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猶豫着,轉身拿起了掃把,清掃地上的垃圾。
窸窸窣窣的聲音。
半躺在牀上的深洺耳朵動了動,知道有人進了他的房間,只覺得奇怪,任何人進他的病房都會先敲門,今天倒好,之前來了一個不敲門的,現在又來一個不敲門的。
他只是怕深情突然來看他而已,眼睛看不見了,只能用聲音來辨人。
“你是誰?”他警惕的問,心跳跑得很快。
“我是這裡的護士,房間髒了,我來打掃。”
深洺皺眉,“你是剛剛來送湯的護士?”
“是的,你耳朵真好,這都能辨別出我的聲音,難怪大家都說眼睛……”說道一半,頓覺失言,閉嘴不敢再吭聲,生怕他又砸東西。
他苦笑。
大家說的沒錯,眼睛不好的人耳朵會變得異常靈敏,所以他之前失誤了,在她開口說話的時候以爲是深情,就開始失控的趕人,還把湯給打翻了。
這個護士的聲音和阿九的很像。
“之前,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他小聲的致歉,臉微微發燙。
除了阿九,他還沒對女生道過謙。
小水笑,笑聲尤其清脆,將地上的殘骸利索的掃進鏟子,倒是反過來安慰他,“做我們這行的,什麼病人沒遇到過,正常的人一下子受這麼嚴重的傷難免接受不了,脾氣也跟着暴躁,我能理解的,再說你這才哪到哪兒,我見過最瘋狂的,直接拿刀砍人。”
深洺輕笑,這麼些日子,幾乎沒有人以這樣的口氣對他說話,他們只會說,安心養傷,現在醫學很發達,再嚴重的病都能治好。
可是他自己心裡清楚,特別是在聞到陽光的味道眼前卻是漆黑一片的時候,在敲打雙腿沒有感覺的時候,他知道,他的傷,好不了了。
要是真能好,他們就不會只讓他保持穩定的情緒了。
“我其實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恢復從前。”
他的聲音飄渺,與其說是給別人聽,還不如是給自己聽。
從窗戶透過來的光打在他的臉上,乾澀的脣上飛着細小的皮毛,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睛,也知道他是以絕望的姿態說出的這句話。
小水的心尖微顫,拿着掃帚看得癡迷,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好看的輪廓,就算是被封住了眼睛也俊美至極。
她可是不看韓劇不花癡的人,居然也看入迷了。
“其實你沒必要把自己想那麼不幸,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你不幸的人,說不出來你都不信,我爺爺和我奶奶,一個坐輪椅,一個是瞎子,他們……”
*
金城,沁園。
這兩天出入白牌轎車比往常多,當然,檢查也比往常嚴格,就是簡三爺的車,也必須出示證明才能入內。
這大抵是簡長安在家呆的時間最長的日子。
“哥,我想去臨市,我想去看看深洺哥,不知道他的傷怎麼樣了?那醫院食堂的飯菜可差了,一點兒營養都沒有,還有那些護士的態度也不好……”
簡長溪撅嘴抱怨的,蹭到端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哥哥跟前,用嬌嫩的手指頭戳哥哥的胳膊。
簡長安睨了他一眼,將報紙合上,起身欲走。
“哥!”她竄上去拽住了他的衣角,“我知道你擔心深情姐,你有派人在那邊看着對不對?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他眉峰一抖,想到了昨晚嚇人彙報的
情況,說是葉勳每天在兩姐弟之間親力親爲的照顧,那叫一個無微不至,一怒之下他砸了電話。
“好得很,死不了。”
他睨了自己不爭氣的妹妹一眼,示意她鬆手,這個傻不拉幾的妹妹,那個傻警察有什麼讓她這樣朝思暮念放不下,離開醫院的時候還被人吼過。
“哥~”她可憐巴巴的擋在他面前,“反正這兩天爺爺的病情很穩定,要不你掩護我過去看看,回頭我給你彙報情況,你知道的,手下的人辦事一點都不靠譜的。”
他一記板栗敲在她的腦門上,‘免談’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看到有人進了門。
簡長安的姑姑,簡老爺子的大女兒,簡老爺子就兩個子女,子死了多年,就剩個女。
“喲,長安這是要出門嗎?這麼早?我還以爲你要睡到中午才起牀呢。”
簡姑姑一邊說話一邊捋耳邊的捲髮,笑容很深。
簡長安頷首,淡淡的回道:“爺爺讓我幫忙辦點事,當然要早起。”
“我爸的事?”簡姑姑的眉毛一挑,目光變得鋒利。
“姑姑你,進去坐吧,事急,先走。”
他似笑非笑的說完,瞪了自家妹妹一眼,做手勢讓離去地下車庫取車。
簡長溪撅嘴,跺着腳往樓上走。
簡姑姑笑眯眯的跟上去,“才一天不見,小溪又長漂亮了,小溪知道哥哥出去做什麼事情嗎?爺爺交代哥哥做什麼事情?”
