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妤縮在牀上翻來覆去,一想起昨夜癸水弄髒了雲憑的衣服,她真不知自己是尷尬多點還是腹痛多點。
蕭勤端着薑湯進來,說是他娘說喝了這個會舒服些。蕭勤很納悶,以前阿妤擦破點皮都要喊太醫,爲什麼現在痛得下不了牀還不請大夫。
“司遠已經把昨夜是事告訴我了。”蕭勤幫她掖好被角,瞧着她發白的脣有些擔心。
阿妤緊張了一把,雲憑說什麼了。
“我絕沒有把你當外人的意思,只是阿韻她……”
阿妤鬆了口氣,原來是說這個,蕭勤不提她都快忘了。
“對了,方纔宮裡賞了兩盒月餅下來……”
“在哪?”阿妤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饞蟲渾身咬着。
蕭勤笑了笑,讓下人把月餅端進來。阿妤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果然是大皇嫂做的雙黃蓮蓉月餅。見阿妤展露笑顏,蕭勤總算放心了。
阿妤吃了月餅喝了薑湯,肚子不那麼痛了,但是晚上還是沒和蕭勤他們一起賞月。
長夜漫漫,阿妤真不知該如何度過。
唉——
一聲長嘆過後,屋裡依舊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屋外風起,忽地把窗戶吹開。
阿妤一驚,不由想起昨夜的座座孤墳,又想起老宮女說過月圓之夜陰氣最重,忽地打了個哆嗦。想關上窗戶又不敢靠近,抱着被子瑟縮在牀上。
窗外掠過一個黑影,阿妤簡直要嚇暈過去了,咬着被子泫然欲泣。不知道是不是幻聽,總覺得有人在外頭敲門。
吱呀——
門突然開了。
阿妤驚叫了一聲,把自己緊緊裹在被子裡,屏着氣,閉着眼,不敢再出聲。
隔着被子,阿妤覺得有人在拍她,吧嗒吧嗒的就開始掉眼淚。沒想到自己千金之軀竟要命喪鬼魅之手,父皇,兒臣來了。
阿妤視如救命稻草的被子突然被掀開了,她正要尖叫,嘴巴卻被捂住了。
“別叫,是我。”
阿妤睜眼一看,竟然是莊磐。
阿妤氣不打一處來,大過節的竟然裝鬼嚇她。這要是在宮裡,她非把他剝皮拆骨,煎炒烹炸了不可。
看着阿妤氣鼓鼓的樣子,莊磐咧着嘴笑。
“你怎麼會在這裡?”阿妤把被子踢到一邊,穿上了鞋子,坐到梳妝檯前整理髮髻。
“來找你陪我過中秋啊。”莊磐說得理所當然,好似阿妤一早答應了一般。
“勤表哥讓你進來的?”阿妤看着鏡子裡嬉皮笑臉的莊磐問道。
“我翻牆進來的。”
阿妤驚呆了,平原侯府的守衛竟然這樣鬆懈,明日定要和勤表哥說說。
“走吧。”
“去哪?”
“大好良宵,你不會要在被窩裡孵蛋吧?”
莊磐不由分說拉着阿妤往外走,而且,又是翻牆出去的。阿妤雖然心裡想着莊磐實在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絝子弟,人還是跟着出去了。
牆根下停着一輛馬車,車裡擺了個矮桌,放着一盒月餅和一個暖爐。莊磐充當轎伕,阿妤坐在車裡把盒子裡的五塊月餅全掰開了,白天蓮蓉吃多了有些膩,如今只挑着蛋黃吃。
莊磐將車停在天縱書院門口,書院晚上並不授課也無人居住所以大門緊閉,拴好了馬車,莊磐又帶着阿妤翻了進去。
阿妤低聲問莊磐來這裡做什麼,莊磐放肆大笑:“這又沒人,你那麼小聲做什麼。”
對哦,阿妤大聲問道:“你帶我來這裡幹嘛!”
