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騎裝的劉凌對眼前出現的一切都滿意極了。
那四蹄翻騰的壯美姿態,那長長的馬鬃和馬尾在風的拂動下披散翻飛,戰馬們高昂着驕傲的頭顱,抖動着優美的節奏,每一塊肌肉都顯現出極致的力量,讓每一個看到它們的人目眩神迷。
劉凌沒有見過真的馬,但和並不妨礙他認出馬。薛太妃的藏畫中有許多幅都和馬有關,他也曾在無數的詩詞中揣測着馬匹的樣子,上天何其愛他,讓他第一次見馬,就看到了這樣的神駿!
自稱叫“謝飛燕”的魁梧將領摸了摸爲首的三匹駿馬,露出又羨慕又惋惜的表情,牽着最前方的三匹馬來到三位皇子身前。
“這都是西域來的種馬之後,和我中原之馬大爲不同。御馬苑中僅有五匹,兩匹是陛下的御馬,這三匹由陛下恩旨由臣送來,交由三位殿下……”
他難掩擔憂地摸着三匹馬的馬鬃:“自古寶馬通人性,這三匹馬都剛剛成年,性情未定,希望三位殿下能夠親自培養和它們的感情,而不是交由馬奴飼養。雖說親自照顧馬有失幾位殿下的身份,但臣保證,之後得到的好處必定是難以想象的。”
三人中包括最愛潔的大皇子都沒有說出什麼反對的話,隻眼巴巴地看着三匹寶馬,迫不及待的想要牽走自己的馬。
這謝飛燕看起來是個十分識趣的人,說完話後微微抱了抱拳,便命令幾位馬奴伺候三位皇子挑馬。
什麼馬跟什麼樣的主人,這是上天已經註定好的。雖說御馬苑將這三匹馬都馴養的很熟悉人類了,但馬有自己的脾氣,即使是皇帝也沒有說明這三匹馬分別給誰,謝飛燕更不會置喙什麼,站在馬匹旁邊等着他們自己挑選。
劉恆仗着自己是長子,毫不客氣的奔向最神駿的那匹黑馬,實際上,兄弟三人都看上了那匹黑馬,這匹馬皮毛光滑身材魁梧,眼神堅定而有力,即使是在這三匹裡,依舊是合理不羣。
只是長幼有序,兩位弟弟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劉恆將手伸向繮繩。
“此馬名爲絕地。足不踐土,腳不落地,可騰空而起,是爲絕地。”
絕地旁的馬奴立刻解釋。
“好馬!”
“噗嗤!”
“哇啊!”
大皇子的手還沒摸到繮繩,就被瞪大着眼睛轉過頭的絕地噴了一頭一臉的口水,驚叫着揮起了手臂。
絕地被大皇子的驚叫嚇得又打了幾個響鼻,好在御馬苑馴馬是日夜有刀劍之聲在馬耳邊讓它們適應的,倒沒被突然而來的聲響嚇得狂躁,依舊很有風度的站在那裡。
可大皇子已經僵硬到不能動了。
“它……它噴我鼻涕……”
語氣中頗有告狀之勢。
說話間,就像是還要再刺激刺激大皇子似的,絕地身邊的黑鬃赤馬突然放了個屁,從臀部滾出兩塊滿是草渣的糞便來,就這麼大喇喇地掉在了大皇子的面前。
黑鬃赤馬身邊的馬奴腿肚子都在顫抖了,哆哆嗦嗦地說:“御馬監知道殿下們要馬,昨夜特地讓小的們餵過夜草,這奔霄本就比其他的馬吃的多,想是早晨跑動以後,腸胃蠕動的快了……”
他不解釋還好,越解釋大皇子臉越綠,被叫做奔霄的寶馬又抖了抖臀部,驚得大皇子後退了幾步,指着奔霄身邊渾身披白,無一根雜毛的溫順白馬叫道:“我就要這個了,就這個!”
“這是騰霧,乘雲而奔,目力驚人。”騰霧身邊的馬奴面露自豪之色,似乎很高興大殿下能看重這匹馬:“騰霧年紀最大,而且性格沉穩,和大殿下正好相配!”
