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如風沉這一覺睡的時間可不短，從他發出的聲音來判斷，他應該已經睡飽，睡得很滿足。
“蕭寧！蕭寧！你餓死了嗎？”古如風的聲音傳來。
“沒有，還活着。我在藥廬這邊。”我大聲應道。
古如風聞聲就跑了過來，臉色比之前要好了很多，他站在藥廬前面，看了看竹林邊上的植株，植株上的小黃花還在迎風招展。
古如風又看着藥地裡的草藥，遲遲都沒有說話，目光沉下來，多了一抹殺意。
我已經感覺出這種恐怖的殺意，不由地後退幾步，難不成古如風睡一覺之後，性情大變，變身殺人大魔頭。
“你……不會是睡一覺變了一個人，我是蕭寧。你和我爺爺蕭棋是好朋友的……”我聲音有些發抖。
這個時候和古如風發生衝突，我沒有半點獲勝的把握。
古如風拳頭捏得發響，看着藥地裡的奇花異草，有一些被黑蛇弄得七零八落，早就沒樣子。
山谷忽然起了大風，整個竹林都在搖晃。古如風身上黑色的屍氣冒出，旁邊的樹葉一下子就枯萎了。
“你、你們到底是幹了什麼？”古如風站在風中，大聲地叫喊。他身上散發出的殺氣被他自己壓住，他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藥地裡的草藥少了那麼多。
他口中的“你”當然是我，口中的“你們”正是眉清目秀兄弟。殭屍兄弟聽到古如風的暴喝，連忙後退，站在很遠的地方。
古如風十分珍愛這藥廬，對每一棵藥草都關心備至，一下子少了這麼多，殺人的心都有了。
我告訴自己冷靜下來，後退幾步，站到了陽光下面，大聲說道：“你告訴我找斷腸草，我又不認識斷腸草。結果兩兄弟一人給了我一種。之後，天天試着不同的藥草，看能不能吃到斷腸草。”
古如風臉上肌肉抽動，牙齒磨得發響，拳頭更是發出爆豆的聲音。
“斷腸草……我來告訴你哪一種是斷腸草！”
古如風黑袍飛動，臉色陰沉地厲害，開始移動了腳步，每走一步，腳下就留出了一個深深的腳印。
在我看來，這不是腳印，是他的憤怒，是他要捏碎我腦袋的憤怒。
他走出藥廬，到了竹林邊上，指着那一帶開着小花的植物，平復了許久，才說道：“你也是黑白二人的徒弟，難道連斷腸草都不認識嗎……這就是斷腸草，你不認識這玩意嗎？”
“這……這……這纔是斷腸草……”我嘴巴張開，差點就說不出話來。
這種花朵像極了金銀花，竟然就是斷腸草。斷腸草十分常見，分佈極廣。殭屍谷綿延一片都是，但是根本不在藥地裡面，所以不管怎麼吃，都不能吃到斷腸草。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竟然沒有發現，難怪古如風連殺我的心都有了。
古如風眼珠子瞪着我，又是冒出一股濃烈的殺氣，道：“你是不是認出了藥地都是奇花異草，所以纔會假裝不認識斷腸草，偷吃了我的神藥。”
古如風又折身走過來。
我心中叫苦連天，古如風自己睡得跟頭豬一樣，沒有說清楚，這回又怪我了。
不過轉念一想，古如風與白師父打過交道，知道白師父蠱術過人，我既然是白師父的弟子，按理說不會不知道斷腸草，他這樣猜測也不是憑空猜想。
他甚至覺得我在騙他！
“古如風，我騙你幹嘛。白師父是通曉天文地理，知道九州各地的蟲子、植被，但他對於草藥一類並沒有深入研究，他也沒有教過我草藥一類的知識……我二叔倒是有些書籍，不過我沒有來得及看……吃已經吃下去了，再吐出來已經不可能了……”我說道。
“你……真以爲我不敢擰掉你腦袋……蕭棋已經死了，我不需要給他面子。”古如風震怒不已，那全身散發出來的殺氣沒有變弱，反而更旺。
古如風畢竟是殭屍中的一類，不能用人的思維去揣度，更何況他剛剛睡醒，可能還有些怨氣，這種情況，跟他來硬的，只能自討苦吃。
我想道這裡，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說：“古爺爺，你和我爺爺一樣，都是大英雄，是蓋世無雙的真豪傑……我並非有意騙你……我原本不想吃草藥，黑蛇闖進來，把藥草搗碎了不少。後來殭屍兄弟又強力灌了一些……我差點被毒死了……”
