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漢來到文檢科,徐晶親熱地說:“我那把椅子不好意思給你坐,正好王富玲來看見,立馬弄她屋裡去了,她䝼個現成的。淑玲把那個也拿來,看哪個銀漢能相中。”淑玲拽進來一個溼淋淋的椅子,徐晶給擦一下說:“這個椅子挺高級的,還是黃書記買的。榆木的多結實,當間是兩面的,一面夏天坐,一面冬天坐。放在檔案室裡沒用,我讓淑玲刷一下,弄得乾乾淨淨的。剛纔還給淑玲說,那把黃楊木的椅子磨面了,淑玲坐着呢,我說先緊着主任,不能跟領導爭。”銀漢問:“這個榆木的顯然比其他的貴,怎麼反倒沒人坐?”徐晶說:“有點高,你嫌高不?”“這都不是事,鋸矮一截就得。”銀漢順手扯過一個三腳凳在徐晶對面坐下攤開兩份材料。徐晶關切地說:“這個小凳別翻過去了。這種預算,智慧郎和張溝根本不懂,他肯定是送禮託人造出來的。基本建設概算不是咱的業務,讓咱怎麼鑑定。那裡面的數密密麻麻的,想找人看,還不能白着人家。老龐不讓花錢找人,這個活沒法幹。”銀漢說:“我發現點問題。您看,這個地方有一個弧形的墨跡,這一份這個地方也有一模一樣的痕跡。”徐晶馬上戴上眼鏡看,驚訝說:“感光鼓損傷,會漏墨。”銀漢說:“沒錯,這一頁右下角也有一個相同的痕跡。”徐晶開心地吩咐:“淑玲,打開高分辨顯微鏡和文檢儀。”銀漢誇獎說:“老將出馬,一個頂仨。”徐晶說:“老龐就不這樣說。”銀漢對淑玲:“把這個點拍下來放大。”徐晶說:“她不行。這都是男人乾的活,哪有女的乾的。”銀漢拿起電話:“安茂在嗎,把照相機拿到文檢科拍個照。”
證據完成,銀漢與徐晶來到明紅辦公室彙報。明紅正倚着窗戶往外看,和氣說:“晶姐,結果出來了?”“那是。”徐晶往沙發上一坐。明紅看着銀漢笑呵呵:“銀漢。”銀漢說:“智慧郎和張溝的兩家資料對比結果出來了。”夏明紅抄着兩臂走過來彎腰看,銀漢說:“表格完全相同可以解釋,這是統一的表格;字體不常用,這不是巧合;數字很多四捨五入的地方,總額一分不錯,也不會是巧合。”夏明紅說:“老楊說見張溝的人在智慧郎家一塊喝酒弄材料了,智慧郎家不承認,說在一個地方印材料正常。比方說都上飯店喝酒去,碰見了,不能說事先約好的。老楊多精,惱了,非讓鑑定不可。”徐晶說:“張溝家又是那個三孬。”
銀漢說:“這兩份材料之所以完全一樣,是因爲檢材二是檢材三複印的。所以可以認爲兩家有串通嫌疑,沒經過質證,還不能定論。您看這,檢材三第二頁上有一個弧形痕跡,檢材二第二頁上有兩個跟這個完全相同的痕跡,一個在頭上,一個在末梢。”明紅還是抄着胳膊,瞪着眼彎腰看。徐晶說:“是這樣:打印機是噴墨的,有時候靜電的作用,墨粉顆粒粘不牢,往下掉。每個複印機痕跡都不一樣,這兩個完全一致。智慧郎家做好了標底,用這家的複印機複印了,然後拿給張溝家接着複印。本來印的時候粘了個痕跡,張溝家用這個印,又留一遍痕跡。”夏明紅說:“兩個痕跡壓在一起。”徐晶一串尷尬得意的嘻笑:“張溝家的得了這個文件,頭朝這印的,所以痕跡留在這一頭,這張紙上這個痕跡一頭一個;這一張是頭朝那印的,才重疊在一起。”夏明紅說:“那是,一說我就知道了。”徐晶說:“我們把這方面的資料都學過來一遍了,外行總不行。”夏明紅說:“那你一說我也知道了,還用都學一遍嗎。你看是不是這樣:三號爲啥說是拿二號複印的,是這上面除了有剛纔說的這個點,還會多出來一個點。拿這個再複印,就有四個點。”徐晶又一串尷尬嘻笑。銀漢說:“不是二次方的比例延續,是n+1的數列。”
“你這樣說領導聽不懂,回頭老龐吵你。還是我給明紅說說吧。”徐晶把文件轉過來對着明紅說,“你看呵,複印機印一張留一個點;拿印過的再印,那就是兩個點。拿着這個最後印好的再印一次,出來的是三個點。”明紅點頭:“一回多一個點。”徐晶又嘻嘻笑起來:“你說一次翻一倍,那是細胞分裂,不是複印機。”明紅卻看着銀漢笑道:“銀漢偷笑呢。”銀漢忙聲明:“沒有。”徐晶說:“你剛纔還說反了,銀漢說檢材二是檢材三複印的,你學成三號是二號複印的。”明紅說:“一樣。”徐晶看着銀漢說:“那會一樣嗎。”明紅臉微紅說:“檢材二就是二號檢材唄。”徐晶說:“人家說是甲複印了乙,你學的是乙複印了甲。”明紅輕鬆地說:“給龐局長說一聲就行了唄。”徐晶帶着怨憤對銀漢說:“得你簽字,我簽了還不算。我和明紅給老龐說去。你說話他聽不懂,回頭再吵你。”銀漢說:“有勞。”
