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容繡坊的張娘子素來走慣了高門大戶的後宅,知道這些小姐的怪脾氣,笑着應道:“已是給大小姐量過了,大小姐和表小姐選的幾匹料子都已經挑了出來,這些是重新添了幾樣新鮮花樣後纔拿來給二小姐選的。”
“哦。怪不得我瞧着,有幾匹是去年的花樣,看來果然我是個好欺負的。”
晏寧將眼瞥向一邊,拿着不知從哪裡揪的狗尾巴草在手指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張娘子笑道:“二小姐果然好慧眼,一眼就看出了有去年的花樣。只是今年這些料子上的紋樣,卻是做了一些精巧的變化,才又重新上架賣呢。”
其實晏寧哪裡懂得這些,不過是脾氣上來了,故意找茬兒罷了。
見她依舊和氣跟自己說話,倒不好故意難爲,在一堆綾羅綢緞裡頭胡亂挑了看着順眼的布料,將蘭心急得在一旁直皺眉。
送走了張娘子,晏寧吩咐關門,卻見一雙手撐住了門縫,差點被夾到了手。
“二小姐稍慢,夫人說不禁二小姐的足了,我家小姐來尋二小姐出來玩呢。”
晏寧定睛一看,原來是姐姐晏敏的貼身丫鬟春俏,正強擠開了門,探着頭衝着裡頭喊。
“唔,原來是母親改變了主意。不過我近來在房裡修身養性,學着做名門淑女,才發現原來卻也不難。你轉告姐姐,爲免前功盡棄,我就不出來玩了,好生在屋子裡待着,免得又惹母親生氣。”
晏寧淡淡說着,面上沒有什麼表情,轉身就往屋子裡走。
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當日與遲萱手挽着手那般親熱的樣子,若晏寧說自己心裡不在意,那是假的。
“妹妹可還在生我的氣?”身後柔柔的聲音帶着哭腔,晏寧不由暗歎了一口氣。
這京中的閨閣女子難道都是這般,一言不合就眼淚攻勢?
“姐姐這話什麼意思?姐姐又做了什麼讓我生氣的事了?”她無奈轉身,看着由春俏扶着下了臺階走進院子的晏敏道。
“你定是怪我當日沒有幫你說話,可是母親正在氣頭兒上,我又哪裡敢——”
晏敏哀哀慼戚地說,晏寧不耐同她拉扯,轉頭朝屋裡走去,嘴上還說着:“姐姐屋裡有客,還是莫要在我這裡耽誤功夫。母親又不是頭一回這樣對我,我早該習慣了。”
聽得她話中隱還有着許多委屈,晏敏也是微微嘆氣,晏寧回身瞧着她跟在自己身後進了屋,不由更是氣悶。
“姐姐自有好表妹一起玩兒,在這我裡受些難聽話,何苦來?”她沒好氣地說道。
晏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叫人看得更是心急,晏寧索性背轉過身去不理她。
“二小姐,大小姐也有她的苦楚,你們是親姊妹,更是應該相互體諒纔是。”春俏在一旁說道。
晏寧一擡眼瞥了過來,“姐姐喜歡她,就和她一起玩兒。手拉着手比親姊妹纔要親,如今倒又有苦楚了?”
“妹妹,這事情哪裡是你表面上看見的這般簡單。”晏敏嘆道。
原來樑夫人上回過來探親,帶的便是遲萱,來不過半月,非要與她住在一處,偏偏又喜歡同她攀比。
爲了不使母親爲難,晏敏對她也是百般忍讓,沒想到卻換得對方變本加利。
走的時候大小箱籠帶了一堆,道都是敏兒表姐送的。
“我知她家裡姊妹多,凡是好東西都輪不到她,所以眼皮子淺些。只是怕母親臉上過不去,便咬牙認了。沒想到——”
“沒想到表小姐這回卻更是過分,將小姐去年生辰時夫人送的一支燒藍鑲金花鈿硬是要了去,她是客人,小姐也不好說什麼,只在心頭生着悶氣。”春俏接口將晏敏不好說的話快語說了出來。
晏寧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嘴脣囁嚅半晌,開口便帶了幾分委屈。
“那隻燒藍鑲金花鈿,姐姐連讓我拿在手裡看一眼都不肯,這回叫人搶了去,卻過來同我訴苦。在姐姐眼裡,我這個妹妹又算什麼?”
晏敏張口結舌,兩人之間還有這樣的事?她一時竟忘了——
晏寧很是不客氣的將晏敏主僕趕出了湛露院,坐在屋前的臺階上,看着地上的成羣結隊的螞蟻出神。
不一會兒,有粗使的小丫鬟拿了掃把過來,將螞蟻一把打散,她纔回了房。
蘭心坐在小杌子上拿着繡繃,一下午也沒有繡上幾針,見她過來,張了張嘴,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說到底,她不過是個下人,主子做事再沒有章法,也只能勸導,不能強行改變。
“我知道,你總覺得在我院兒裡是埋沒了你。待哥哥成了親,我就同母親說,叫她送我回明州鄉下,到時候,你自尋出路就是。”
晏寧提筆寫着大字,悶悶地說。
蘭心的嘴巴張開又合上,一時間竟然覺得眼前安靜的少女有些可憐。
她就像那天上的鳥兒,如今被困在這一方小院兒裡,原本高飛的翅膀被無形的繩子縛了起來,略有掙扎,便惹來厭棄。
“小姐,這女子行事自有一套規矩,你現在年紀也大了,還是像小孩子一般,會吃虧的。”
許久,蘭心才緩緩開口勸道。
“我不是不願意守那些規矩,只是爲什麼她不能像教導姐姐那樣,對我溫柔一些?爲什麼我回了家,反而像沒了親人一樣?”
晏寧擡頭望着房樑,眼圈有些溼潤,喃喃道。
蘭心嘆了一口氣,這父母親情,最是不講道理,瞧着你好的時候,縱使任性撒潑,也有人替你遮掩;
若這心裡先有了障礙,你就算是把心掏給她,只怕她也覺得是不夠的。
要不爲什麼都說十個手指有長短,自家這位二小姐想來就是那根短的手指吧。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小姐心裡縱是有萬般委屈,也只忍耐一下,再過兩年定了親,及笄了,自己當家做主,只做親戚來往,或許就好些。”
說着,蘭心不由有些心疼她起來。
晏謹新婚前夕,晏夫人叫人收拾了些吃食果子,來到了湛露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