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意味深長的看着白芍藥,徐徐道:“你這是在誇讚,還是諷刺?”
“你是如何理解的呢?”白芍藥不答反問,“不管是誇讚也好,諷刺也罷,你不覺得,現在討論這些,一點意義也沒有嗎?”
“說得也是,現在討論這些,真的是一點意義都沒有。”林安然笑道:“父親大人……不愧是父親大人。”
白芍藥不語。
她不知道林安然的話裡有幾分真實性,但只有一點,她篤定是錯的。那就是,林安夏的母親是難產而死的。
那個女子,明明是長期經受生活所苦而身患疾病。那個病,至少有五年以上的歷史。最後,終於熬不下去了,油盡燈枯了。
她不相信那個女子和林安夏一點關係都沒有。不然,爲什麼一個和秋林山莊沒有絲毫關係的女人,會知道連秋林山莊都不盡知的人,一個外人從何知曉?而且,她不相信,一個將死之人會爲了什麼利益而刻意接近他們,讓他們做些什麼來達到他們的目的。
再則,那個女人悲傷絕望卻充滿了對什麼的渴望和愛的眼眸,她想,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
“你這話,很意味深長。”白芍藥睨着他,道。
“這是你的感慨嗎?也十分的意味深長。”林安然戲謔道:“說起來,你有興趣陪我一起去看看嗎?”
“看?看什麼?你的天使弟弟嗎?”白芍藥道。
“嗯,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一起嗎?”
“你這話……爲什麼聽起來這麼像……算了,還是不要說了比較好。”
林安然茫然,“嗯?什麼意思?”這人是在賣關子嗎?
“你確定你想聽?”
“嗯,不然心裡總有一個疙瘩,會寢食難安的。”林安然攤着手,聳了聳肩,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是麼?我只是覺得,你這話十分的曖昧,以後還是對誰家姑娘小姐說比較好。”白芍藥撫摸着手臂,彷彿要將那中肉麻感覺拂去,就如同將心中絕望的痛苦遺忘一樣,“我剛纔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若不是知道三公子您對在下沒有任何嫌惡之意,我定會以爲我是哪裡得罪了你。”
“公子說笑了,我巴結你還來不及怎麼會嫌惡?”林安然半真半假道。
“巴結?公子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隔牆有耳,不知道今日的話會不會被人聽了去。”
“你害怕?”
“不是害怕不害怕的問題,而是……很麻煩。”白芍藥淡淡笑着斜睨着他,“如果有些麻煩能夠避免,那爲什麼不避免呢?而且,我不會認爲,如公子這樣的人,有巴結我的必要。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公子有這個意思,也千萬不要用在我的身上。”
“哦,爲什麼?”林安然挑挑眉。
白芍藥見到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間想起,在那重樓飛檐的宮殿裡,那個人也經常這麼笑。彷彿在嘲笑這個爲了生活而忙碌苟且的世人,也在笑着萬丈紅塵三千繁華和自己……
心,猛地一抽。
那種銷魂蝕骨的痛,不論過了多久,都無法習慣。
“家族之中,紛爭在所難免,就如之前所言,你們關係疏離,除了有點血緣關係外,你們和陌生人沒什麼區別。你們總有一日,會爲了莊主之位而骨肉相殘,我無意也沒有任何興趣插手你們之間的爭鬥算計。我只想過安寧平靜的日子。”
“安寧平靜?”林安然相信她的話是真的,因爲在說道這四個字的使喚,她無意識透露出的渴望和一種類似於絕望的悲傷期待。“你覺得,你在這裡能夠得到你所想要的日子嗎?如果你要過你所期待的日子,就應該去一個毫無紛爭的小地方,不應該到註定每日都有爭鬥算計的地方來。”
“呵呵……你覺得毫無紛爭的小地方就真的毫無紛爭了嗎?”白芍藥淡淡道,聲音裡帶着一絲絲諷刺和好笑,“我覺得這裡安寧平靜,這裡無論多少紛爭算計,這裡便是。不然,不論是山明水秀之地還是什麼,對我都沒有絲毫意義。”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嗎?”
白芍藥點點頭,“聽起來有點好笑麼?”稍頓,“所以,不要來打我的注意,不論是你,還是別人。否則,我一點也不介意讓你們見識一下外人所讚譽的在世子房是否是名副其實的。”
林安然眯着眼,輕聲道:“這算是……警告嗎?如果是的話,那我收到了。”稍頓,“好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雖然我覺得那裡並不是你這樣的人該去的。但還是想要問問。”
“爲什麼?”