這就是在拍馬屁,說大皇子挑年紀最大性格最沉穩的馬,是因爲他的身份性格和這馬正好相配。
能伺候御馬的馬奴,果然都沒幾個笨人。
大皇子對騰霧並不是很滿意,畢竟黑馬和那匹赤馬看起來都更硬朗一點。這白馬雖然也是公馬,但白馬原本就陰柔,加之這一匹頸長腿長,看起來並沒有身旁兩匹馬的彪壯氣勢,大皇子牽着繮繩時,心中其實還有一些不甘。
但正如謝飛燕所說,馬都是通人性的,這匹白馬在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誰後,立刻表現出忠誠接受的姿態,甚至用自己的臉主動磨蹭了下大皇子的手,眼睛裡透露出一種和藹,沒有任何威脅的強硬。
大皇子和它目光相接,似乎在對方的眼神中都找到了共通的東西,他心中最後的那點不滿也立刻揮之腦後,抱着它的脖子同樣表現出親暱。
見老大挑走了騰霧,二皇子立刻鬆了口氣,當仁不讓的伸手繼續向黑馬努力。
這黑馬經過剛纔大皇子一嚇,已經對人有所警覺,看着二皇子伸過來的手,不但渾身肌肉緊繃,目光也緊緊逼視着他的眼睛。
二皇子眯起眼睛,用最爲傲然的眼神和它對視,一人一馬的眼中俱是驕傲的神色,那黑馬甚至微微側了側腦袋增加氣勢。
“我就要你,你別想逃……”
二皇子冷笑着抓住馬轡頭,“看我如何馴服你!”
那馬奴看他要上馬,立刻跪在地上爲他做馬凳,二皇子踩着馬奴的背靠近了馬鐙,剛一拉繮繩準備邁腳,身子突然頓了頓。
“罷了,何苦和它這般互相折磨。”
二皇子似乎想通了什麼,跳下人背,走向絕地身邊稍微矮上一點的奔霄。
奔霄還在嚼着馬嚼子,看見他過來,一雙眼睛瞪得賊圓,似乎大有你過來我一蹄子踢死你的意思。
仔細看去,那眼睛有些泛綠,和背上的黑鬃一映照,越發顯得神異。
無奈二皇子現在心情不是太好,也沒什麼力氣和這匹馬折騰,眼神似刀一般向它掃了過去:“蠢馬,你要是不讓我騎,我就將你送去拉車,我說到做到!”
奔霄像是聽懂了一般動了動自己的馬蹄,最終還是四蹄如定一般立在了二皇子的面前,任由二皇子撫摸它的身體。
“奔霄,耐力極強,可日夜奔馳,就是……就是能吃了點。”
一旁的馬奴不知道爲什麼二皇子看起來氣呼呼的,只能小心翼翼地介紹。
“這匹馬比騰霧小一點,比絕地要大,和……和二殿下正好合適。”
他也只能順着剛剛的馬奴一樣說了。
“什麼?你說那匹最高的絕地反倒是最小的一匹?”二皇子眼光一掃絕地,忍不住哼道:“還真跟某人一樣,喝水都長……”
就這樣,原本該是第三個挑選的劉凌莫名其妙的得到了最高大的黑馬絕地,直到馬繮繩送到劉凌手上,還有些雲裡霧裡的,也沒聽懂二哥爲什麼要好好諷刺他一下。
牽着絕地的馬奴遞過繮繩時還有些不安地開口:“三殿下,這絕地有個毛病,那個,其實也算不上毛病,就是……”
他躊躇着該怎麼開口,劉凌已經迫不及待地伸手摸向了絕地的脖子。
“汪嗷嗷嗷!”
絕地不悅地搖動脖子。
“噗!”
一旁等的都無聊的戴良聽到絕地一叫,差點笑噴出去。
就連一貫沉得住氣的劉凌都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望着那馬奴的眼神完全不知所措:“它,它……”
“哈哈哈哈,這馬居然叫的像是狗叫!”
二皇子心裡的不悅完全沒有了,反而慶幸自己沒有選這匹馬。
大皇子抱着騰霧的脖子不撒手,哪怕再像兄友弟恭也不願說出什麼謙讓的話來,想象下吧,一匹馬飛快地向前奔騰時,突然開口“汪嗷”了起來……
說不定確有奇效,能把敵人笑到馬下?
