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還是自顧自的在前面走着,偶爾回頭望一眼我有沒有跟着。我把手縮進了衣袖,這醫院的窗戶放進來的風不知爲何如此冰冷,像是吹進了身體裡,在體內亂串的讓我哆嗦了一下。我漸漸的感覺眼前的事物變得如此模糊,我看不清楚身在哪裡,身體軟綿綿的邁不動步子,緊接着感覺到自己的臉貼到了冰涼又生硬的地面,地面下傳來刺耳的聲音,那聲音彷彿可以穿透我的心臟。我聽得到林浩的呼喚,可我發不出聲音,頭痛的自己快要死了,那麼一瞬我竟然覺得死了對於我而言真是一種解脫。
等我再次看清身邊事物的時候,我顯然是躺在病牀上了。旁邊的儀器嘀嘀響個不停,至少證明我還活着。我感覺到全身僵硬,想坐起來着實很費力。我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吊瓶,儘量讓自己什麼都不想,很久沒有這樣放空自己了。
林浩推門看了看我,然後走到牀邊,爲我講述剛剛發生的一切,他那麼自說自話,就算失去我他一樣可以活得很好。我本以爲自己會得了癌症什麼的,結果只是低血糖。可自己身體的痛楚卻並不像低血糖那麼簡單。我努力的想坐起來,這樣我和他說話或許會方便一些。當我一手拄着牀沿,費勁的靠起來時,我突然覺得那麼輕盈,剛纔的痛感也全都消失了。我確實從未感覺自己身體如此輕盈過,然而輕盈的也確實不是我的身體,我不知道現在半透明的我是怎樣的存在。我的身體,李小云,她仍然緊閉着雙眼,安靜的聽着林浩的講話。我無論說什麼林浩都聽不到,我沒有再掙扎,聽着那越來越弱的滴滴聲,我並不確定如果自己再次躺下去就會回到身體裡,我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緊繃的內心,也能感覺到我脫離這副身體越來越容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但它們似乎並沒有流下來。我還是篤定一試。此刻的林浩開始叫醫生了,我躺了下去,緊閉着雙眼,聽着周圍嘈雜的聲音,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只是個夢。
“小云,你還不能來我這。”我睜開眼看見自己被一片白光包圍着,那光刺的我眼睛生疼。我循聲望去遠處是一個黑色的人影,確切的說,那是人形卻又扭曲着。我喊了幾聲,它並沒有迴應,只是不停地重複着,讓我回去。回哪去?我究竟應該在哪?
我猛地睜開眼睛,看着醫院的天花板。消毒水味道依舊瘋狂的圍繞在我身邊。我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眼睛睜合的接觸,剛纔真的只是個夢吧。林浩和那個夢裡一樣,推開門,看了看我,緊接着走到牀邊,撫摸着我的臉,好像我經歷了什麼讓他痛苦的事情。
“小云你昏迷了三天,醒了真是太好了。”他那裂開的大嘴讓我覺得他真的很開心。
“我得了什麼病?”我側過了頭,儘量讓自己緩緩筋骨,一個姿勢躺了三天,真是辛苦我自己了。“低血糖,不過你有點嚴重。而且你身子本來就不好。”他像在埋怨似得。
我沒再說話,只是不斷地回想剛纔的夢,如果那是夢,那麼真切的感覺是怎麼回事。而且我也三天都沒醒過來,這不證明了我確實經歷了什麼。我只是覺得自己好累,而且已經很多天沒回家看看晴了。不知道她會不會離開,畢竟她是那麼幹淨利落的人,從來不喜歡給別人增添負累。
“我能出院麼。”我這話不是問句反而像命令。林浩搖了搖頭,我嘆了口氣,只求自己的身體能快點好,晴的事一天沒結果我就一天不放心。“依據,”我頓了頓,“我是說你猜想的依據可以告訴我麼?”儘管這背後是可怕的事,我想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沒什麼特別的,我只是自己私下找人調查了一下他的背景而已。”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團。“然後發現,方晴是他前妻和他還在一起的時候就有的私生女……”
“你說什麼?私生女?那晴的母親你知道是誰嗎?”我激動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帶着少許的顫抖。林浩搖了搖頭,告訴我他還在調查中。我像得到禮物拆開卻又一場空的孩子,滿眼的失落,我又一次心裡空蕩蕩的看着天花板。彷彿回到了晴叫醒我的那天。
眼鏡店裡,夏寶兒坐在轉椅上看着琳琅滿目的眼鏡框,一會試試這個,一會試試那個。“老闆娘,你們家隱形眼鏡怎麼賣啊?”她嬉皮笑臉的看着幽幽從倉庫出來的老闆娘,“應該說,靈魂售價是多少?”夏寶兒突然嚴肅地走到老闆娘面前,“你這樣可是違反規則的,你到底想做什麼?”
