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婷兒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獨自吃飯了。
她總是在等人。以前是他,後來是他。她知道這些男人未必值得去等,但她除了等待,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小時候,她和妹妹差點被人打死在街頭,是路上經過的少年王侯救下了她們。從此她就暗暗發誓,此生願意爲他付出一切,來報答這份重生的恩德。
少年時候的情愫種得很深,哪怕爲奴爲婢,哪怕嫁給另一個男人,她也願意!
只要他說,婷兒,請你幫我。
一陣難耐的噁心泛上喉嚨,她忍不住用絹帕捂着嘴乾嘔了幾聲,卻吐不出什麼來。看着桌上的飯菜,毫無胃口,揮了揮手就要叫人端下去。
門外的小廝匆匆的跑進來,驚喜道:“回二夫人,王爺回來了!”
她一驚,忍不住“啊“了半聲,後半聲被帕子掩在口中。她站起身,看見門外走近的那個身影,挺拔的眉峰,燦若晨星的眼,似笑非笑的脣……真的是他回來了!
她按捺不住滿心歡喜,推開身前的碗筷就要起身相迎,慕容蘇急忙跨上一步扶住她,低聲道:“別亂動,當心身子。”
她因這關懷,嬌羞的低下頭去,手掌軟軟的抵在他的胸口,嘆道:“王爺可算是回來了,婷兒盼了您好久哪!見她臉色蒼白,身形單薄,慕容蘇心中也不禁憐惜,扶着她坐下道:“怎麼有了身孕,反倒瘦了。^^君^^子^^堂^^首^^發^^不多吃些怎麼成?”
她抿嘴一笑,輕聲道:“相思不忍咽……”
他不禁好笑,點住她的脣正色道:“婷兒。這是我第一個孩子!”
她眼波一轉,點頭道:“婷兒明白,必定會好生守護着他。”說罷拿起他的手放在小腹,柔柔笑道,“那天知道了這個消息。真的好開心。王爺,你高興嗎?”
慕容蘇的眼中有異彩流轉,若有所思,過了很久,才輕輕的“嗯”了一聲。
吃罷晚飯,慕容蘇陪着樑婷兒在花園裡散步,她將這兩個月裡家中發生的事說與他聽,他也揀一些旅途中地見聞說了,兩個人看起來就如從前一般恩愛和樂。樑婷兒也問起正妃姐姐的去向,他卻只說月影回了孃家。並不多提。
正要回房歇息,迎面匆匆走來一個小丫頭。手裡抱着一個朱漆屜盒,正是月影房裡的綠錦。
慕容蘇心裡一動,喊住她道:“你拿着這東西去哪裡?”
綠錦道:“大夫人打發將軍府裡的下人過來取幾件替換衣服,明天她要陪朱家小姐去重元寺還願。”
“還願?”他忍不住一笑,“她哪裡像是個信佛的人。”一邊說一邊隨手翻揀屜盒裡地東西,忍不住皺眉:“月影最討厭穿這些層層疊疊的繡花襦。(junzitang.com 首發)你拿這些幹什麼?揀些簡單素淨的就好,首飾也不必了,拿去了她也不戴。”
說到後來,乾脆自己動手,將合心意的衣飾挑出來遞給綠錦:“這些叫人帶過去,其他的拿回東上屋收好。”
見綠錦一臉驚愕的走開,他才走回樑婷兒身邊。見她正深深的盯着他,不由笑道:“怎麼了?”
“王爺很瞭解奚姐姐呢。”
“瞭解?算不上。”他的眼中帶起一抹自然愉悅的水色,“這種兇狠的野丫頭,好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是暴殄天物,沒過兩天就壞了。你都不知道,她打起人來有多疼。”
他地表情溫柔。卻一點兒也沒有“疼”的樣子。樑婷兒地貝齒緊咬櫻脣。狠狠的幾乎要咬出血來,她看着半步之外猶自言笑晏晏的男子。眼中閃過一抹自傷,半絲猶疑,最後凝成一道決絕的笑意。聽得他話語的一個間隙,柔聲道:“說起來王爺可能不信呢,西宮的淑妃娘娘知道我有了身孕,特意叫人送了好些補品來,婷兒真是受寵若驚。”
他微微一震,方纔地輕鬆愜意一瞬間收起,道:“周淑妃真的有賞賜?”
“是啊,好些都是名貴的藥材,婷兒不捨的吃,都收在庫房裡。”她嬌柔的笑道,“這位淑妃娘娘真是好人,婷兒不過是個側妃,竟然也能享此殊榮……王爺,您怎麼了?”
她看到慕容蘇越來越凝重的表情,忍不住停下腳步,伸出手去:“王爺,您不舒服嗎?”
“我沒事。”他擋住她的手,順勢握在掌心,“時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那我叫白露給您鋪牀……”
“不,不用了。我睡書房。”他搖了搖手,又解釋道,“襄襄地事情還沒有着落,我心裡煩悶,一時睡不着怕吵到了你。你自己早點睡吧。”
直到掩上西廂精舍的門,樑婷兒才背靠着門閂,喉中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嗚咽。
沒有哭,只是覺得痛。下脣已被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卻還是比不上心口上那一點漸漸蔓延的刺痛。
她喘了口氣,有些踉蹌的走進裡屋,從桌上取過紙筆,匆匆寫了幾句,又從牀下暗格裡拿出一隻竹哨,在窗口吹出無聲地鳴鏑----這是飛禽才能聽到地信號。
少頃,一隻羽毛黑如夜色的大鳥飛至窗口,她將寫好地紙條縛在爪上,雙手一鬆,黑鳥展翅,很快的溶進了夜色裡。
做完了這一切,她慢慢走到妝匣前,從匣中拿出一隻小小的淡紅色紙包,然後坐在窗前呆呆的望着墨藍的天空,一動不動,宛如入定。
兩天前,那個身穿玄色長衣,腰佩短刀的男子來找她,沒有傾訴離別之情,她就被告知,這個孩子不能留!
不能留,也不能浪費。他要她利用這個機會製造事端,擾亂內幃,混淆視聽。目的,是迫使信王不得不在計劃尚未周全的時候做出選擇。
她跪下求他,顫抖着說什麼事都可以爲他做,只請他手下留情,放過腹中的骨肉。
那個男人的眼神有種不可思議的殘忍:婷兒,你以爲你把他生下來,我會讓他活着嗎?
她哭着,伏倒在塵埃裡,王爺,孩子是無辜的。婷兒什麼也沒有了,請你留下他吧!
男人的眉目如同多年前一樣冷峻,但脣角卻帶着笑意,他說,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呢?你還有小晴,還有我啊。我答應你,只要事情成功,就帶你回頤州葉城,回故鄉。那個時候,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騙人!樑婷兒默默的握起手掌,掌中的藥包被攢成一團,卻又倏然鬆開,將之遠遠的拋進窗下的池塘。入水無聲。激起微薄漣漪。
騙人!她知道他就要立妃了,她也知道他喜歡那個女子,說起她的時候眉宇間一片不曾見的溫柔。說什麼不成事絕不娶妻,都是騙人的!
而今天,她又在另一個人的眼神中讀出了同樣的表情。
她終於明白了,她想要的東西,他們誰都給不了。
沒有人愛她,她就自己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