劉凌牽着絕地的馬繮繩,看着那馬奴無辜的眼神,嘆了口氣,沒有露出什麼不悅的表情。
只能祈禱這是一匹性格內斂的馬,不要沒事就“汪嗷”幾下。不管怎麼說,總是匹好馬,是吧?
他扭頭看向一臉不屑表情的絕地,一口氣嘆的越發深了。
三位皇子用的是御馬苑裡的御馬,三位侍讀自然不能和他們一樣的待遇,得到的也不是西域的寶馬。
但御馬苑挑來給侍讀的依舊是千里挑一的戰馬,至少比謝飛燕座下的那匹黃驃馬看起來更加神駿。
也越發讓戴良愁眉苦臉。
魏坤得到的是一匹叫“雷吼”的烏騅馬,四個蹄子白的賽雪,莊揚波年紀小,得到的還只是一匹馬駒,但也能看出日後不凡之處,這匹胭脂馬名爲“朝麗”,和二皇子坐騎“奔霄”的名字倒像是相互輝映。
戴良年紀已經不小了,雖然他恨不得也給自己一匹馬駒算了,但馬奴牽來的依舊是匹成年的白馬,名喚“賽風”,聽說善於跳躍,靈活敏捷。聽到馬奴說面前的高頭大馬居然“善於跳躍”,戴良的臉當初就變得煞白,似乎完全無法想象它到底能怎麼“跳”。
這坐騎一分,可謂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謝飛燕是個好教頭,從如何熟悉自己的馬開始教起,教他們如何和馬培養感情,每匹馬的特點是什麼,適合用什麼樣的兵器馬戰,聽得幾個大男孩眼神燦燦,恨不得抱着馬進寢殿算了。
謝飛燕被點來教皇子時就知道這是條騰飛之道,自然是使出渾身解數,他長得魁梧嚇人,脾氣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一個早上下來,幾個男孩都很喜歡他,很快就“謝將軍”長,“謝將軍”短起來。
待熟悉了一些,大皇子纔有些好奇的問這位將軍爲什麼叫這個名字,謝飛燕似乎已經被問習慣了,不太在意地回答:“我父親是莊稼人,我生下來時頭上正好有燕子飛過,所以就叫飛燕了。”
幸好不是烏鴉飛過,麻雀飛過……
飛燕,咳咳,除了女氣一點,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
這一早上幾個孩子就在熟悉馬匹,中午匆匆用過了些點心後又迫不及待的來到了校場,在謝飛燕的指點下騎着各自的坐騎在校場兜圈,這一騎,頓時笑料百出,差點讓謝飛燕肚子憋破了去。
“叫你走啊!不會走嗎?”
二皇子坐在奔霄上,雙腿一夾馬肚子,那奔霄纔有氣無力地走了幾步,而後又停了下來。
“它到底是怎麼了!”
劉祁氣急敗壞地問奔霄的馬奴。
“回稟殿下,看起來像是餓了……”
馬奴輕車熟路地從腰下解下一袋東西,打開後竟是一包豆子。
“奴婢這就喂,這就喂……”
“什麼毛病!不吃東西不走路的嗎?這到底是馬還是豬!”
劉祁看着身邊的老大騎着騰霧不緊不慢地溜着圈子,眼睛都氣紅了。
劉恆騎着騰霧,自然很是爲自己的選擇得意。這馬真是不錯,跑的穩,身上也乾淨,等等,跑起來穩?
“天啊!天啊!”
小時候只坐在馬身上“走”過的劉恆瞬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緊張地一抱馬脖子。
“它在跑!它在跑!”
“不要緊張!不要勒馬脖子!大殿下,騰霧很穩,很穩的!”馬奴驚得跟着騰霧後面拔腿狂奔,謝飛燕見大皇子這般害怕,連忙揚鞭跟上,擔心他突然墜馬。
校場裡,像是被拖着跑一半的劉恆依舊在大呼小叫着:“啊啊啊,它要跑到校場外面去啦!誰來攔一下,攔一下啊!”