“沒什麼,打發時間而已。”那老闆娘摘下了束髮的頭繩,一陣酒紅的霧氣涌起,散去後便見一妖嬈女子亭立於眼前,深玫粉色旗袍,酒紅色高跟鞋,波浪似得棕色長髮偏於肩膀一側。膚若凝脂卻透着慘白,那一雙血紅的虹膜間是黑色的豎尖瞳孔。所有的外貌都在證明着一件事,她來自深淵,那個人們稱爲地獄的地方。“你們惡魔真是不講道理。”夏寶兒吐了吐舌頭,“不過那女孩真是夠慘的,遇上你。”
“那只是其中一個而已,你只是在幫我辦事,而且你也覺得存在太久是件無聊的事情吧。”那女人聲音妖媚的很,彷彿要把夏寶兒收爲囊中之物。夏寶兒打了個哆嗦,“我和你可是有本質區別,但你別太過分。雖然違反規則的懲罰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是好事。”夏寶兒裹了裹衣服,向門外走着漸漸消失了。那妖媚的女人又變回了老闆娘的模樣,今天的客人還真是少啊,她想着。倉庫門的另一頭似乎有無盡的嚎叫,震的她耳朵生疼……看門這種事,她做的夠久了。
三天後,我的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林浩辦完了出院手續就跟着我朝醫院門外走。我真的不想再來這裡了,這對我來說就像地獄一樣。正常人沒有疾病也不會來醫院啊,這樣想着自己不禁笑出了聲。林浩以爲我又回到以前了,這幾天緊皺的眉頭慢慢的舒展開來。可是緊接着他看着前面的來人又皺起了眉頭。我順着他看的方向擡頭望去,一張不能再親切的臉勾起了我所有的痛苦。沒有什麼能代替母親包容你所有的委屈。我快走了幾步撲進了她的懷抱。我太想她了,想到我在醫院所經歷的種種,想到我再見不到她,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不停地流,嗓子開始哽咽。她撫摸着我的頭不斷地告訴我沒事了。自己真正所愛的人,一句沒事了便可以抹去所有的痛苦,讓你在受盡折磨後感受到那慢慢燃起溫暖的火焰。
我們三人一起回到了我所住的房子裡,打開門的那一刻,晴還站在那,我也稍稍放寬了心。母上大人一進屋就脫掉了她那雙十釐米的高跟鞋倒在了我的沙發上,林浩則去了衛生間。我看着她頭髮有些凌亂,便將那幾縷鬢髮慢慢的撥弄到耳後。看着這張和我相似的臉,想起了那些年她獨自撫養我,作爲一個初級媽媽她總是笨手笨腳的。可是自我認識她記住她面容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她其實大部分時間並不是願意給我的,因爲她有她自己喜歡的事。她是個數學家,至少每次來家裡的客人都這樣叫她。她在以前的那個家裡有自己單獨工作的房間,但她從來不讓我看。我知道那個房間對她很重要,我稍大一點她便更是肆無忌憚每天把自己關在裡面不出來。直到有一次外賣吃壞了我的肚子,在送往醫院的過程中她仍是披散着頭髮,戴着的大眼鏡框藏不住她眼角的淚水。我只是輕輕擦去她的淚水,反而有更多流出來。從那以後直到我自己學會做飯,她都是小心翼翼爲我籌備三餐問題。說到底,儘管她的頭腦多麼冷酷理智卻抵不過自己內心情感的控制。她在國外這些年一個人肯定也不容易吧,我輕輕地把臉貼在她的臉上,一向對自己疏於保養的臉卻還是那麼滑嫩,“媽,我想你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