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春雨洗卻寒冬遺留的清冷,虹銷雨霽之後天氣轉暖,只是孔如令的心仍舊拔涼拔涼。
玄黃書院不忿戰敗,四處抹黑天縱書院,聲稱天縱書院藏污納垢,錦繡文章皆是靠五石散所寫,連那些入了仕的老學子也蒙了羞。孔如令本想着清者自清,阿妤非要他大張旗鼓辦一場義賣會,明面上是幫自己挽救書院聲名,其實還不是想幫她大皇兄籌集賑濟代州地震的銀糧。
義賣就義賣吧,她還非上自個家的藏書閣來鬧騰,說是要挑幾個珍藏孤本出來才能顯出自己的濟世之心。一雙小皮靴在閣樓上下來回發出噠噠聲響,一疊疊的古書堆在小院裡,跟抄家似的。
“公……公主。”孔如令看着自己的心頭肉一點點被阿妤割下來,忍不住問道,“義賣也不用賣這麼多吧?”看阿妤的架勢,簡直是要把他的藏書閣搬空。
阿妤擦着汗珠子,嬌喘細細:“籌款這等事情若是籌少了反顯得先生小氣,要不,先生可還有什麼古玩玉器?拿出來湊數也成。”
“這……草民平素只收集些古書,別的……實在是沒了。”儀和公主這是打算犧牲他孔如令一人,救千千萬萬代州百姓啊。
阿妤坐在書堆上捶着胳膊:“那得多賣幾本書了,要是多些像孔先生這樣古道熱腸的人就好了。”阿妤跳下來準備再往閣樓上去。
孔如令趕忙道:“慕鶴那裡好像有幾把古琴,點青也收了不少好丹青。”爲了保住自己心愛的古籍,孔如令不得不出賣好友了。
“嗯,賣家有了總該有買家。”阿妤毫不憐惜地翻着《梅花喜神譜》,看得孔如令揪心不已。
“草民這就去下帖子,相信我這個老師的面子還是有人買的。”
阿妤放下那弱不禁風的冊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天縱書院是我父皇曾求學的地方,這場義賣會若有什麼差池那便是辱沒了先皇的名譽,當中的利害輕重先生應該能掂量的,對吧?”阿妤回眸一笑,彎彎的笑眼像漾着朝暉的湖面,偏偏話裡滿是要挾。
辭過了孔如令,阿妤又往穆國公府去,小廝領着她往國公府後花園去尋杜珩。還未見到杜珩便聽到了悠悠笛音,戀慕之情如泣如訴,順着阿妤的耳朵直鑽心窩,果真是春天到了。
“思之念之,慕之戀之。”阿妤揹着手從他身後走出來,側着腦袋問道,“不知是哪家的閨秀有這般福氣,能得我珩師父的青眼?”
笛聲戛然而止,杜珩怔了怔,仍不打算招供,收起玉笛笑問道:“你怎麼來了?”
“受孔先生之託而來。”如今還不是研究未來杜夫人的時候,代州的難民可還餓着肚子呢,“孔先生辦義賣會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待銀子籌齊了還得換成米糧衣物送往代州,運輸的事情怕得勞煩穆國公了。”
“利國利民的事情我爺爺一定不會推辭,不過這米糧衣物還得找諸葛幫忙。”以諸葛家的人脈一定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合適的價錢將賑災款換成物資。
“海葵已經去找他了。”
“海葵?”杜珩若有所思,不自覺微微一笑,擡眸對上阿妤狐疑的眼神,笑意卻是更深。
難道杜珩喜歡的是海葵?說起來海葵最近時常神不守舍,有時還會莫名發笑,等忙完了這陣子一定要好好審審他們。
“說起來孔先生怎麼會讓你來主持義賣會呢?”書院人才濟濟,要阿妤一個姑娘家挑大樑實在不合理,而且孔先生教授策論,這門課女學並不開設,孔先生緣何對阿妤青眼有加。