她不能去見深洺本來就煩躁,還被這樣逼問,更是不高興,嘟着嘴不說話,鑽進自己的房間啪的關上了門。
留得簡姑姑一個人在門外,氣得吹鬍子瞪眼。
*
夜,悄然而至,繁忙的工作在持續攀升的溫度中結束,人們開始準備夜晚的生活。
就連醫院裡照顧病人的家屬都離開了大半,走廊上的加牀上,躺着垂垂病矣的老人,渾濁蠟黃的眼盯着蒼白的天花板,褐色的珠子間或一輪的轉着。
深情打發了葉勳,一個人在花園裡散步,偶爾會碰到男病人搭訕,她總是笑着打發掉,顯得力不從心。
一直到夜深了,四周靜謐下來,她才偷偷的溜進住院部,找到深洺所在的病房。
她也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半夜的時候偷偷到病房裡來看深洺,每次都是尤其小心,就在牀邊默默的看上半個小時,然後回自己的病房。
房門半掩着,裡面有女孩子剋制的聲音傳出來。
一聽就知道是照顧她的那個小水,這幾天,都是小水幫忙送湯,眼下看來兩個人的關係還不錯。
小水似乎在給深洺講故事,抑揚頓挫的,偶爾有咯咯的笑聲,還有深洺低沉的幾個字節。
她站在門口,透過門縫看到裡面的人,嘆了口氣。
這樣纔好,能和人好好說話纔好。
“時間不早了,病人該休息了!”
小水看錶,有幾分懊惱,都是她一個人在講,他很少迴應,可是她還是嘰嘰喳喳的將了兩個小時。
深洺點頭,什麼都沒說,拉被子側身。
她彎身,自然而然的爲他拉被子掖被角,反正對其他的病人她也這樣,所以並沒有覺得尷尬。
“希望你做個好夢。”
她說着,爲他插上小燈,走出病房。
“深、”深情姐?
出門就被紅着眼站在門口的深情嚇住,在深情的示意下連忙捂住
嘴。
兩人走到走廊邊上才又說話。
走廊上昏暗的燈打在兩個人的臉上,影子被拉得冗長而平行。
深情望着小水笑,“謝謝你。”
小水連連搖頭,知道她的意思,卻又怕被人看穿心思,急忙爲自己辯解,“照顧病人本來就是我的職責,深情姐太客氣了。”
她拍住她的肩膀,眼神飄渺而蒼茫,“他需要一個人開導,這份工作本來應該是我的,沒想到落在你頭上了,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不過你放心,就當是工作,回頭你按時間算算,按小時計費就是。”
“深情姐……”
努了努嘴,最終不知如何辯解,一開始她是好奇才接近,可是後來,不是了……
“其實深洺很想你,卻又害怕你看見他現在這個樣子,他說不想看到你傷心。”
“我知道,他那點小心思我怎麼會不知道,說真的,每次我偷偷的看他的時候都想伸手去打她,以前我總是打他呢,現在卻不敢下手,因爲心疼……”
“你們的關係真好。”
“任何人經歷這些都會關係好的,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兩個人都紅着眼,垂着眸,誰也不讓誰看見彼此眼底的情緒,可是肩膀卻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
*
深情的傷恢復得很快,連葉勳都覺得意外。
特別是這兩天,她表現得很開朗,在花園裡散步的時候,和人聊天常常會笑。
她到了出院的時間了。
“我打算明天就辦出院手續。”她笑着說。
“這麼快?你是不是擔心醫藥費的問題,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有,我可以……”
“葉勳,你只是我的朋友,沒必要做這些的,我不接受。”
看着他如此着急焦慮,她越發覺得良心不安,望着他赤誠的眼睛肯定的說道:“如果你不給我空間,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我會躲着你的,你知道我的脾氣。”
他垂頭喪氣的垮下肩頭,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你想怎麼樣,我都支持你。”
深情的決定是,把金城的房子脫手,到臨城找工作,順便照顧深洺。
擺脫葉勳照看着深洺,她回金城處理事情。
他本來想勸,話到嘴巴又咽了回去,這樣也好,離開金城就少了和那個男人接觸的機會,也少了簡三爺糾纏的機會,這樣的話,反倒是自己近水樓臺先得月,前途一片光明。
他還樂呵呵的爲她找好了回金城的車,好生叮囑一番才讓她上路。
雖然離開家一個月有餘,可是家裡卻半點灰塵都沒有,窗明几淨,整潔的讓人覺得進錯了門。
可是看那裝飾和佈局,是自己家沒錯,沒有給自己多疑的時間,她直奔臥室,收拾東西。
需要帶走的東西並不多,沒一會兒就收拾好,給中介公司打了電話,告知了出租和買房信息,價錢好就賣,價錢不好就出租,反正現在城市人口膨脹,租房的人多的是,地段也不差,應該能很快有人響應。
季旭陽的照片從筆記本的夾層裡掉出來。
老大,她囁嚅着,紅了眼眶。
如果兩人的關係沒有變,這段日子肯定不會如此艱難。
深情,你出息點好不好,被再臆想了,一切都過去了!
她拍打自己的腦袋,強迫自己直面現實,將照片塞進了箱子底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