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變態吧，估計是有點。”矮子點點頭。“李雙飛沒爹，不知道爹是誰。小時候綽號雜種，因爲她娘本來就有點精神不正常，經常夜裡亂跑，是被一羣人禍害後懷了她。把她生下來了沒多久，就徹底瘋了，不知道跑到哪了，後來就失蹤沒消息了，估計是被人賣到邊緣城區了……”
聽着矮子拉家常式的談論起李雙飛的事情，李解覺得，這樣的經歷，倒讓人容易明白她的變態惡意還有長期陰狠的個性形成，因爲那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可能。
“……有時候吧，聽到學院裡家境好的人說什麼邊緣城區出身的就更惡毒，更容易變渣滓之類的話時，特別不爽！可是仔細想想，又好像真是這樣，不幸會傳染吧？”矮子是因爲自身的處境有感而發，如果不是他貪婪那點賣情報的所得，目光短視又天真的誤信李雙飛的話，現在他本來可以過的很舒服，等着過試用期被正式留用，然後家人申請遷入三級城區。
他呢，最好能在三級城區找個老婆，不行的話四五六級城區應該沒問題，就算是邊緣城區的也行啊，如果像白勝衣一樣冷豔，他覺着真是別無所求了。
他是真覺得，有些性格屬性會傳染。
矮子的父親本來在八級城區有份不錯的工作，因爲貪點外塊，幹了些違規的事情，結果某天事發，工作沒了。雖然後來又找到工作了，但遠不如過去，比起後面，那又算好的。
不久他父親的新公司倒了，失業挺長時間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一個本來在親友圈裡屬於混的很不錯的人，一步步滑落，找份差距過大的工作他父親的自尊心又接受不了，於是情緒也越來越差，越來越暴躁。
某天晚上在外面跟人發生口角，又上升成打鬥，最後被人誤殺了。
照理說，矮子自己都一直警醒自己，可到頭來，他犯的錯誤竟跟他父親一樣。這是爲什麼呢？他反覆的分析，然後才發現，諸如此類的事情在他過去經常都幹，而他母親也經常幹。
明知道現有的重要，值得珍惜，可是遇到能獲取的更多額外時，注意力就被吸引，爲了額外的寧願冒險失去現有的。
李解不這麼看，他承認會有影響，但並非不可克服。“我最欣賞陳尚這點，不拿曾經的苦難當理由。他這人，懷念着過去，追求着未來。”
“是啊……陳尚是個例外。”矮子有感而發，一時間在這種對比的落差中，加倍受挫，逃無可逃的覺得，他沒辦法把責任全推給過去。
“矮子，你今天挺奇怪，是不是有心事？”這話李解其實早就想問了，但恐怕會產生不好的影響，所以沒說。今天看矮子特別多愁善感，而且裁決評估中的屬性比過去好了一大截，這纔不怕旁敲側擊。
“沒事，沒事。就是覺得吧，活着不容易，想活好更難。人活着怎麼要的那麼多呢？哎，要是能活在二十一世紀就好了，傳說中的物質豐富甚至過甚的時代啊，怕是再也見不到了……”矮子確實太多愁善感，完全不是平時的風格，但或許是李解問起的緣故，他反而很快變的沉默了。
李解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就這樣吧，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變化，那就沒必要再去揪着，於是沒提晨陽，沒有追問。
回去的時候，李解正準備進屋，矮子突然折身追過來，很認真的問了他一句：“李解，你覺得人怎麼才能改變自己的不幸？”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不幸都能改變，但我覺得能找到根源，能夠斷了不幸之源的情況應該都是可變的吧。”李解說到這裡，有感而發的道：“不過，肯定會很疼吧……”
“嗯，好像是。”矮子點點頭，折身回去了。
應該……會很疼。
李解回屋後，還想着這事。
直到被電擊虐至昏死過去，進入虛擬宇宙了，他仍然在想這事。
他是真的覺得應該跟過去做個了結了，所有的疑惑，不甘，失望，憤怒等等……全都應該讓他們留在過去。
他是裁決者，一個連自己的過去都無法徹底走出來的人，他怎麼當一個優秀的裁決者？他已經見到人陷在過去的悲劇了，最典型的，不就是晨陽的事件嗎？她其實還沒從過去走出來，但這件事情，旁人卻難以相助。
不過李解相信，陳尚會幫助她，他也是最可能幫助她的人。
晨陽醒了。
睜眼，看見的就是屋子裡，是她決定的淺藍色牆面，溫馨而靜謐。
然後，是端着水，拿着能量片進來的陳尚，他的笑容依舊，目光中對她那種深切的依戀，也依舊。
