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守衛隊長,不同於寇蘭,他是隊長,他是貨真價實的隊長。寇蘭的隊長是稱號,而他的隊長是軍職。
他站在寒風中,眉頭深深皺起,目光在眼前稀稀拉拉的隊伍上掃過,眼中的厭惡與嫌棄幾乎凝成實質。他的臉色冷硬,彷彿被風雪雕刻出的冰冷塑像,眼底的輕蔑毫不掩飾。
這些人,怎麼能被稱爲士兵?
他們的站姿鬆鬆垮垮,列隊混亂,甚至有些人仍沉浸在茫然與驚恐之中,目光閃躲,身體僵硬,連最基本的軍紀都不具備。
他們與他認知中的強者截然不同。
更讓他厭惡的是,自己必須面對這樣一羣弱者。
他知道,巫王之手垂憐弱者,推行了一系列改變杜魯奇社會的政策,甚至提出不是所有杜魯奇生來就該被踩在腳下的理論。但在他看來,弱者終究是弱者,弱者只能苟延殘喘,只有在鐵與火的試煉中存活下來的人,纔有資格被稱爲杜魯奇。
但他仍舊照本宣科地喊出了命令,語氣冰冷而威嚴,如刀鋒劃破死寂的空氣。
“聽好了!艾德雷澤之劍幼庭即將開辦,承蒙巫王與巫王之手的恩典,幼庭開始招收未成年學員!這是一次寶貴的機會,是一次改命的機會!有意者,五分鐘內站到我面前,我會帶你們進行爲期三天的試煉!”
話音落下,他緩緩掃視了一圈那些仍然一臉懵逼的士兵,隨後沉默地站立着,等待着。
下一刻,軍營裡,頓時炸開了鍋。喧譁聲此起彼伏,人羣中不乏倒吸冷氣的聲音,甚至有人因爲激動而握緊了拳頭。
幼庭,這個詞在德魯希爾語中暗含孵化場的含義。
一時間,軍營中不同年齡段的士兵們紛紛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
有的嘆氣,他們已經成年,錯過了機會,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身旁滿臉激動的孩子可能走上一條他們從未敢奢望的道路。
有的滿臉羨慕,但更多的是嫉妒。他們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些年輕的孩子,彷彿在看着命運之門在自己眼前緩緩關閉。
有的孩子依舊茫然,他們尚未真正理解這個機會的意義,不知道未來將會如何改變。有的卻已經興奮得攥緊了拳頭。
費加爾擡頭望向自己的母親,眼中充滿了渴求。
他想去!他必須去!
昔日的他,對戰爭充滿嚮往,渴望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一步步向上爬,成爲恐懼領主。他曾憧憬自己披甲執戟,站在軍陣的最前方,率領戰士衝鋒陷陣,殺敵無數,最終贏得自己的榮耀。
然而,現實狠狠擊碎了他的幻想。
殘酷的強制徵召、毫無意義的勞役、冷酷無情的命令,以及永無止境的壓迫,徹底粉碎了他所有的想象。在被現實的鐵拳狠狠砸碎後,他曾一度放棄希望,覺得自己只不過是茫茫人海中一個毫無意義的名字。
可現在,命運再一次朝他伸出了手。
哈琳娜看着費加爾,目光中透着擔憂。她能想象到這次試煉的風險,如果失敗,可能會被淘汰,甚至失去性命。但她同時也知道,這或許是她的孩子唯一的機會。
她的腦海中閃過巫王之手在演講中說過的話:新的時代已經到來。
或許,真的不一樣了?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隨即露出一抹溫柔而堅定的笑容,伸開雙臂。
費加爾怔了一下,隨即猛地撲進母親的懷抱。他不知道試煉會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回來,但他知道,他的母親不會阻止他。
母親允許他去追尋自己的命運。
“去吧。”哈琳娜輕聲說道,她的聲音帶着溫柔,卻又充滿力量,“好好把握這次機會,我的孩子。”
黑守衛隊長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這一幕,原本眼中充滿不屑的光芒微微一滯。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過去。
他也曾有一位母親。
他還記得,自己年幼時在黑塔的日子,傷痕累累、遍體鱗傷,在黑暗中獨自舔舐傷口時,腦海中浮現的唯一能帶給他慰藉的景象,便是母親的懷抱。
他曾無數次想要回到那樣的懷抱,可是再也回不去了。他不再是過去那個無助的孩子,現在的他,早已成爲黑守衛的隊長,手中的長戟已然沾滿鮮血,甚至連曾經的情感都被一點點磨滅。
他強迫自己收回思緒,冷冷地看向前方。
五分鐘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所有符合要求的未成年都站了出來,站在黑守衛隊列的面前,隊伍歪歪扭扭,顯然沒有經過更深入的訓練,但他們的眼神卻不再迷茫,而是充滿了渴望與期待。他們站在黑守衛的陰影之下,仰望着這些強大的戰士,等待着自己的命運被決定。
黑守衛隊長最後掃視了一圈,沒有再多說什麼,微微擡起手,隨後轉身。
——
軍營的早晨依舊沉悶,早餐依舊難吃,但至少能填飽肚子。
士兵們吃完飯後,發現往日的繁重任務並沒有到來,於是開始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交談着,或是乾脆回到臨時營房繼續睡覺,試圖抓住難得的空閒時光。
哈琳娜選擇了回到營房,但今天,她沒有拿起針線繼續縫補衣物,而是和一些要好的女性聚在一起,討論她們的孩子,討論那支今晨被帶走的隊伍。
她們的孩子去了哪裡?