“嗯?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要讓我去呢?”白芍藥佇足,手扶着朱漆樑柱,眺望着前方鱗次櫛比的房屋,半響後,幽幽道:“聽過一個故事嗎?”稍頓,“從前有一個小國,小國雖小,卻很富足。國王爲了鍛鍊王子,在王子剛懂事後,就將他一個人丟到國家的邊境的一個很貧苦的村子離去。王子懂得國王的意思,因此對國王沒有絲毫的怨恨。”
“然後呢?”林安然不懂她說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雖然不懂,卻和他所想說的事情有關係。
白芍藥微微一笑,道:“然後啊……然後,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王子開始變了。說不清楚原因是因爲他的身邊多了許多不懷好意的人,還是因爲他重新回到富貴富裕的生活了。總之,他變了。然後,本對他十分滿意的國王,對他很失望。”
“回到國王對他失望的王子,很害怕。至於害怕什麼,他也不清楚。但不外乎是害怕失去目前所有的生活,或者害怕王國對他從失望到絕望,然後徹底的放棄他……”
“所以呢?”林安然擰着眉。
白芍藥忽然轉身,對林安然一笑,道:“你覺得,王子在害怕什麼呢?他又有着什麼樣的結局?”
林安然心一凜,這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個“花非花”想要對他說什麼,但這些話卻不是能夠直接說出口的,所以才採用這種迂迴的方式。就如同他一般。只不過,他們二人的目的
不同。他是想要引導她去做什麼,而她卻只是在單純的提醒他,或者說,警告。
一想到這裡,林安然背脊一愣,一滴汗水順着暗中滑落。她是父親大人身邊的謀士,所知道的絕對比他要多許多。這一次,她所提示的,是他引起父親注意的部分嗎?
他以爲,他做得足夠隱秘了,誰知道……
“我不知道他害怕什麼,但是,我知道我害怕什麼。”林安然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平靜的凝視着她的視線,緩緩道。
白芍藥一怔,她真的沒想到,這個人……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想了好一會兒後,她道:“好吧,不過今日不行。這樣的,如果方便的話,後天。後天這個時辰,我在這裡等你。”
“好,那我等你。”
白芍藥淡淡一笑,轉身離開。可沒走幾步,就被他叫住了。
“有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
“你覺得該就該,不該,就不該。”
“那麼,我就冒昧問問吧。”林安然道:“請問過去我們見過嗎?”
“……”白芍藥一頓,“你覺得呢?”
“我的記憶很明確的告訴我,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你。當然,並不能否定你曾經見過我。……唔,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只能說,你見到我時,我給你的印象和感覺太過強烈。”這種強烈的感覺,並不是什麼好的方面。
白芍藥笑了。
是啊,是太過強烈。強烈得下輩子都沒辦法忘記。
但是,那又如何?眼前這個人,並不是他。那個人,已經死了。不論否定多少次,那個人的死亡是暨定的事實,無論怎樣,都不能改變。
勾脣淺笑,杏眼微眯,輕啓朱脣,白芍藥輕聲道:“呵呵……你說呢?”
林安然:“……”
林安然想,人要是沒有感情這東西就好了。所有的一切都由理智維持。那樣的話,許多事情就不用那麼複雜,也不用那麼糾結了。
聽到林安夏的問題,要說感動,不是沒有。但更多的是一種複雜和諷刺。現在問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想要要他命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曾經還有人算過,想殺他的人和想要嫁給他的人絕對成正比——雖然不太受寵,但秋林山莊三公子的身份,在南方一片,不會比皇子低。因此,無數人想要找他的弱點。曾經,還有人懸賞十萬黃金尋一個可以傷他的弱點。
十萬黃金只是爲了傷他,而非殺他。如果,那些人知道他林安然又了一個致命的弱點,會出多少錢來買呢?之前,他能夠自己賣一個可以傷自己的弱點——雖然是自己編的,爲了賺錢也得讓這個所謂的弱點傷自己一兩次,但是,如果是致命的弱點呢?他還能如之前那麼悠閒悠哉麼?
是的,林安夏是他的弱點,不知不覺之間,他在自己心裡就佔據了不知多重要的位置。之前他本不想承認的,可是……
自欺欺人,只能讓自己顯得更悲慘,更可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