“老馬識途,大殿下,它是要回御馬苑,你勒馬停住啊啊啊!”
一羣人瞠目結舌地看着大皇子就這麼被“腳步沉穩”的騰霧一路小跑着帶離了校場,朝着御馬苑的方向而去,三四階的臺階被它一下子就輕鬆跨過,完美的解釋了何謂“乘雲而奔”,如果忽略掉大皇子那恐怖的驚叫的話……
劉凌見謝飛燕跟着大哥跑了,二哥還在那餵馬,看着身邊的絕地,忍不住開始發愁。
他沒騎過馬,一次都沒有。
這絕地身材高大,絕不是沒騎過馬的他能駕馭的。
可是所有人像是都忽略了這一點似的,沒有人指點他該如何上馬,如何駕馬,如何讓它停下,每個人都在關心自己的馬如何,陷入了激動之中。
劉凌眼睛掃過校場,發現只有自己的侍讀戴良沒有上馬,只是愁眉苦臉的握着馬繮繩,不時用眼睛掃過自己。
沒過一會兒,他一路小跑過來了。
“殿下,您是不是沒騎過馬,不知道怎麼上馬?”
聽到他的話,一旁的馬奴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嗯。”
劉凌很感激他給自己解了圍。
“哈哈,騎馬其實很容易的。不過殿下的絕地是烈馬,一開始就從絕地練起會受傷的,不如先用我的馬練練?”
魏良滿臉“善解人意”地指了指自己的馬。
“不,我想騎它。”
劉凌表現出難得的固執。
“那……”
戴良爲難極了。
上馬,應該沒那麼難吧?
劉凌回想着大哥剛剛上馬的姿勢,從左前方靠近它,馬奴跪下爲凳,劉凌稍稍猶豫了一下就踩上了他的背,拉住馬籠頭踩着馬鐙翻身上馬……
“汪嗷嗷嗷!”
絕地突然一叫,嚇得劉凌手中繮繩差點沒有握住,但還是險之又險地爬了上去,喘着大氣露出狂喜的表情。
他上來了!
騎馬果然沒那麼難!
絕地並沒有其他人想象的那般狂野,只是略微難受地搖動了下脖子,就像是它充滿警惕性和烈性的外表都是僞裝的似的。
“果然是好馬啊……”
戴良羨慕地看着絕地,指了指馬奴讓他牽着劉凌的馬繮繩,自己也跟在劉凌身邊,就這麼牽着馬在校場裡溜了起來。
能躲一時躲一時,讓他先和那匹喜歡跳的馬多培養培養感情再騎!
恩恩,就是這樣!
***
紫宸殿。
“……就是這樣,陛下,三殿下有過目不忘之能,若只有臣兼顧着指導一二,不免荒廢了學業。臣問過三殿下,三殿下似乎有許多顧忌之事,也不願暴露自己的本事,所以……”
徐清在家中考慮了再三,還是決定讓三皇子的本事先過個明路。
要是以後被發現三皇子記憶超羣,而東宮諸位教習都只是敷衍了事,就該他這個祭酒失職了。
更何況,普通人家裡出現一個記憶力如此驚人的學子都是難能可貴,更別說皇家之中出了這麼一個天賦異稟之人,若不好好教導,徐清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你說老三過目不忘?”
劉未有些意外地看向徐清,心中的懊悔無以言表。
劉凌生下來沒多久就被他發現有先天之氣,是天生的武將,現在又告訴他,他其實過目不忘,從文也可以?
他自己親手廢了一個能文能武的天縱奇才?
