夜裡逸散開來:“東臨的官爺們千里迢迢深夜來訪竟是帶了這樣一分不大不小的賀禮,倒真叫吉生開眼界了。不如到舍下喝杯溫茶,吉生也算是略盡地主之誼了。”
雄渾的聲音帶着金石的轟鳴破空而來, 吹枯拉朽的撞碎了孩童的低語, 甚至連呼嘯的風聲也被掩蓋了下去:“蘭極不愧爲西羌大族, 族長果然名不虛傳, 未投拜帖便擅自來訪, 凌雲唐突還望族長海涵纔是。”
吉生眼力極佳,聲音一出他便立時辨明方位掃了過去, 銀衣雪甲,高頭俊馬自是不假然東臨十八鐵衛卻只到了十三人,吉生心下一涼當即便失了耐心,陰惻惻的笑起來:“明知道自己唐突,卻還厚顏無恥的來求人包涵,豈不可笑?莫非東臨十八鐵衛雖聲名在外,卻不過是未見過世面的市井之徒,當真以爲我蘭極部落的武士都是病貓不成?”
鐵衛們坐下的戰馬齊聲嘶鳴,凌雲語氣一變也嚴厲起來:“原以爲蘭極部落的少年族長是如何人物,今日一見卻不過是仗着人多勢衆奪人所愛的流匪罷了,沒什麼可懼的。”
吉生身形一閃,瞬息間人已經回到堂中的主座上,姿態優雅仿若凌空的白鶴:“閣下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又何必把自己標榜得大義凜然?汗血寶馬一事不過是部族內部不合,區區東臨亦想漁翁得利?”
“能不能得利自然是要看這漁夫當得高不高明瞭。”話音未落凌雲出手如電竟還帶了幾分偷襲的意思。吉生冷哼一聲,將手中兔子朝凌雲面上擲了去,三分凌厲七分詭譎,十八鐵衛以凌雲爲首,這突兀的一擲看似簡單實則藏了無數後招,他是如何也不能躲的。
寒芒一閃,□□捲起巨浪瞬間便將白毛包覆的兔子攪的血肉模糊,凌雲□□一出氣勢如龍,呼嘯着往吉生胸腹大穴竄了去,吉生手邊無兵刃,若是避讓身後座椅定然保不住,當作衆多族人的面定然顏面無光。
吉生眉目中的狠厲一閃而逝,衣袖一捲,案几上的風燈帶着滾燙的燈油朝凌雲當頭罩了去。凌雲大驚,□□半途一折朝吉生右手邊的武士面上橫掃過去,那武士看準時機卯足了勁擡腿一踢,凌雲虎口巨震,手臂痠麻,□□幾乎脫手,倒退了三步面上涌起一抹潮紅,顯然已是不輕不重的受了內傷。
一輪小小的試探,凌雲不大不小吃了個悶虧,雙方劍拔弩張氣氛更爲凝重起來,隨時亂成一鍋粥。黑沉沉的暗夜裡爆出一團焰火來,紅藍相間的花火在虛空中懸了三圈方纔散開,凌雲爽朗的笑起來:“終於還是找到了,常說狡兔三窟,吉生君怕是還不知道,優秀的獵人也會放很多捕獸夾子吧,族長若是不信可與在下一同前去。”
吉生咬了咬牙,明知凌雲此番言語只是激自己離開部族營地,心裡卻沒由來的擔心起孟九和陸寧來,只得揚了楊手,帶着數十武士跟在凌雲身後踏進黑暗之中,少了一隻的風燈火光微弱了不少,影影綽綽在地面的映出不祥的陰影來。
吉生雖騎馬跟在凌雲身後,卻故意將腳步放得極慢。凌雲卻對吉生有意的拖延視而不見,竟也隨着他將腳步慢了下來。吉生素白的手掩在袖中,掙扎着要不要出手暗算留下這些人,畢竟吉生武功雖高最爲擅長得卻是暗器,所謂暗器多半是要出奇制勝的,吉生一面在腦中思索計算着殺掉東臨鐵衛的利弊,一面又止不住愈發擔心起孟九來。
