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矮人“石腹”在那股莫名力量推動下,突兀邁出的一步,讓他瞬間成爲了衆矢之的。
哪怕本人並無如此想法,面對身後那兩柄朝他劈砍而來的彎刀,卻也只能被逼迫着向法杖所在祭壇之處狂奔而去。
在正常情況,如果場上所有人都有着足夠的智商,在相關經驗充足的前提下,保持着絕對冷靜,能夠摒棄包括個人恩怨、自身貪慾在內多種因素的影響,客觀地分析場上局勢。
那對於石腹和茜莉而言,要想盡可能提高自己帶着戰利品活着走出山谷的可能性,眼下最佳的處理方案,便是兩人臨時聯手,將隊伍中實力最強也最爲殘暴的隊長馬庫斯先除去,然後再由兩人爭奪法杖的歸屬。
只是他們並非機器,不可能真就如最理想狀態下的情況,全面而完整地考慮場上形勢。
甚至都沒有足夠的思考時間,那兩顆從未接受過正經教育,連字都不一定能認全的矇昧腦瓜,在情況突變的第一時間,尚未來得及運轉,身體便已經在肌肉記憶和本能的作用下完成了動作。
——矮人衝向法杖,遊俠向距離法杖最近的矮人射出箭矢。
當然,畢竟都是有着豐富經驗的冒險者。
在箭矢脫手的下一秒,遊俠茜莉便瞬間反應了過來。
亡羊補牢般朝着馬庫斯射出了第二箭。
只可惜爲時已晚。
原本可能臨時拉攏,同一戰線上的隊友石腹,因爲自身攻擊的緣故,被馬庫斯一刀剮掉了半個腦袋。
而她射出的第二根箭,也被對方給擋了下來。
手持長弓,高挑窈窕的身軀繃得比弓弦還緊。
茜莉凝視着前方那雙被猙獰傷疤貫穿,兇厲狠惡的眼眸。
保養良好的臉頰在彎刀寒光的映襯下更顯蒼白。
不過匆匆眨眼間,事態已然落入了最不利於自己的一邊。
心中清楚地知道,在如此近的距離,如若沒有其他隊友牽制,她和馬庫斯戰鬥的勝率幾乎爲零。
這一刻,對死亡的恐懼已然蓋過了心中的貪慾。
不動聲色地又往後退了一步,手中長弓微微落下。
茜莉臉上強行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隊長,我主動申請放棄這次冒險的收益。”
“不管是前面那根法杖,還是遺蹟裡的其他什麼戰利品,全部都歸你,我一個銅板都不要。”
“咱們合作也有幾個年頭了,你是知道我的,平時不怎麼惹事,任務裡也從不拖後腿。”
“而且像我這樣的遊俠,在外面合適的也不多見,你說對嗎?”
“……”
女人說了很多,原本被掛在嘴上的諷刺和挖苦,眼下卻連一個字都不敢沾上。
只帶着些惶恐與倉促,胡亂向前方的兇惡男人證明着自己的價值。
馬庫斯沒有說話。
他只是就這麼靜靜地看着對面的茜莉。
直到對方的聲音越來越低,冷汗沁滿前額,才緩緩張開嘴巴:
“哦,茜莉,我親愛的茜莉。”微微低頭,視線在地面上被他一刀劈斷的箭桿上掃過,“現在說這些,你不覺得有些晚了嗎?”
“不,不……我沒有……”茜莉神色惶恐,又往後退了兩步。
“隊長,我可以解釋。”
“補償……對,補償!等這趟行程結束,回到鎮子裡,我這些年存下的金幣都能給你!”
“另外,你不是一直讓那個矮子找他氏族的關係,要求鍛造一把武器嘛,他前些天和我說了……”
求饒中似是記起了某件事情,茜莉連忙將她知道的內容吐露了出來,而馬庫斯也適時顯露出關注的神色。
也就在這時,在敏銳捕捉到對方的注意力被自己話語所吸引的剎那間。
女人那張蒼白慌張的面孔之上,忽地顯露出一抹決絕狠色。
原本微微垂落的木製長弓猛地擡起,右手指尖緊捏弓弦,其上卻並無箭矢。
小臂驟然發力!