想到五歲之前他連接觸紙筆的機會都沒有,劉未心頭升起一股煩躁之氣,強壓着脾氣向徐清說道:“朕知道了。只是按你的建議一枚讓他看書沒多大用,最多是囫圇吞棗。從明天起,徐祭酒就安排幾位大儒輪流給老三上課,以免貪多嚼不爛……”
劉未頭疼地揉着自己的眉頭:“我只以爲他運氣好一點,沒想到……哎,我是不是錯了……”
徐祭酒眼觀鼻鼻觀心的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他也沒敢耽誤皇帝多久,很快就離開了紫宸殿。
劉未批覆着奏摺,批着批着就莫名想到了被他貶入冷宮的狄氏。
他其實喜歡性格剛強有狠勁兒的女人,只是王宰把持朝政的時候後宮裡沒有一個是武官家出身的妃子,很多嬪妃入宮的時候只有十三四歲,最大的也不過是十五六歲,他當然一點都不感興趣。
袁貴妃入宮之前,他對狄氏曾略微動過心。
狄氏沒入宮前,只是西域一個很小國家的公主,甚至連公主都算不上,因爲西域有很多國家只有一座城,整個城裡也沒多少人,說是城主之女其實都算是擡舉了她。
這個小國橫在胡夏和代國之間,胡夏想對它出兵,他就命令邊關守將先下手爲強,狄氏也就這樣入了宮。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一身肌膚白的像是牛乳,五官深邃輪廓鮮明,身材又高挑豐腴,顧盼之間眼神裡有流光閃過,看着就像是那種隨時能拔劍殺人的女武士一般。
他愛上她渾身上下散發出的不同於中原女人的強健,多次臨幸於她,恨不得她能更加強勢一點,不屈一點,讓她在其他妃子眼中被抨擊的“粗野”更加粗野一些……
可最終結果是讓他失望的。
高鼻深目不代表就心性堅毅,她的脾性逆來順受。
身材健壯,卻連別人的耳光都不敢躲避,更別說還擊。
在牀/笫之間,她比中原女人還放不開,甚至屢屢用母族之語痛哭流涕的求饒,明明會說中原話,卻膽小的連自己的意思都不能表達。
是什麼時候,他放棄了呢?
大概是從袁愛孃的眼睛裡看見和他母親一般的野心時開始的吧……
但狄氏的外表卻還是他很滿意的樣子,她的背景比袁愛娘更要單薄,所以他還是讓她有了孕,並且抱有期待的將她貶去了冷宮。
他以爲她會爲母則剛,就像是自己的母親一樣,但她天天除了以淚洗面,再也沒有做出什麼能自立自強的事情。
她甚至連爲孩子準備衣衫都沒有做過。
漸漸的,劉未對她失望之極,甚至認爲這樣性子的女人生出來的孩子也不會有多好,原本有的期待也都慢慢淡去了,只一心一意的享受着袁愛娘爲了得到他的寵愛而做出的所有手段。
哪怕有些十分拙劣,也比只懂得逆來順受的狄氏,以及一有事就想着把別人丟出去的皇后好。
至少她知道該如何取悅他。
劉凌被發現有先天之氣,是個意外……
當時的他確實慌了,甚至生起就讓他這麼死了算了的想法,但不知爲什麼,到最後,他只是讓那些會武的供奉們小心地廢掉了他的經脈,將他還給了狄氏。
狄氏依舊沒有爲母則剛,太醫都說她命不久矣。一個外強中乾的妃子明顯不是他需要的,這孩子日後想要平安長大,一定要靠其他人的庇護才行。
如果飛霜殿的那位發現了他斷掉的經脈……
如果當年那位對孩子十分慈愛的薛太妃願意伸出援手……
只要小小的誘導宋娘子帶着孩子去冷宮裡尋求幫助,他是不是就能和當年的他一般,得到她們的信任和愛護?
鬼使神差的,劉未就這麼做了。
可他還是討厭這個孩子,討厭到看見他就想要讓他離得遠遠的。
如此矛盾之下,什麼佈局和縝密都是妄談,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亂七八糟的局面。
他是最艱難的帝王,也是最不被承認的東皇太一。
更何況,還有那個人像是懸在他頭上的利劍,隨時提醒着他,他擁有的一切很可能剎那間天翻地覆……
既然劉凌肖似高祖,是不是該拼上一拼?
沒有了老四,至少……
劉未撐着下巴,因爲專注而眉頭緊蹙,周圍伺候的宮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
但他們直覺的預感到,有什麼大事,恐怕就在這位帝王的皺眉間,即將要開始發生。
這位陛下,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緊蹙過眉頭。
“呂寺卿最近有沒有坐班?”