莊磐也大聲喊道:“來放煙花。”
只見莊磐從梨樹底下挖出一個小箱子,裡頭裝着幾個空竹筒、幾包粉末和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在書上看過製作煙花的方法,咱們試一試吧。”
“好。”阿妤看過不少煙花表演,卻從來沒有自己做過煙花。可是莊磐記不清硝石和硫磺的比例,所以他們胡亂做了很多桶煙花。
“真的要放嗎?”阿妤憂心忡忡地問莊磐。
“你怕?”莊磐拍着胸脯,“躲到數後面,我來點。”
“我纔不怕!”其實阿妤很害怕,畢竟煙花這東西是從火藥來的,萬一把自己點着了怎麼辦。
莊磐打了一桶水過來,道:“我來點火,要是着火了你就潑水。”
阿妤也覺得這樣比較穩妥,握着水瓢嚴陣以待。
莊磐小心翼翼點燃引線,引線才着,立時被阿妤潑了半身水。阿妤太緊張了,一看見有火就潑水了。
莊磐無奈地甩了甩袖子,還好她不是整桶潑,否則這寒夜可要他怎麼過。
有此前車之鑑,第二桶煙花一點上,莊磐嗖地一下就彈開好遠,袖子上的水一甩,火又滅了。
在二人默契的合作下,一堆煙火桶愣是一個也沒點着。可是阿妤的癮上來了,就想看煙花。於是,莊磐又帶着她翻出書院,走街串巷買菸花。他們也不自己點了,買了煙花直接讓店主在門口放了。
看着漫天的斑斕火花,阿妤拍着手笑得比煙花還要燦爛。煙花放得這麼高,大皇兄在宮裡一定也能看得到。
託莊磐的福,阿妤在宮外的第一個中秋沒有過得太冷清,孔如令在中秋後的第一個早晨也沒有過得太順心。
昨夜他們走得瀟灑,書院裡留了一堆火藥沒收拾,大概是誰家的煙火星子落了下去,着火了。
好在火勢不大,只燒壞了些花草。孔如令氣得暴跳如雷,還說什麼不知誰家小兒頑劣如斯,定是先生教導無方,若教他知道了是誰,定要罵醒那誤人子弟的庸師。
阿妤吐了吐舌頭,幸好孔如令不知道是他們乾的,不然沒準會和言先生一塊養老去。
這個無頭公案沒有影響書院的課業,孫先生的兵法課如常進行。因着莊磐等一批男學子的入學,兵法課格外熱鬧。
孫先生搖頭晃腦地講解着《孫子兵法》,底下阿妤突然被一團紙砸了腦袋。阿妤打開紙團,上面是莊磐寫的幾個字:餓不餓?
阿妤寫了個餓字,想扔回給莊磐,用力過猛扔到了杜珩桌上。
杜珩微微一笑,提筆寫了一句:吾亦餓矣。
杜珩寫罷便要扔給莊磐,風一吹,紙團又到了諸葛會桌上。諸葛會正要下筆,斜對面的竇大璋低聲說了句:我也餓。於是紙上又多了一句:吾與大璋皆餓,然後紙團纔回到了莊磐手裡。
莊磐取了些瓜子包在紙裡扔給阿妤,阿妤抓了一小把,又把瓜子包好扔給杜珩。
孫先生對底下飛來飛去的白色物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偏偏諸葛會這個傢伙眼神不好,一揮胳膊砸了孫先生一臉瓜子。
孫先生雲淡風輕地拂去臉上的瓜子,看了看紙條,溫和道:“先生我亦餓矣,爾等五人去廚房給老夫準備一道小菜,須得化用《孫子兵法》謀攻篇。正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爾等若能做出此菜,前途不可量矣。”
五人異口同聲應了是,低着頭退了出去。
名聲顯赫的公子珩生平第一次受先生責罰,阿妤偷偷看了他的臉色,公子珩不愧是公子珩,不悲不憂,還似帶着一縷笑。
五個人圍着竈臺把謀攻篇翻來覆去背了好幾遍,仍是一籌莫展。諸葛會提議回去向孫先生認個錯,可是阿妤、杜珩、莊磐三個卻堅持要做出這道兵法菜。
“要不,我卜一卦看看?”竇大璋看他們毫無頭緒,自告奮勇要卜上一卦。
幾位不信鬼神的公子們病急了也只能亂投醫,無人反對竇大璋便搖起了龜殼。
兌爲澤卦,趁水和泥。
阿妤茅塞頓開,孫先生其實也無意爲難他們,隨便做個菜再想個和謀攻篇相關的名目,矇混過關就行了。
五個人把廚房翻了個底朝天,蘿蔔白菜雞蛋什麼的堆了一地,阿妤總覺得這些東西上不了場面。於是,莊磐又弄了只雞回來。
那麼問題又來了,雞毛要怎麼除呢?
“我見家裡老媽子殺雞都拿開水燙,應該是用開水燙了雞毛就會自個掉下來吧。”竇大璋如是道。
諸葛會又道:“那多麻煩,連皮帶毛一塊兒割下來得了。”
“你知道哪是皮哪是肉啊。”
二人各持己見,爭論了半天也沒個結果。阿妤煩死了,一拍桌子吼道:“連毛一起煮!”
廚房安靜了。
在阿妤的鐵腕之下,他們總算趕在兵法課結束之前把菜端到了孫先生面前。
孫先生看着五花大綁坐在鍋裡,抱着雞蛋咯咯叫的大公雞眼皮一跳一跳的,問道:“此雞與謀攻篇有何關係?”
阿妤恭恭敬敬道:“‘孫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國爲上,破國次之;全軍爲上,破軍次之;全旅爲上,破旅次之;全卒爲上,破卒次之;全伍爲上,破伍次之’。如今雞是完整的雞,蛋是完整的蛋,這正是上乘的用兵之法。”
孫先生深吸了口氣,頷首道:“勉強過關。”
阿妤一笑,問道:“先生不是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