右手往弓弦之上狠狠一拉! “嗡……”
那是弓弦繃緊到極致,劇烈震顫時迸發的噪響。
咻——
茜莉射出了她人生中的最後一箭。
代價是那張隨之崩壞,陪伴她多年的精良木弓,與被弓弦割斷的兩截手指。
無形氣流在空氣中紊動着。
那根被射出的“箭矢”並不存在實質本體,但又能通過那將空氣中的濃霧與塵埃,攪成一片的螺旋狀空洞,捕捉到它的軌跡。
速度極快!
仿若瞬移般,直到無形箭矢消失在原地,那熾烈淒厲的尖嘯聲才隨之迸響。
強忍着右手劇烈的痛楚,根本來不及包紮。
在射出這求生意志作用下,此生威力最強的一箭之後。
茜莉甚至連是否命中都不再多看一眼,果決轉身,朝着教堂大門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兩條勁裝下修長有力的足肢邁動間,更帶起肉眼可見的嘯旋流風,盤繞在她的小腿之上,使其速度再飆升一大截。
不過呼吸的時間,便已要越過門扉,衝入外面濃郁霧氣之中。
而也就在這時,一股濃郁至極的血腥味,伴隨着自身後傳來的破空聲,隨呼吸進入茜莉的鼻腔。
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女人臉上驚恐意味濃重,前衝的同時身形扭曲着強行壓低身體。
爲時已晚。
下一秒,表面覆蓋着一層濃郁血色的彎刀,已然迴旋着劃過了她的身體。
從外到內,先是茜莉隨身體劇烈移動而散落背後搖曳擺盪的長髮,再到那身毫無防禦能力可言的輕便皮甲,往裡是被汗水浸溼的貼身內襯,然後便是她的皮膚、筋肉、骨骼與內臟,最後從前腹部劃出,以完全相反的順序再來一遍。
雙腿在殘留身體信號的作用下邁出了最後一步。
女人的上半截身子卻因慣性帶動與下半身分離。
鮮血噴涌,灼着熱氣,腸臟灑落一地。
被彎刀攔腰橫斬,化作兩截的軀體滾落地面。
已經超出了身體承受閾值的痛楚被下意識屏蔽。
茜莉的上半身在地面滾了幾圈,最後仰躺倒地。
瞳孔收張,腦中無念無想,只意識隨感知麻木而逐漸消散。
她並沒有什麼波瀾壯闊的故事,也並無值得在死前重新回想一遍的記憶。
就如此時此刻,艾法拉大陸上那數十個同樣正經受着死亡苦楚的冒險者一樣,無聲無息地逝去。
“啪嗒。”
略微趔趄的腳步聲自教堂裡面的方向傳來。
粘稠鮮血自指尖滑落,順着刀柄緩緩下淌,最後黏滯於刀身末端的某處紋理當中。
馬庫斯握着他那另一柄彎刀,緩緩靠近。
與方纔相比,他此時的狀態顯得無比糟糕。
茜莉的最後一擊並非無用功。
來自lv2職業者,以兩截手指和自身武器爲代價所釋放的絕命一擊,並不是簡單防禦亦或閃避就能躲過的。
就像是被頑童咬了一口的薄餅,他的側腰部位,有着一個弧度完滿的半圓形缺口。
毫無疑問的重傷。
即使灌下了一整瓶治療藥水也難以治癒,只在自身體質類專長和藥劑的支撐下,勉強保留着身體行動的能力。
已經算幸運。
如果不是剛纔憑藉着戰鬥本能,側過身體稍微避了那麼一下。
現在身體斷成兩截,躺在地上的就是他自己。
“茜莉,你這點小聰明……倒還是和我剛認識那時候一樣啊。”
馬庫斯嘴裡唸叨着,手中彎刀卻毫不留情,徑直貫入了對方的心臟。
送這位相處多年,已經瀕死的隊友徹底下了地獄。
這才踉蹌着又往前走了幾步,將斜插在地面上的另外一柄彎刀拾起收鞘。
然後,那張濺落有血珠,淌滿了汗水的猙獰面孔之上,一抹久違的笑意氤氳而出。
對於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冒險者,上到超凡、傳奇級別的強大存在,下到在森林平原與綠皮地精鏖戰的底層小人物。
戰鬥之後收拾戰場的環節,都是一整趟任務中最令人心神愉悅的時刻。
那種努力之後的收穫感,摸索屍體時對戰利品的期待,甚至是個別時刻意外發現時的驚喜。
是任何一個在途中付出辛苦的冒險者都無法拒絕,甘之若飴的體驗。
馬庫斯同樣不例外。
哪怕好不容易組建完全的小隊只剩下他一個人,連自己都受到了重傷,怕是得在鎮子上修養好一陣。
但相比起他此行的收穫,這一切卻都是值得的。
殘留着些許兇意,渾濁眼眸望向前方教堂最裡面,沐浴在穹頂灑落光芒之下,那根頂部嵌有橘紅寶石,明滅着有如灰燼餘薪般奇異光澤的法杖。
馬庫斯臉上的興奮之情愈發明顯。
“能賣上多少錢?”
