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從車中跳出一個小丫環來,哭得滿臉花,頭髮也有些蓬亂,只瞧了雲濤一眼,忙上前來行個大禮,謝道:“多謝這位公子相救。”
那聲音猶帶哽咽,想來方纔那驚魂一刻將她嚇得不輕。
雲濤卻是溫言道,“不必客氣。車中可有人受傷?”
“勞恩公掛心,都無甚大礙。”
小丫環又退到車邊,伸手扶出個人來,也是個丫環打扮的,比她年紀還大些,額頭有一處青腫帶血的傷口,想是方纔撞到了車壁上。
雲濤見了便從懷中找出一瓶傷藥來準備送過去,卻見這兩個丫環一左一右,又從車內攙扶出一人來。
車中下來的是位妙齡女子,眉目清婉,人淡如菊,似乎行動間右腳有些不便,便微微倚靠在丫環身側。雖有些眼神間還有些驚魂未定,但神態舉止已經恢復了大家閨秀應有的從容儀態。
雲濤將傷藥送上,“這個傷藥可以止血。”
見這主僕三人衣着都華貴,想來也是高門女子,便道:“這位小姐可是受了傷?我家的馬車就在後面,稍待片刻便來。”
小丫環接過了傷藥。
那女子望了雲濤一眼,點墨如星的眸光略閃便垂下了眼,對着雲濤斂衽爲禮,“多謝這位公子仗義相救,小女子姓裴,家中排行爲六,家父裴倫,現任驃騎大將軍。今日因從別莊返京,突遇驚馬,若非公子相救,我主僕三人已命喪黃泉了。”
她說得十分平靜,秀麗的面容上帶着一份從容的冷靜,又有些暗藏的悲憤,雲濤只要微微動下心思就能想到其中必有緣故。
好好的馬兒怎麼會說驚就驚,還一驚就是兩匹同時,這定然是有人暗中下黑手了。
雲濤也客氣地見禮,“裴小姐不必介懷,在下姓雲,家父在工部任職,今日正好全家出遊,既是遇見了也自當效綿薄之力,卻不只小姐可知道,這馬兒爲何受驚?貴府除了三人所乘馬車之外,可還有其它隨行家人?車伕何在?”
驃騎大將軍可是正三品之職,當今這位裴倫可是位高權重,正是皇帝看重的,他家的女兒出行,又怎會只有一輛車,兩個丫環?怎麼也得護衛婆子車伕十好幾個吧?
裴六小姐抿了抿脣,面色有些蒼白,“車伕在馬受驚之時便摔下車去,還有七八個護衛婆子卻是落在後面,想來要趕上還需片刻。至於馬爲何受驚,卻是在行到半途,毫無徵兆便突然嘶鳴狂奔起來,小女子也不明白緣由。”
想起馬車狂馳之時,隱隱聽到的後面那些狀似焦急的呼喊聲,只怕是做戲居多吧?驚了馬,她一命難保,府中那位想必要拍手稱快呢。
雲濤見她說話之時蛾眉微蹙,那兩個丫環又一直擔心地瞧着她的腳,想必是傷着了,可自己雖略通些醫術,也不能光天化日,瞧人家小姐的腳不是。
咦,小妙怎麼還不過來?
他哪裡知道,雲妙見雲濤好不容易英雄救美一回,便故意在後面拖延一陣。
雲濤舉目遠望,終於瞧見從山岰處,悠然地轉出一人一馬來,馬蹄得得,不疾不徐地朝這邊來了。
雲濤忙揮手招呼,“小妙,小妙快來!”
但見那馬果然轉爲疾奔,那馬上騎者卻是身形若柳,姿態自如,待馬兒行至近前,騎者一勒馬繮,將馬兒停下,下馬時動作利落穩當,大步走近幾人,笑道:“這是怎麼了?”
裴家主僕瞧着這位姑娘年紀不過十五六,着一襲淡杏色衫子,形容靈秀,那一雙帶笑的眸子正望向自己這邊,行止間英姿颯然,彷彿於世間全無畏懼般地超然。
雲濤見妹子過來,這才鬆了口氣,對裴家小姐道:“這是我妹妹雲妙。”
又向雲妙道,“這位裴六小姐想是足下有傷,你來得正好,幫裴六小姐看看傷勢,我去瞧瞧那驚馬去!”
說着便衝着道邊落馬處走去。
他這是故意離得遠了,好讓裴小姐放心地給雲妙看傷。
兩個丫環忙將車上墊子取下來讓小姐坐上去,給除了鞋襪,露出一隻白玉無瑕的蓮足來。卻是在腳踝處腫起高高的一片。
嗯,腳也生得和人一樣好看,就不知爲人如何,我可得替咱哥好好相看了。
心中亂打小算盤的雲妙伸手捏了捏,想是極痛,裴六小姐悶哼一聲,額頭見汗,一個丫環心疼地給小姐擦汗,卻是用懷疑的目光瞧着雲妙,這小姑娘年紀這樣小,可真得懂醫術麼,怎麼瞧着眼珠亂轉,脣邊彎起呢?