“我毛遂自薦的。”阿妤面不改色,公子珩爲人最不多心,騙他是最容易不過了,只是如此欺瞞友人實非阿妤所願。
公子珩果然信以爲真不再多問,還遣小廝取了自己珍藏的一套玉棋子交予阿妤代爲義賣。
“若有我能幫上忙的儘管來尋我。”
“義賣會那日可要勞公子珩疏財了。”
“傾家蕩產在所不辭。”
義賣會就設在玉饌樓,是夜,玉饌樓座無虛席,席間客人非富則貴。
阿妤揣着一疊銀票坐在前排,作爲幕後黑手,今夜將拍賣的物品她瞭如指掌。在那裡頭有云憑捐出的寶劍,那劍削鐵如泥,曾隨雲憑出死入生,阿妤覺得世間除了雲憑無人配得上它,所以決定將劍買回物歸原主。另外,千心大娘拿出來的一塊紫玉貔貅精巧可愛,阿妤很是喜歡。
孔如令在臺上煽情演說,什麼民族大義,什麼扶危濟困,聽得在座諸人心潮澎湃,禮部的劉侍郎更是直接掏了一千兩的銀票出來捐給災民。
阿妤暗暗記下,禮部劉侍郎,貪官。
第一件競拍的物品便是雲憑的劍,劍長三尺,劍寬半指,周身銀輝,劍氣清寒。
此劍雖好,奈何在場文官多武官少,來來回回都是那麼兩三個人出價頗顯冷清。雲憑暗自搖頭,自出價三千。
“三千零一兩。”阿妤清甜的聲音緊隨雲憑之後。雲憑看向阿妤,阿妤微微一笑,他便不再出價了。
寶劍歸了阿妤,阿妤志得意滿,蹦蹦噠噠捧着劍到雲憑面前,嫣然道:“物歸原主。”
“既是你投得的,何必給我。”
“阿妤得物無所用,寶劍自當贈英雄。”
雲憑擡眼看她,目光如炬:“既然得物無所用,何故多出一兩來與我爭?”
阿妤正咬脣支吾着,便聽見孔如令開始拍賣那塊紫玉貔貅,立刻舉着劍喊了一聲“三百兩”,然後裝出一副專心競拍忘了回答雲憑的模樣。
莊磐姍姍來遲,見阿妤出價便也存了和她一樣的心思,打算買下那貔貅轉贈阿妤。
“六百兩。”既然是要送人的東西,買便宜了可不好。
阿妤以爲莊磐存心和自己搶,又喊了“六百零一兩”。
此時掌櫃急急忙忙過來尋她:“宮姑娘,外頭巡防營來了人說要進來,幾個小二在外頭應付着,您看看……”掌櫃本是想找孔如令商量,可孔先生正在上頭忙着。此前義賣會的事宜皆是阿妤在籌謀,掌櫃的猜想她應該也能作得了主便來找她拿主意。
“我出去瞧瞧。”阿妤掏出身上的銀票塞給雲憑,“勞煩雲公子幫我把那玉貔貅買下。”言罷也不理雲憑答不答應,抱着他的劍便跟着掌櫃出去。
玉饌樓外,張治叉腰聽着小二的奉承不勝其煩,好容易等到掌櫃領了管事的人出來,結果竟是阿妤。
“爲何是你?孔先生呢?”張治說話便要帶人衝進玉饌樓。
阿妤唰一聲拔劍擋在門口,這場義賣會是她辛苦籌辦的,怎麼能讓這些個凶神惡煞之人進去攪局。
劍光耀目,閃得張治皺了皺眉頭:“你再擋着,我便將你鎖去衙門。”
“我又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你憑何鎖我。”論氣勢,阿妤誰也不怕。只是雲憑的劍實在重得厲害,她的胳膊抖得不停。
“包庇逃犯,如何不能鎖!”
“逃犯?”
“你們的同窗孔仲旗越獄了。”
阿妤放下劍撐在地上,問道:“他跑進去了?”
“除了這裡他無處可去。”
阿妤雙手舉劍指着張治的鼻子:“那你就是你猜的了,你知不知道這場義賣是爲了代州百姓,你隨便猜猜就進去攪和,和謀財害命有什麼區別!”
“你以爲孔仲旗進去了你們還能籌到銀子嗎?”張治對阿妤的話嗤之以鼻,“和他一起逃獄的是江洋大盜陸立,有人曾聽到他們商議要打劫你們的賑災銀,你再攔着我裡面的人性命堪虞。”
張治話音方落,已聽得玉饌樓裡一片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