他心中暢想着。
“5000金?8000金?”
“甚至五位數?”
這一刻的他,甚至已經美好地計劃起了等金幣到手之後,是去鄉下買一座莊園,過上那些所謂“貴族老爺”的生活,還是留在大城市,享受着裡面的便利。
忽地,來自後方霧氣深處,一道不再掩飾的腳步聲突兀響起。
馬庫斯心中警覺,驀然回頭的同時,雙手向上下意識搭在腰間刀柄之上。
於是,他望見了那道於濃霧深處若隱若現的漆黑身影,以及其背後正隨着氣流紊動而搖曳鬃毛,龐大扭曲的兇獰之物。
心頭隨之迸發的強烈危險之感,以及那令頭皮刺痛的致命氣息,令他雙手不禁抓向刀柄,眼看着就要將他那兩柄彎刀拔出。
下一秒, 昂——
來自濃霧深處的悠長狼嘯,就像是一記在腦中敲響的銅鐘,所有的思緒與想法,在剎那間被凍結清空。
只剩下一縷不知來處的深邃恐懼,仿若野草般在心間滋生,轉瞬將其心頭填滿。
身受重傷,本就在短時間內的大量博弈和身體傷勢強烈痛楚作用下,脆弱疲憊的精神被瞬間擊潰。
耳鳴,恍惚。
當馬庫斯的意識重歸大腦的時候,他所瞥見的,只剩下一道稍縱即逝,在視線中留下鐵灰虛影的鋒銳劍光。
以及一具直愣愣僵在原地,脖頸處噴涌鮮血的無頭殘軀。
還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隨即,高速旋轉視角所帶來的強烈眩暈,與莫名虛弱便填滿了他的腦袋。
黑暗如潮水,將馬庫斯的意識所吞噬。
“砰。”
飛旋頭顱與殘缺屍體一同落地。
夏南隨手甩了一個劍花,將斬首長劍表面的血珠甩去。
瞥了一眼地面上的幾具屍體,臉上沒有明顯情緒波動。
心中卻不由泛起些莫名感慨。
自己雖然因爲遠超同等級職業者的身體屬性,與高品質的戰技專長,擁有着遠比職業等級更高的戰力。
但如果真讓他和這個四人冒險者小隊正面來一場,就算能贏肯定也不會太過輕鬆,指不定還要掀開幾張底牌,或是受到些不輕不重的傷勢。
但眼下,四名敵人全部死亡,他卻連汗都沒出,一整趟下來體力消耗最多的,是爲那柄來自肥碩騎士的鋼鐵連枷尋找一個適合藏匿的好地方。
唯二和自己有過交手的兩人,綠皮半獸人本就瀕死,他只是順手補了個刀;領頭者模樣使用雙刀的男人狀態看上去比前者好一些,但也好的有限,一身實力十不存一。
【牙狩】+【旋斬】,被狼嚎震懾陷入恐懼的對方沒有絲毫抵抗能力,被瞬間斬首。
輕鬆的令夏南自己都感到意外,甚至想着以後有機會或許可以加深一下自己在潛行方面的造詣。
雖然本身更習慣大開大合、迅捷遊蕩的戰鬥方式,但必要時候如今天這般來這麼一遭,倒也是一種別樣的體驗。
也不收劍,夏南視線掃過地上男人、遊俠和矮人的屍體,確認都已經完全死亡。
這才把目光投向前方祭壇之上的法杖。
邁腿,剛往前兩步,又忽地停下。
眉頭緊皺,眼眸轉動間,望向那具在戰鬥最開始,便被遊俠一箭釘死在地面之上,身着殘破牧師長袍的乾屍。
並不需要走近如何仔細感知。
來自背後木劍【青松】,那幾乎要將空氣點燃的熾烈灼意,衝蕩後頸的洶涌熱浪。
與前所未有,即使背在身後,也能夠透過眼角餘光瞥見的炙熱焰光。
已然表明了這具乾屍不曾顯露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