雲妙收了手,從袖中取出一瓶藥來,道:“裴小姐這腳只是扭到了,並沒有傷着筋骨,把這藥塗在傷處,過得幾日便好。”
丫環接過藥瓶,口中稱謝,將上面的藥膏小心抹在自家小姐腳上,裴小姐只覺得原本火辣辣的傷處一下子清涼許多。
“多謝雲小姐賜藥,果然輕快了許多。”裴小姐心中對兄妹倆好感更增。
卻聽那個年紀小些丫環緊張地“啊”了一聲。
裴小姐道:“輕紅,怎麼了?”
那個名叫輕紅的小丫環指着路邊雲濤所在的方向道,說得有些結巴,“…雲公子,他,他跳下去了。”
幾人頓時都是一驚,朝那路邊看去,果然原本那一襲白袍的身影卻是蹤跡全無。
裴小姐面色更是蒼白,擔心地道,“雲公子他…”卻是想起人家妹子還在這裡,才把後半句話嚥了回去。
那下面可是懸崖啊!
雲妙卻是毫不在意,那懸崖也不甚高,只不過是略陡的山坡而已。
自家老哥定是按耐不住地想去察看下那驚馬的原因了。便微微一笑道,“不必擔心,我哥定是去看那馬了。看完了自會上來。”
卻聽來路上大呼小叫的,四人轉頭去看,見七八個人衝着這邊奔跑過來,邊跑邊喊得響亮,多是喊着六小姐。有那跑不快的婆子遠遠地綴在後面,卻是披頭散髮,捶胸頓足地哭號着,活象是死了爺孃一般。
“假惺惺!”
年紀略長的丫環瞧着這般人的張致作態,憤然啐了一口。
“綠煙。”裴家小姐卻是不動聲色地看着,眸光泛冷,叫了自己的丫環一聲,“待會兒你們都要小心說話。”
萬事都要先回府再說。
雲妙在一邊瞧着熱鬧,卻是心眼一動,笑道:“裴小姐,這些可都是你隨行的家僕麼?”
裴家小姐點點頭,雙手卻是暗中捏得死緊。
此番失了馬車,自己逃得一命,卻不知是否還有其它招數?
說話間那一羣人已經奔近前來,一名中年男子跑在最前,瞧見端坐於地的裴六小姐不由得一怔,當即面露驚喜之色,半跪道,“六小姐無事,真是天幸!裴良護衛不力,還請小姐恕罪。”
裴六擡眼打量過去,見裴良額頭大汗淋漓,頭上的發都有些散亂,滿面驚懼擔憂之色,卻不知是做戲還是真心。
裴良跪着,卻不聽小姐叫起,不由得擡頭去看,只見六小姐面色沉靜,目光在自己身後漸漸趕來的人身上一一掠過。
後來的僕從們見裴良跪着,也跟着跪了一地,但見這些人也都是狼狽不堪,顯得一路奔跑哭號,極是忠心。
雲妙在一邊看得真切,這裡面至少有一半的人眼神都躲躲閃閃鬼鬼崇崇的,特別是那個最搶眼的婆子,瞧見裴六安然無恙,那眼中的失望也十分明顯。
裴六也不發話,目光只是在這些人身上來回打量。
只不過片刻,那跪在最後的婆子便沉不住氣了。
“哎喲,我的六小姐喲,您這可是怎麼了,莫非是驚着了麼,老媽奉夫人之命來接小姐,這出個什麼好歹,老奴可怎麼跟夫人交待啊。”
邊嚷着就起身湊到裴小姐身邊,作勢欲看小姐的情況。
輕紅綠煙兩個馬上擋在小姐身前,那婆子撇了嘴一把推開輕紅,道:“你們兩個小蹄子,不好好護着小姐,現下還敢擋着不讓看顧小姐,看回去不稟了夫人,將你二人發賣!”
裴六頓時大怒,指着婆子道:“輕紅綠煙,給我掌嘴!”
那婆子一驚,卻是喊着屈,大聲道:“六小姐,老媽一片好心,卻爲何要打老奴?莫不真是驚馬失了魂不成,陳媽快來幫着給小姐瞧瞧…”邊喊邊推搡着輕紅綠煙。
跪在人羣裡的另一個婆子卻是身子動了動,就要起身。
卻聽裴六道:“劉嬤嬤,你本是坐在車轅之上,驚馬之後,你不顧主子,先自跳下逃生,現下還有臉到我面前!就算你是夫人帶來的陪嫁,背主之奴,其罪當誅!”
那人羣中的婆子本來已經起了半個身子,聽了這話卻是又跪了回去。
她不象那劉嬤嬤,身後有夫人這大靠山,當時劉嬤嬤坐在車邊,自己可是一路走着跟車的,追不上車也情有可緣,何必此時去趟渾水。
那輕紅綠煙推搡間,綠煙已是趁空給了劉嬤嬤兩記耳光,那劉嬤嬤平時在夫人面前也算是得臉的,如何肯依,當下便大哭大號起來,“六小姐可是冤枉老奴啊,老奴可是夫人派來接小姐回府的,怎地一片好心遭人冤枉啊!老奴這老臉都丟光了呀,…”
邊嚎着就一頭衝着綠煙撞過去,她身高馬大,勢如瘋虎,直直衝過去,綠煙欲待要躲,可身後便是小姐,總不能讓她撞上了小姐吧,這老刁奴,說不定就是直衝着小姐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