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片土地的外表長相很猙獰,但不得不說,它的確有一顆安於清靜的心。
畢竟是完整的個體被硬生生掰成了兩半,所以不管是從建築風格,還是挨家挨戶門前那些巨大的水風車,都和上面的世界分毫不差,而布特爾斯嘴中說着反感和憎惡,但我能看到他在說這話的同時,眼睛中分明閃爍着的,是對天空,對海洋,對上面世界的嚮往。
一個不惜去忘記自己的名字來抹掉悲傷的一族,到底是該揹負着多麼沉重的痛,我只是一個外人,聽完心中都倍感壓抑,那真正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又是怎樣捱過這八百多年的。
把悲哀隱在喧囂裡,或許還可以騙騙自己,安慰自己我並不悲哀,但等一切都安靜下來時,就在那分秒間,靜的可怕,這樣無聲的言語,只會讓一顆孤寂彷徨的心更加孤單。
不過接下來的事實證明,我擔憂別人,可能擔憂的過早了些。
當那一抹熟悉的窈窕身影,再次無所顧忌的闖入我的視線中時,腦袋雖然反應過來後的第一想法就是立刻逃走,卻因爲不知道該讓此刻僵硬的身體怎麼去動作,我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看到那個女人的臉上和我是同等的驚訝,我更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這麼詭異的重逢了。
而布特爾斯好似完全沒有發現我的異樣,仍舊一臉開心的把我領進去,他反手關上了大門,隨後也看到了恰巧來到玄關的女人,一把將我拉到她跟前,憨厚的衝她介紹道,“漂亮姐姐,這位是小空,”又轉過來對我說道,“小空,她就是我剛纔在路上跟你說過的漂亮姐姐,妮可·羅賓,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吧?”
僵硬的點了點頭,我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如果布特爾斯早吭聲,說那個漂亮姐姐就是羅賓,那我今天晚上就算是去露宿野外,也絕不會跟着他回來的。
不過羅賓又爲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我記憶中,空島的下一站應該是長鏈島纔對,難不成草帽一夥不經意間打開了隱藏關卡,也來到了這個小島上?
羅賓深藍色水樣的雙眸毫不避諱的直直盯着我,那裡面含着驚訝,甚至還有……微微的喜悅?心下黯然,想着一定是我又看錯了罷,雖然命令自己不能再想起來和她有關的回憶,可我就是清楚的知道,距離那天已經過去了整二十五天。
我一言不發,只是垂下眼眸,就這麼站在那。
布特爾斯再愣,也能從我們兩人長時間的靜對無言中感覺出什麼,他朝我疑惑的問道,“小空,難道你以前,和漂亮姐姐認識嗎?”
這時,我才面癱的擡起眼,目光直接對上了她,淡漠的開口道,“不認識,我從沒有見過她,”既然是被拋棄了的人,那我只想要保持最後一點自尊,這樣的要求,不過分吧。
微微咬着下脣,我說完這句話後,還是低下了頭不敢去看她,我怕即使我這樣無情了,她卻還能比我更加無情。
拖着僵硬的身體往布特爾斯身邊挪了一小步,伸出手指揪住他一角衣衫,柔聲說道,“布特,你能不能先帶我去換件衣服,剛纔掉進海里,現在,很不舒服,”況且我只想盡快逃離這個壓抑的地方,一路上的攀談,我和布特爾斯熟悉了很多,結果就是某隻無賴得寸進尺的說,既然是朋友了,叫的就應該更親密些,我是實在拗不過他聒噪的長篇大論,才應了下來。
不過這聲“布特”叫出來,落在不同人的耳朵裡,便會聽出不同的意味。
“死小子,你怎麼三天兩頭的就知道往家裡撿姑娘回來啊,”一個粗獷中略帶豪放,豪放中略帶野蠻的聲音從屋裡傳來,就見一位手上拿着顆白菜,身材豐腴的中年女人出現在了我面前,她瞧見我以後突然眼前一亮,放下白菜便熱情地湊了過來,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緊接着大笑道,“你這小姑娘長的可真水靈!”原來直接這種東西,還是可以遺傳的。
“嘿嘿,對啊對啊,母親,她是小空,我們今天才剛剛認識,”布特爾斯一臉羞射的對他母親說道,隨後又興奮的瞥了我一眼,滿臉通紅。
嘴角抽搐,我怎麼覺得這是要被人賣了的節奏?
無奈的強堆起一個笑臉,對他母親說道,“您好,我叫空,今天布特救了我本該是我謝謝你們,但這之後卻還得在您家叨擾幾天,真是不好意思,”畢竟我要好好調查一下這裡才行,所以熟悉地形的布特爾斯,目前對我來說是最好的人選。
“哎喲,可真懂禮貌,沒關係沒關係啊,麻煩艾瑪阿姨幾天都行,嘖嘖,真好,”艾瑪阿姨說完又打量起了我,笑的那叫一個燦爛,饒是臉上沒有褶子也得擠出幾條來。
艾瑪?這名,整我呢?