雖然對孟九武功吉生是放心的,可吉生細看凌雲面上的風輕雲淡,心裡也難免有些惴惴不安起來,既然十八鐵衛素來同進退,難保不會什麼棘手的合擊之術,吉生心中的陰暗不斷擴大,幾乎就要忍耐不住射出袖中的銀彈。
一股濃重的血腥氣不由分說的撞進吉生腦子裡,激得他渾身一顫。清冷的月光從烏雲中穿出來,吉生伶俐的眼中捲起暗沉的風暴,地上紛亂的散落着血肉,碎裂的肉片扭曲的交纏在一起,連屍體也稱不上。甚至連人和馬的界限也模糊起來,皮毛和衣物翻滾在一起。
慘烈的畫面上卻看不出絲毫打鬥的痕跡,很明顯只是一場單方面的殺戮。有的人翻身躲到馬腹下,卻毫不意外的被連人帶馬刺個對穿,有的人想逃出這個修羅場,死亡卻從背後更迅速的侵襲而來,只能措手不及的撲倒,還有的人拿了兵刃妄圖反抗,卻連着自己的兵刃一起被斬個粉碎,只餘下一截斷臂昭示着主人的不甘。
這樣的慘烈和悲涼就連見慣殺伐的鐵衛們面上也多了幾分肅穆的神色,吉生素白側臉上卻揚起高深莫測的笑意來,織細的手腕一楊,遙遙指了指血肉廢墟中的一抹暗紅:“東臨的十八鐵衛原來不過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罷了,爲了一匹汗血寶馬便不眨眼的屠戮了我西羌部族這麼多人,此番傳揚出去怕是閣下面上也不光彩吧。”
凌雲正要回話,凌厲的劍氣卻已經撲面而來,吉生心中一驚袖中銀彈已經同時打出。凌雲雖是十八鐵衛之首,到底之前已經不輕不重的受了點內傷,現下又遭孟九和吉生兩大絕頂高手的偷襲,當下便被吉生打出的銀彈擊中,口中溢出鮮血倒飛出去,身後兩個鐵衛忙不迭飛身過去凌雲接住,吉生一招得手便毫不留戀的朝孟九方位飛掠過去,腰間布帛利刃一般朝黑暗中飛去。
蘭極的武士們見自家主子已經動了手當下便各種與剩下的鐵衛們纏鬥起來,孟九以一敵二原本只是平手,不過時間一長,他內力精深便漸漸佔了上風,吉生一身素衣在漆黑的夜裡十分顯眼,孟九以爲吉生被擒,當即全力出手營救,而吉生卻誤會了孟九的意思是要讓自己出手。
誤會往往就像是滾雪球一般,一個接一個只會越來越大,真實很快便會被淹沒其中,因爲這個小小的誤會導致日後數十年的四國亂局實在是始料未及了。
這混亂的戰局一開,東臨十八鐵衛便因爲隊長凌雲的意外受傷而一直處在下風疲於應付。在孟九和吉生聯合衆多蘭極武士的凌厲攻勢下,漸漸的他們連防守都有些力不從心起來。被圍在人牆中心保護的凌雲面上神色亦越來越灰敗,不得已,他只得展開了十八軍陣生死陣。
東臨十八鐵衛之所以盛名遠播皆是因爲對着陰山堡的一戰,東臨以十八鐵衛之威能一夜便滅了爲禍東臨國的邪派陰山堡,十八軍陣變幻莫測攻守兼備,自是有其過人之處,軍陣雖變化頗多,但其中尤以生死之陣更爲可怕。
單單一個高手若是豁出性命來,執意要打個兩敗俱傷便很難應付,何況是這麼多絕頂高手同時不顧生死?生死陣一出,自是殺伐爲先不死不休,孟九吉生他們很快便落了下風,蘭極的武士們更是或多或少的已經受了傷,形勢頓時膠着起來。
然而就在不遠處,山壁上狹小的石洞之中卻意外的正彌散着一室的春/情和燥熱,桔色的火光之中陸寧和龍毅兩人靠得極近,溫熱的吐息打在彼此臉上,晃悠悠的又滲進兩個人心裡,撩撥出些許的邪/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