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眼鏡果然可以。”說這話時,我正把左眼的眼鏡戴上,先右後左的順序是晴幫我養成的。漸漸清晰的視野讓我放寬了心,放寬了那顆因怕失去而緊皺的心。“雖然現在的晴和以前不太一樣,但我們的生活還要繼續,對吧?”我勉強的扯出一個微笑,望着坐在沙發上向外看的女孩,微卷的長髮在陽光下透着褐色,尖小的側臉則顯得她更加的消瘦。然而,這都是我在自欺欺人。就算戴上了眼鏡,就算可以看清,但那仍然模糊的像個影子,確切的說像她身着的紗裙一般薄而清透。
“小云你總是像個孩子一樣,情緒都寫在臉上。”晴轉過了頭,眯着眼看我。
“因爲我比你少半個腦子嘛,嘿嘿。”我撓了撓頭,有些靦腆。
“不過,小云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晴的聲音不知何時變得微弱。
“不知道,沒有人告訴我。我收到的只有死亡證明而已。很奇怪的是,沒人提起過,就好像……”
“就好像我從來不存在一樣。”晴打斷了我的話。
“晴。”我伸過手試圖把她擁到懷裡,晴的頭則偏倚在我的身前。儘管沒有任何觸覺,我卻仍然能感受到那一份久違的需要。
方晴一直很孤單,但她從小就是個乖乖女,從小學到大學都保持第一對於她來說輕而易舉。“這孩子智商是常人的兩倍。”這句話是我小學時從一個老師那偷聽來的,那個孩子是方晴。當時的我並不明白所謂的智商,但總覺得那個老師是在說方晴很厲害。我作爲班上鬧事的頭頭,怎麼能容忍比我厲害的人。當我回到班級卻發現她不在,我發動了我的“手下”們去找,結果她是蹲在操場外的楊樹下偷偷的擦眼淚。“喂,你那麼厲害就別哭了。”當時的我是這樣說的。可這並沒有制止什麼,她扯着我的衣角,把頭埋在我的胸口哭的更厲害。那時我比現在還要靦腆,羞紅了臉。後來的我抱着她一直待到天色微黃,夕陽偏斜。那也是第一次我感受到她的孤獨,第一次感到什麼是被需要。
“我從來都是被忽視,或者被利用。”晴閉上了眼睛,雙手似乎緊拽着我的衣角,像回到那個時候。
“至少,我不會。”我摸着她的頭。
方晴的孤獨是從出生開始的,襁褓中的她被獨自遺忘在公園的楊樹下。哭聲引來了路人,她纔開始擁有了自己名義上的父母。晴說過,那只是名義而已,沒有任何感情。可在我看來,儘管毫無血緣,卻朝夕相處,那是多美的幸福。晴卻說幸福是假的,是她的出現破壞了真正的幸福,她對於家的回憶只有爭吵和物品破碎的聲音。
“我對於他們來說,是個帶來榮譽的好工具。”晴慢慢擡起了頭,她似乎偷窺了我的回憶。
“他們沒有自己的孩子,完全可以把你看做親生女兒,可是……”我沒敢繼續說下去。
“他們,或許有別的理由吧。”她的聲音更加的微弱而且顫抖。這是靈魂在哭泣麼?我想。
“晴,不管如何,我會去弄清楚你的死因。說不定會連你的身世一起找回來,就像推理小說一樣。”我的眼裡只有她。
“小云,如果這背後並不是幸福的事情,你還會去嗎?”
“無論結果怎樣,我只是不想讓你揹負着痛苦的過去。放心吧,即使不是童話,也絕不會是恐怖片。”我上翹着嘴角。
“你笑的像個孩子。”晴說。
“因爲我本來就是個孩子嘛。”被美女誇獎的感覺真好。
“謝謝你,小云。”晴的話輕輕的,棉花糖一般的軟。
“嗯,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我環抱着方晴,落地窗的風吹着簾子沙沙的響,不知不覺竟在這響聲中睡去。我大概是,太累了吧。
我做了個很溫暖卻又很恐怖的夢。我夢見我回到了小學,我看見方晴牽着父母的手,笑臉盈盈的向前方的學校走去。可不知何時學校變成了懸崖,我拼命地想喊叫卻發不出聲音,身體也像被束縛一樣動彈不得。就在方晴被所謂的父母推下懸崖的一刻,我猛然的睜開了眼睛,無力的看着天花板。我想,我真的是太累了。
“小云,你醒了?”方晴坐在沙發的邊緣看着躺着的我,外面的天已經變成黑幕了,窗戶不知什麼時候關了起來。
“晴,現在幾點了。”我伸了個懶腰,坐了起來,發現身上還蓋着條毛毯。“你們靈魂可以碰的到實物?”我指着毛毯問晴。
她搖了搖頭說:“當然不能,是有人來照顧你了。而且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了,你不餓嗎?”