我偷瞄了一眼古如風，他的臉色有些變化，尤其是大英雄，真豪傑這幾個字，他聽着很是受用。
我又哭道：“我身上的鮮血可能還有藥性，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全部放出來。我不想你生氣，生氣對身體不好。只是……我若死了……我阿媽也活不了……”
古如風微微一愣，他和爺爺交好的時候，自然聽過爺爺聊起女兒蕭靈霜的事情。
“你不要給我來這一套，你欺負我，吃了我的藥草，我要取你性命，和你阿媽有什麼關係……你阿媽正當年富力強，四十歲左右的人，怎麼會活不了！世道開放，你阿媽沒了這個拖油瓶，以她的容貌和修養，再嫁也不是難事。”古如風說道，殺氣更弱了一些。
“古爺爺，你可能不知道……我在曾家村救出阿媽的時候，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什麼都看不到了……如果我不回去的話，誰來照顧她呢。也罷，怪我，怪我不認得斷腸草，纔會這樣……”我哀痛地說道。
古如風嘆了一口氣，道：“你不像拿咒詛自己阿媽眼睛瞎掉的孩子。想必蕭棋的女兒蕭靈霜眼睛是真的出問題。我現在擰掉你腦袋，蕭姑娘的日子的確會不好看。我今日看在你阿媽的面子上，暫且饒過你。若是日後我知道你違背了孝道，必定把你腦袋擰下來當夜壺。你爺爺蕭棋最後一段日子，唸了阿媽蕭靈霜的名字一千六百九十七次，我只是忽然有些動容。蕭靈霜，蕭靈霜，名字真不錯，不知道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
我後背心已經完全溼透，方纔古如風太過嚇人，我幾乎以爲他會動手擰掉我腦袋。
“多謝古前輩活命之恩，小子蕭寧一定謹記孝道，日後若出了殭屍谷，必定全心全意孝順母親大人，走遍山山水水，也要找到復明母親眼睛的辦法。定不負古前輩的贈藥活命之恩情。”我連着磕了三個頭。
古如風道：“你至少吃了綠美人、毒君子、劉三嬌娘、念奴嬌、七葉燈籠草、回魂果等等四十多種毒藥草，每一種毒草藥都可以弄死一頭大水牛，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活過來的。眉清目秀又給你餵了不少蛇膽。不知道是天不亡你，還是蕭棋在冥冥之中保佑你，你竟然沒死……”
空中飄來腐肉的氣息，正是那些被取了蛇膽的毒蛇，因爲夏季炎熱，散發出來的。
我也想不清楚，如果一種毒藥就能弄死一頭大水牛，那麼這麼多毒藥草合在一起，我竟然活了下來，簡直不可思議，根本無法解釋。
我道：“可能是因爲我不想死去……”
古如風道：“你挖些斷腸草回去，用爐火煎一煎。如果沒事了，就帶着蕭棋離開這裡吧。我這裡屍氣太重，雖用香料壓住，時間長了終究不好。”
我點點頭，古如風甩動袍子，喊道：“眉清目秀，你們躲得好遠啊，真想我把你們腦袋擰下來嗎。快點過來，我有些話要好好跟你們講講……”
眉清目秀一哆嗦，兩人推搡着，這纔跟上盛怒之下的古如風。
“古如風也不是真的想殺你，只是你吃了太多的藥草，他沒有臺階下。你倒也聰明，懂得變通，把你阿媽搬出來，他自然就藉着臺階走下來了。”一旁的蛇靈說道，她的臉色也有些慘白，顯然也被嚇到。
我將斷腸草的小花折斷一些，折了一根竹枝，把斷腸草的根莖挖出，將兩株完整的斷腸草拔了出來，在大水缸裡洗乾淨。
水缸了已經沒有了太陽，我不由擡頭看了看，太陽漸漸西沉，馬上就要黑夜了。
我才意識到，這可能是我在殭屍谷呆的最後一個晚上。
這裡沒有活人，只有呆萌調皮的眉清目秀，還有脾氣火爆、嗜睡如命的古如風，卻遠勝過勾心鬥角的人間。
人往往在離開的瞬間愛上某個地方，並不是因爲那裡的風景如何美麗，河魚是否鮮美，野桃子是否甘甜，而是因爲那裡的人。
我有些留戀殭屍谷，不是因爲人，是因爲殭屍。眉清目秀真誠可愛，沒有心機；古如風性情使然，發怒就發怒，毫不掩飾。
“你們是什麼東西，竟然敢偷襲我……”古如風的暴喝聲從棺材林那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