“看你的動靜像是要醒，先吃點能量片讓身體稍微補充恢復，過一會想吃什麼咱們再弄。”
“嗯。我昏迷不醒多久了？……那麼多天了啊？什麼情況呀到底……喔，我在哪醒的？七級城區城牆？是嗎？我一時想不起來呢，我那天是去幹嘛呢？”晨陽喝着水，心裡很歉疚，她真不想對陳尚說謊，可是，她怎麼說呢？不說謊能怎麼說呢？
陳尚推了推眼鏡，很平靜的微笑着說：“進化的良性突變不管昏睡多久都不會對記憶造成任何破壞，所以你肯定是記得的。”
“……什麼意思呀。”晨陽感覺到不對勁了，似乎有些她擔心的事情，要發生了。
陳尚沒有兜圈，很直接的把她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包括李解，落滿盈保護他們的那場激戰，還有期間的諸多死傷場景……再到後來矮子找上門，他如何迴應，以及目前公司裡有個他意想不到的同事替李雙飛傳話，威逼他交出知道的試驗資料的事情，他全都說了。
晨陽開始的臉色很不好，情緒也很激動，後來，很內疚，很自責……
“我知道了，陳尚，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你放心，我一點都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以前我覺得怪自己命不好，現在我覺得，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當初家裡破產就破產吧，被逐出五級城區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是個優秀的人，結業了本來就有很大機會在三級城區找到工作，就算當時家裡破產被驅逐出五級城區了，現在還不是能來三級城區嗎？”晨陽努力忍着眼淚，她不喜歡哭。
可是，她看着面前那麼好的陳尚，想到她的連累，想到從此不能在一起，她終於還是沒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變成了哭腔，內疚又難過的說了句：“如果是那樣，如果是那樣……今天就不會害了你，我也不會失去這麼好的你！更不會失去跟你構建的那些、那麼好的未來……”
“你不會失去我，我們也不會失去展望的幸福未來。”陳尚握着她的手，語氣很溫柔，卻從容平靜，不疾不徐，充滿了考慮成熟的可靠，而不像是不知後果的一時衝動。
“別傻了！陳尚，你願意被我連累，我也不可能連累你！那能是愛嗎？把你的未來給毀了，讓你失去本應該得到的前途，只爲成全自己的自私，讓你承擔我曾經犯的錯，還是沒有跟你在一起時犯的錯！我能接受嗎？”
“愛本來就會承擔彼此的過去，無從避免。所以，這事不要無謂的討論了。我仔細考慮了個方案，如果你沒問題，我們就這麼實施。”陳尚推了推眼鏡，這動作當然也落空。“其實你那些事情，確實有罪責，但我們一起、主動承擔就是了，沒什麼大問題。至於威脅，我從開始的打算就是，剔除掉矮子參與的部分，把情況如實反應，配合相關部門把這夥人揪出來。既然遇上這樣的事情了，咱們一味躲着他們不是辦法，揪出他們纔是最好的解決之道。而且這事情，也能讓咱們戴罪立功。”
“陳尚……我知道你好，但我們不能繼續在一起，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成爲藍色羣體的妻子，而你必將成爲當代最偉大的藍色羣體貢獻者之一！你不能有我這樣的污點，我想公司也不會允許，政府……”
“晨陽，這問題別討論了行嗎？我說過，我們考慮問題的所有基礎，是以我們攜手與共爲前提。沒有這個基礎前提的任何設想，都不存在實際意義。你擔心的事情我已經跟項目組負責人詳細談過了，她也幫忙確認過了。未來，我們兩個只要一起接受完全信息監控，那就沒有問題。”
“完全信息監控？”晨陽激動的一躍而起，叫喊般道“不行！絕對不行！你憑什麼要受這種屈辱！你不能受這種屈辱！”
完全信息監控，也就是說，這輩子，沒特別情況的話，他們二十四小時的所有一切，都會被監控並且完全記錄。
晨陽沒辦法讓陳尚受這種屈辱，她心裡，陳尚註定是讓世界尊敬的藍色羣體，憑什麼，憑什麼要忍受這種完全踐踏個體私隱，自尊的羞辱？就因爲她？那她絕不！
“你想太多了，信息監控早就是計算機完成，除非自動解析發現可疑情況，纔會根據可以部分內容授予相關人員查閱權力，所以，這不能算是屈辱。再說，我們應該積極點看待未來，將來肯定有機會改變被監控的狀態，我有這種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