孩子們會經歷怎樣的試煉?
如果成功了,孩子們會成爲怎樣的人?
她們試圖想象,試圖用僅有的知識和認知去拼湊出一個未來,但沒人能給出明確的答案。
討論剛剛開始,還未深入,軍營的平靜再次被打破了。
一隊穿着乾淨整潔的杜魯奇出現在軍營中。
他們的衣着、站姿、神態都與軍營裡的士兵們截然不同,他們沒有疲憊,沒有麻木,甚至沒有被壓迫的氣息,相反,他們帶着某種獨特的氣質,一種穩定而自信的氣息,讓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他們的身份不同。
這隊杜魯奇的到來讓整個軍營瞬間沸騰,士兵們迅速聚攏,排成了一列列歪歪扭扭的隊伍。但這一次,他們的臉上不再是茫然和恐懼,而是滿滿的期待和渴望。他們都不傻,軍隊中的流言此起彼伏,或許這一次,機會終於降臨在他們頭上了?
哈琳娜站在人羣之中,不由自主地探出頭,望向來訪者。很快,她認出了其中一些人,是昨天那些給她辦理身份證的杜魯奇!她對這些人的印象格外深刻,這些人身上那種與尋常杜魯奇格格不入的氣質,讓她想忘也忘不掉。
登記官靜靜地看着這些排成隊列的士兵,眼中滿是唏噓。
他出生在納迦隆德,一個對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對他的父親毫無印象,而他的母親,在戈隆德之戰開始前被強制徵召。
他曾以爲,他的母親還會回來……但並沒有。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孩子,被留在家中,孤獨無依。當僅剩的食物吃完時,當飢餓的疼痛席捲全身時,他不得不獨自走上街頭,在滿是冷漠與絕望的城市中尋找食物。
然後,他撞上了一隊人。
他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他們來自哪裡,但在那一天,他們改變了他的命運。
他被帶走了,被送入了一座孤兒院,在那裡他能吃飽,有溫暖的住所,雖然身邊的同齡人並不友好。
隨後,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他跟隨黑色方舟駛向南方,去往艾希瑞爾,那片溫潤的土地。在那裡,他學習如何成爲一名行政人員。在那裡,他第一次見到了那些顯赫的存在,那些他以前根本無法想象的名字。在那裡,他接受巫王的教導。在那裡,他接觸了許多陌生的、超出他認知的事物,他的世界被徹底改變了。
而現在,他又被調了回來,站在了這片屬於納迦羅斯的土地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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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中很多人是被強制徵召的,你們原本從事着各種不同的職業,曾是工匠、織工、鐵匠、商販……但戰爭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現在,新的時代已經開始,所以,我奉榮耀的巫王之手之命前來。巫王之手希望瞭解你們的過往,並給予你們新的機會!
此次我來這裡主要涉及兩項內容,第一,登記你們原本的職業;第二,幫助你們尋找在過去混亂時期失散的親人。”
這句話,讓整個軍營都轟動了。
許多士兵睜大了眼睛,彼此對視,驚訝、緊張、期待,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他們知道,這不僅僅是一項普通的登記,而是可能決定他們未來命運的一次轉折!