“九點?等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有人?你說咱們家來人了?”我瞪大了眼睛,
“對呀,我不認識他。但他看起來並沒有惡意。”晴溫柔的說。
“男的女的?”我皺着眉。
“男的。”晴輕笑着。
“男的?”確切的說像我這種人怎麼可能會認識什麼朋友,每天宅在家裡不出門,要說是晴的男朋友我還可以接受,可是我就算了吧。“晴,他還在嗎?”我用手比劃着,小心翼翼的問。
“應該在臥室睡覺吧。”晴輕輕地移動到臥室門前,示意我打開看看。
我順手拿了個立在廚房門口的拖把,想着萬一是小偷或者歹徒好防防身。而且左手的報警電話已經準備就緒了。可當我剛剛伸去摸門把手的時候,門忽然的開了。一身黑衣九分褲的一米八大漢就站在我身前。我擡頭看了看臉,棱角分明,而那雙烏黑的眼睛正直直的看着我。只可惜,我回憶了無數張面龐都沒有記起這是哪位熟人。
“怎麼了?看着我幹什麼,而且你這架勢……”他指了指我的手機和拖把。
“你誰啊?擅闖民宅信不信我起訴?!”長得帥也不能隨便欺負人,我揚起了下巴。
“姐姐,這才幾天,你就不認識我了?我是你男朋友,你看清楚了,你男朋友長這樣。”他指着自己的臉。“純天然,無毒害。”
我想了半天還是想不起來,我就問方晴我有沒有過男朋友,可是晴也不清楚。
“你在那和誰說話呢?不會還是忘不了方晴吧?”他嘲笑似得說。我舉起拖把就追着他跑,他也不還手,只是跑。最後的這場鬧劇直到他把證明我和他關係的戒指拿出來爲止。那是一對純銀的戒指,上面刻着我和他名字的縮寫,他是這麼說的。如果是平平常常的戒指,知道我名字隨便刻下就可以來騙我了,但這樣做騙我也沒有理由,於是我決定先相信他。畢竟他目前爲止沒有做什麼傷害我和方晴的事。
“爲什麼我對你一點記憶都沒有?”我放下拖把,歪着頭問他。
“你因爲方晴的事像發了瘋一樣,在醫院裡拼命喊叫着方晴沒死。後來你被醫生拖到病房打了鎮靜劑,可沒想到醒來之後你就誰也記不起了。醫生說你是受到刺激的間接性失憶。”他見我放下防備便坐在沙發上削起了蘋果皮。
“是嗎?”我擡起頭望着那確實存在的方晴的靈魂。“可我偏偏記得那麼多和她的回憶。記得現在發生的一切。”我癱坐在地上,我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
“小云,你不是說要幫我查出死因嗎?說不定一切就有答案了呢。”方晴總是媚眼帶笑,每次在我絕望的時候,那笑容便像夾雜着溫柔陽光的微風,緩緩地吹走了陰霾。
“你說的對。晴,你那麼聰明,可不可以和我一起?”我伸出了手,她也把那隻纖細而清透的手輕輕地放在了我的掌心。
“小云,你是傻了嗎?”我那個所謂的男朋友用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在我眼前不停地晃。
我一手推開,“我要查明方晴的死因。多個人多分力量,而且你肯定知道什麼,來幫忙啊?”我看着他的眼睛堅定的說。
“方晴的死因?好啊。這可是個沒人會理的案子,小云,你還真是執着啊。”他把削好的蘋果放到我嘴邊,“老婆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嘴角微微上揚。
“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好,畢竟我不記得你。”我狠狠的咬了一口蘋果。“你就睡沙發吧,這麼晚了,我睡了。”我帶着蘋果向臥室走去。最近總是昏昏沉沉的,打起精神纔是正事。“對吧,晴。”我看着仍然站在窗邊的晴,她那麼美麗,更像是清透的蝴蝶。閉上眼,晴去世的事情一幕幕在上演。冷繪的醫生,晴的出現,奇怪的女老闆,夕陽的回憶,還有突然出現的男友。無論未知如何,無論眼前是否真實,在明白一切之前我都不會放手。“方晴,等我。”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