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也有我先人的氣息,祠堂貢品總會減少,一定是他偷的!”
“用鎮民的信仰煉丹,他心不誠,這樣的人怎麼能成仙?”
“他也用了我祖先的牌位,讓開!你們讓開!給我留一口!”
濃郁的丹香沖天而起,一個個道貌岸然的丹士將祠倌團團圍住。
中間的祠倌自始至終沒有爭辯什麼,他的反抗在衆人面前也微不足道,氤氳靈氣散落在衆人身上,連高命也被一小團帶血的靈氣裹住。
揮手打散那團帶着丹香的煙霧,高命默默後退,唐老爺兒子一開始接近自己,恐怕就是把自己當成了目標。
若不是祠倌意外出現,那現在被圍住的可能就是他了。
“這羣瘋子。”傅書閉上了眼睛,他實在無法理解,自己修建的折夢鎮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血液從人羣中央流出,散發着丹香的血好像一隻紅色的小手,朝高命求救。
不等高命反應過來,有位丹士就挽起自己的道袍,趴在了地上,仔細舔食血跡,他動作優雅,哪怕頭快要貼在地面上了,也沒有弄髒自己的道袍,就好像他身上的道袍比他的軀殼更重要。
一位位“丹士”正在品嚐“丹藥”,氤氳靈氣聚攏在他們周圍,很多服用了“丹藥”的丹士身上都出現了變化,紫火燃燒,祥瑞盡顯,他們表情興奮,更加珍惜祠倌的每一滴血,每一塊肉。
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在鼎爐旁邊出現,瘋狂的丹士們這才冷靜下來,他們慢慢後退。
碎裂聲愈發明顯,人羣散開,高命這纔看到,原本祠倌站立的地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連白骨都看不見,只有觸目驚心的血痕和挖痕在霞光中慢慢消散。
“祠倌被吃乾淨了?”
人羣中心處,唐老爺的兒子身體開始劇烈顫抖,他剛纔離得最近,吞吃的最多,身上很快也浮現出了條條丹痕。
“好熱,火在我身體裡燃燒!我感覺自己要融化了,我感覺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了!”
他俊朗的臉開始扭曲,五官錯位,雙手撕碎了身上的道袍。
失去遮擋,人們都可以看見他那恐怖的身軀,密密麻麻的丹痕和各色人臉堆積在一起,還有幾顆巨大的人頭在身上鑽動。
“我那敬愛的父親爲了去第三層,用我爲他試藥,因爲我們血脈相連,因爲我是他最親的孩子,所以、所以他就逼着我吃下了你們!”
包括他那些兄弟姐妹的頭顱都在叫喊,破碎聲再次變大,他身上那醜陋的丹痕好像傷口般撕裂。
在他癲狂的哀嚎聲中,所有丹痕被撕開,他的皮囊被撐破,一條滿是齒痕的手臂從他腦袋裡伸出,緊接着整個二層的煙霞朝他匯聚。
血肉皮囊崩碎化作塵埃,唐老爺的兒子在煙霞裡重塑了自我,他身上恐怖的齒痕消失不見,皮膚白皙如玉。
兄弟姐妹的頭顱原本正狠狠啃咬着他的身體,但在霧氣籠罩下卻化作寶珠鑲嵌在了他身上。
“渡得衆生苦,纔可服衆生藥。”口中誦唸着什麼,唐老爺得兒子寶相莊嚴,於煙霞包裹中遁入了那巨大丹爐,在一片仙光裡向上飄飛,衆多丹士和高命都隱約看到那仙光盡頭就是仙宮。
三層、四層,唐老爺的兒子消失不見,衆丹士擡頭仰望,有羨慕,有祝福,有嫉妒,唯獨沒有人去在意地面。
祠倌走出鼎爐後,連一塊白骨都沒有留下,他之前站立的地方已經被煙霞清理乾淨,四周盡是丹藥的香味。
一切又恢復之前的樣子,平和安穩,仙氣飄飄,爐火旺盛,後來者根本不知道這裡曾有一個人被生生吃掉。
“二層的這些丹士,還不如一樓那些信士。”
“這地方一層比一層恐怖,偏偏他們自己意識不到,還覺得這都是正常的。”高命忽然開竅了:“我算是知道人的大腦爲什麼會產生恐懼和絕望這兩種情緒了,它們是對危險的警覺,若完全失去了痛苦和恐懼,人就會活得像他們一樣,成爲更高存在的玩具,生死不能掌控。”
“現在可不是你思考人生的時候。”傅書愁眉苦臉盯着鼎爐:“我說不進來,你非要進來,通往三層的路在鼎爐裡,你也要進去煉丹嗎?小心別把自己給搭進去!”
“我感覺自己快要知道九層靈觀的弱點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確實挺剋制它的。”高命不準備去接納美滿幸福和世間的一切愛,他想帶着身上的痛苦和自己肩上的絕望,就這麼一直走下去,直到路的盡頭:“虛妄無法影響我。”
“那可不一定。”傅書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丹士大多在關注唐老爺的兒子,丹房附近人少了很多,高命隨便找了一個房間進入其中。
一排排藥櫃貼牆擺放,各種藥材的名字寫在上面,其中大部分高命聽都沒聽說過。
“又見面了。”牆角的神像緩緩開口,煙霧之下,它的容貌越來越像張明禮:“需要交換什麼藥材嗎?”
“交換?”
“嗯。”神像說話語氣也越來越想高命印象中的張明禮,對方似乎在藉助高命的記憶來不斷完善自己。
“不必了。”高命不想跟那神像有過多接觸,他每次看到對方,都覺得這一切是張明禮的計劃,他潛意識中覺得自己應該去協助,而不是破壞,可問題是那神像真的是張明禮嗎?現在張明禮應該在努力找自己的執念纔對,根本沒時間進入九層靈觀。
高命一行人穿過兩邊的丹房,他們繞到了鼎爐後面,在最偏僻的角落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丹房。
這地方一開始也和其他丹房沒什麼區別,只是外牆和周圍地面上爬滿了蠕動的黑色物質,似血肉,又像是爛泥,它們身上散發出的惡臭連煙霞光都無法瞬間驅散,需要慢慢消磨。
“道友,不要再靠近了。”一位穿着布衣的獨臂丹士從旁邊丹房走出,看見高命揹着一個殘疾人,好心提醒道。
“這個丹房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它原本和其他丹房沒什麼區別,後來屠戶在這裡煉了一次丹,它把自身的髒東西都煉了出來,那些東西連爐鼎都無法焚燒乾淨,都被堆積在了這裡。”丹士伸出僅剩下的一條手臂,將一枚廢丹丟了過去:“現在大家就都把廢丹扔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