很快,登記官選擇了哈琳娜所在的營房作爲登記處。
於是哈琳娜不得不像昨天一樣,重新站在了隊列中,耐心的等待着。隊伍緩緩前行,時間彷彿被拉長,她緊緊握住自己的身份證,心中浮現出各種各樣的可能性,會給她安排新的任務嗎?還是隻是單純的統計?她的職業……真的能讓她脫離士兵的身份嗎?
她不知道,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很快,就輪到她了。
哈琳娜深吸一口氣,像昨天一樣,小心翼翼地用雙手遞上身份證。
登記官接過身份證,目光在上面的信息停留了一瞬,隨後遞給了身旁的工作人員。緊接着,他擡起頭,開始例行詢問。
“你之前從事什麼職業?”
“織工……織工……”哈琳娜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聲音有些微顫。
“展開說說。”登記官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做了個示意。
“我……”哈琳娜愣了一下,旋即意識到,對方是在詢問她的具體技能水平,她急忙補充道,聲音略顯拘謹,“我會裁剪布料,縫製衣物。”
“你接受過教育嗎?”
哈琳娜搖了搖頭。
“在工作的過程中,你會使用工具嗎?”
哈琳娜再一次搖頭。
“額……”登記官撓了撓頭髮,眉頭微皺,顯得有些苦惱。接連兩個消極答案,讓他的登記表顯得有些乾癟,這對他的業績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你有組織經驗嗎?帶領其他人展開工作?”
這一次,哈琳娜剛要進行第三次搖頭時,卻在即將擺動的瞬間頓住了。她突然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她帶着其他女性爲士兵們縫製裡袋!
“昨天領到身份證後,我帶領其他會縫製的女性,給士兵們縫製裡袋……可以嗎?”她試探性地問道,聲音有些猶豫,語氣中帶着一絲不自信。
“可以!”登記官的眉頭緩緩舒展,隨即露出笑容,他愉快地點了點頭,隨後對身旁的工作人員也點了點頭,示意這項內容可以記錄下來。
嚴格來說,這不算真正意義上的組織經驗,這算哪門子組織經驗,但誰讓他有指標呢?在這場人才篩選中,他的任務是儘可能地挖掘有用之才,而每一位登記者的技能、經歷,都會影響最終的安排。
如果哈琳娜後續能展現出更多的價值,他的業績也會水漲船高,甚至還能拿到提成。
如果他能發掘到一個天賦型人才,他那可就……
當然,拿提成歸拿提成,中飽私囊和無中生有什麼的就算了。在他所在的這個系統裡,舉報是一種盛行的規則,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生存策略。
稍有不慎,一紙密信就能讓一個人徹底消失。
他之前的上級就是這麼消失的。
“接下來,等通知。”工作人員記錄完畢後,登記官又翻看了一眼身份證,忽然露出了一絲感興趣的神色,“另外,你來自卡隆德·卡爾?你需要尋找失散親人嗎?”
聽到這句話,哈琳娜心頭一震,她的目光微微閃動。
“我的丈夫是水手……我上次見到他是在十五年前,我不知道他是死了,還是活着。”她的聲音很平靜,但指尖卻不由自主地收緊了幾分,微微泛白。
十五年……
她記得很清楚,因爲她有一個錨點,她的兒子費加爾,今年十四歲。她並沒有因爲思念丈夫而刻意去計算時間,但每當她看向兒子,她就會想起他的父親,想起那個男人消失的歲月。
她並不抱希望,但如果……如果真的能找到呢?
登記官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情緒。像這樣的信息比比皆是,戰爭、混亂、強制徵召……使無數家庭支離破碎,像哈琳娜這樣等待歸人的故事,已經不是個例,而是一種普遍現象。但他依舊認真地記錄了下來,因爲他知道,這並不只是數字,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希望。
“關於你的職業,後續會有通知。而你登記的失散信息,過幾天會有公示。”登記官微微點頭,隨後說道,“如果有任何線索,我們會聯繫你。”
哈琳娜抿了抿嘴脣,沒有說話,只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登記結束後,登記官站起身,雙手鄭重地將身份證遞迴給哈琳娜。
哈琳娜小心翼翼地接過,雙手不自覺地收緊,指尖緩緩摩挲着那張薄薄的卡片,彷彿害怕這張小小的身份證會突然消失。
她的流程,終於結束了。但這只是納迦隆德北部軍營中的一個小小環節,類似的事情正在整個軍營中如火如荼地進行着。
納迦羅斯大舞臺開始了,新的時代正在以這樣有序的方式緩緩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