徐晶來到龐壘辦公室門口停下,扯了扯衣襟纔跟明紅入內。龐壘含笑招呼:“老徐來了,坐。”徐晶紅着臉嘻嘻笑着對明紅說:“他都是管我叫老徐。”明紅也不坐,就站在龐壘辦公桌旁邊,伸手捏捏的龜背竹的葉子。龐壘笑着說:“徐晶同志坐,有什麼事?”明紅說:“還是三孬惹的那事。”龐壘笑着打官腔:“徐晶同志彙報吧。”徐晶微嗔:“都是連名加姓的喊。”龐壘笑着朝徐晶伸出手:“材料讓我看看。”徐晶並沒遞過去:“我們費多大事纔出來結果了。”“有功了?”“就是有功,你也不獎。”“乾的是這。”徐晶說:“銀漢那把椅子一句話就給我了,跟你說,啥百年有影。”龐壘驚奇而笑:“呦,老徐沾光了。你那把椅子還是我給你的。”“又不花你的錢。”龐壘說:“那也是領導的關心。”徐晶乜斜着眼說:“人家自己坐的給我了,才叫關心。你坐的能給我嗎?”“我的椅子大,你坐着空落不得勁。”徐晶說:“別蒙我了,還是大的坐着舒服。你坐不下去了,太胖。不給我你也沒坐好了,那回一邊搖晃一邊說話,一下張過去,咵嚓摔個仰面朝天。”
龐壘對明紅說:“你先回去吧,我聽徐晶同志單獨彙報。”明紅出去,徐晶嘻嘻一笑,捋了捋頭髮。龐壘身子仰在靠背上閒侃:“你的是閨女還是兒?”徐晶往旁邊座位上一坐,得意地說:“俺有閨女有兒。”龐壘笑道:“你兒找對象了嗎?”“上着學找啥對象,俺老頭子非打斷他的腿不可。”龐壘說:“晚了怕找不着好的。”徐晶說:“王桂雲家的兒就挺好講話,長得好的不一定過得住;找個孬點的吧,看着怪順眼就行。”龐壘說:“長得俊不俊都沒關係,得要個溫柔的。漂亮的好脾氣大。”“溫柔,”徐晶一臉不屑,“首先心眼得好。”龐壘笑笑說:“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沒事。”徐晶說:“刀子嘴豆腐心咋了,法律講證據,不講人情。”“那都是面子事,不是心裡話。我有經驗傳授給你:得找素質高的。品行又好、又有本事的,貢獻大沒有破壞;而素質差的,不貢獻還光捅漏子。”龐壘說着從抽屜裡拿出一盒藿香正氣水,“那天頭疼,隨富生買的。一盒就行,這盒給你。”徐晶忙接過來說:“你這屋有空調,不中暑。”龐壘笑着說:“這是領導關心你。”
徐晶很在意地看着,裝兜裡,臉上泛起紅暈說:“還沒給你說那個笑話呢。小宋剛開始找的對象是個那樣的,就是王桂雲家的姑娘。”“那個誰說她是傻姑娘。”“你才‘行’呢,說人家傻。”龐壘說:“我是說實在的意思。”徐晶嘻嘻笑:“就是實在。王桂雲在後面直往催她來貼小宋,她就來找小宋說這說那。小宋躲到銀漢屋裡,就說問事。那一會我正跟銀漢商量案子,王桂雲家的姑娘跟着進來,小宋沒話找話,然後溜了。那姑娘就纏銀漢,問:這是個啥?銀漢也不得罪她,說:這是個質譜分析儀。那姑娘又問:這個呢?”龐壘微笑着,表情不動。“銀漢說:這個是定顱器。那姑娘拿起茶杯問:這是啥?銀漢還是客客氣氣說:這是個喝水的茶杯。那姑娘捂住臉笑着跑了。”徐晶說着,也捂住嘴笑起來。龐壘說:“小漢小夥不錯,很有涵養。”徐晶乜斜他一眼說:“那是,我看他比你有涵養。”龐壘說:“我沒他年輕,我年輕時候也是一表人才。”徐晶看着龐壘的臉小心說:“你那胖不曲律的,年輕時也胖不曲律。”龐壘笑起來:“那也是你的領導。”徐晶說:“我彙報過了,你說吧,怎麼辦。”龐壘拿起材料簽上字說:“出報告去吧。”徐晶不盡意:“我們費那麼大事,你看都不看就簽字了。”“老徐把關,我沒什麼不放心。”徐晶微嗔:“那就別說我幹得不好,一動搬出藍湘靈來。”龐壘笑道:“名角不聽話,你看誰敢這樣對領導說話。”徐晶很得意,拿着材料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