劉未突然平靜地看口問起身邊的常侍。
岱山自然不能一口回答,但他很快就問出了答案。
“最近都沒有進宮,陛下。”
“什麼時候呂寺卿去宗正寺了,記得通……”
“陛下!陛下!翰林院的畫院突然着火啦!煙騰的在中宮都能看到!”
殿外一位近身舍人氣喘吁吁的驚叫了起來。
“什麼?”
劉未站起身,語氣有些慌張地喝問:“那張《東皇太一圖》呢?我派去看管那張圖的幾個人有沒有把圖帶出來!”
“臣不知曉,臣也是在中宮看到有煙……”
“去探!”
劉未面色扭曲地在紫宸殿裡踱起了步子,片刻之後,他像是再也無法忍受似的一揮袖,大叫出聲:
“擺駕翰林院!”
“可是陛下,那裡起了火,一片混亂,陛下還是……”
岱山滿臉擔憂地勸諫。
“現在就去!”
劉未說走就走,快步邁出紫宸宮,臉色鐵青地向着翰林院疾步而去,慌得身後一干宮人滿頭大汗。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先下手爲強了!母后到底在宮中給他留了多少人!”劉未心中思索之後,背後不由得汗溼一片,被冷風吹拂之後,甚至生出了刺骨的冰寒。
“他既然要毀了那幅畫,就說明老三肖似高祖確實不假,沈國公也不是他的人。他到底選擇了扶誰?老大?老二?”劉未心中暗想,“他既然撕破了臉面,我是不是也該開始還擊了……”
劉未腦中在不停思考,腳步卻一直沒停,直到了畫院附近,纔看見之前派去探查的宮人們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身後跟着的正是抱着《東皇太一圖》的那位老畫師。
劉未見到那熟悉的畫軸,心中不由得一鬆,連忙迎了過去,語氣急迫至極。
“高祖的畫像呢!”
“陛下!”
老畫師見了劉未頓時癱軟在地,“臣求陛下恕了老臣的欺君之罪!臣爲了能多看《東皇太一圖》幾眼,偷樑換柱塞了一副畫軸一樣大小的畫進了原本的畫筒之中,原想着找個沒人的地方看幾眼就偷偷放回去,誰知道剛換走沒多久,畫院居然失火了!”
“看畫的人呢?”
劉未看着來來往往忙着救火的宮人,劈手將老畫師懷裡的畫搶到自己手中,展開一看,正是那副《東皇太一圖》,畫的右下方還有自己激動之下掐出來的破痕,他以後也不準備修復了。
“他們以爲留在畫筒裡供着的那副是真跡,火一起就忙着救畫,此時恐怕已經被困在火海之中了。”
那老畫師如喪考妣,顯然這樣的結果讓他心裡內疚極了。
“都怪老臣,擔心私下偷畫會被責罰,火起時沒有立刻明言畫在老臣這裡,是老臣害死了那幾位內侍……”
“陛下,請重重地責罰臣吧!”
劉未看着面前原本鬚髮潔白的老畫師如今鬍子頭髮一片焦黑,手上身上也多有燒傷,就知道他爲了護住那幅畫,自己受了多少罪。
劉未仔細看了看,認出這個老者正是之前說出“高祖有蕭家血脈,從小身長過人,劍眉朗目,所以這幅畫便突出了高祖的陽剛之氣,將東皇太一的至陽之氣表現的淋漓盡致”的那位。
這位老畫師是恵帝時期的供奉,一生都在畫院之中鑽研畫技,在畫院中算是德高望重之人,他將畫丟在畫院供他們觀看,其實也存着幾分如果畫有了差錯還能臨摹出的想法。
當時他寄予重望的,就是眼前這位擅長人物的老畫師。
想到老者對這幅畫的癡迷,大致也就推算出這幅畫是如何陰差陽錯的被他僥倖給救了下來。
要是當時他明言畫在他那裡,恐怕死的就該是他了。
想到其中關節,劉未神色漸漸恢復如常,看着地上一片頹喪的老畫師,非但沒有生氣,反倒微微笑了起來。
配合着畫院一片狼藉、兵荒馬亂的氛圍,這樣的笑容顯得無比的怪異。
“怎麼會責罰你呢……”
劉未揚起了嘴角。
“朕該賞你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