“那個,阿姨,我能不能先……?”無奈的指着自己身上溼透了的帶血襯衫,朝她笑道。
好吧,真的是要專注潔癖症一百年了,我從剛纔到現在已經在心裡默默承受很久了,衣服這樣粘膩貼在身上的感覺讓我很不舒服,而且某隻無賴似乎從剛纔開始小眼神就一直我身上飄。剛纔在岸上布特爾斯給我做了心臟按壓,那個是救命需要,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我也就忍了不再追究,可現在顯然不是什麼緊急關頭,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才轉過頭目不斜視,而艾瑪阿姨看到這一幕,竟然在一旁笑的很歡脫。
“我帶你去吧,”眼前落下一片陰影,我不由得一愣,才發現自己身上多出了一件深紫色薄衫,看着羅賓突然接近的彎彎眉眼,身上難聞的血腥味似乎都被她帶來的好聞花香,沖淡了許多。
“那正好,羅賓她知道咱家裡的構造,讓她帶你去樓上好好洗個澡換身衣服,阿姨現在去給你們做飯暖暖胃,”轉手拍了目光依舊膠着在我身上的布特爾斯,恨恨罵道,“傻小子,別看了!以後多的是時間,現在先幫老孃洗菜去!”
目送他們一大一小離開,我的嘴角才消去弧度,果然笑臉迎人這樣的事情,不太適合我做,還有,我可以說我現在滿心的都是後悔嗎,這家人實在太奇葩,雖然只是要和他們在一起過短短的幾天,但直覺告訴我,這幾天的日子不會太平。
“還看?不是急着去洗澡嗎?”一道冷冷的聲線在耳後響起,這纔想起來我刻意忽略掉了一個人,羅賓與我待在同一個空間裡,甚至就近在咫尺貼在我身後,溫熱的呼吸又攪亂了我所有的步調。
“我知道了,你……你先走,我跟着就是了,”我偏過頭去,彆扭的說道,心道不知道這個女人又在生什麼氣了,不過,她生不生氣的,又關我什麼事情。
“那就快過來,”我一個人還在暗自糾結的時候,羅賓就已經走到了轉角的樓梯處,面無表情朝我說道,隨即邁開步子自己先上了二樓。
“哦,”悶悶的答道,我也快走了幾步跟上她。
紅土地裡大部分的房子都是由木材搭建的,布特爾斯家也是如此,高窄的木樓梯似乎是年久失修的樣子,走上去都會有“吱呀吱呀”的聲響,甚至讓我覺得下一腳踩上去會不會突然就斷裂了,而這棟木房子分爲兩層,一樓是客廳,廚房和布特爾斯的房間,二樓有兩間房,一間是艾瑪阿姨住,另一間則當作客房使用,樓上樓下各有一個廁所,但想要洗澡的話,就只能來二樓的大浴室。
“那邊就是浴室,你自己先進去,然後把髒衣服換下,我再去幫你找一套換洗的衣服來,”羅賓說完這幾句話就走出了客房,還順便帶上了門,直到聽她的腳步聲遠了,我這才舒緩了一口氣,目光落在客房中,怎麼我走到哪裡都逃不過你呢,指尖搭上木桌上的那頂白色大檐帽,我低低的嘆了一口氣。
然後擡起步子,朝浴室走去。
這個小島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太詭異了,但就目前掌握的線索來說,我完全有理由懷疑她祖母是知道紅土地存在的人,布特爾斯說過的那些戴黑帽子的人和海辛以前說的黑帽子叔叔很可能就是一撥人,我在來的路上,也試着問了布特爾斯一些關於“百果”的事情,可他這次偏偏學了一次死鴨子,怎麼問都撬不開他那張嘴。
大浩劫,紅土地,百果,她祖母,政府,小丑,空白的一百年。
要點是都全了,可我無論在腦中做出了多少假設,到最後,還是哪一個都不能成立。
擰開浴室裡的水龍頭,略等了幾秒,一股帶着涼意的清水才噴灑而出,慢慢升溫,最終覆蓋過了體表溫度,我赤着身子,仰頭站在花灑下,任水流浸染全身,以一種近乎病態的方式在沖洗着心裡對那股血腥味的厭惡,口腔裡似乎還殘留着鐵鏽的味道。
真是沒有什麼比讓一個有重度潔癖的人,掉進洗血池裡還嚥了幾口水更崩潰的事情了。
可就在這時,後背卻突然貼上來了一片柔軟,一隻素白的手細細擦過我的腰間,替我關小了出熱水的那個水龍頭。
“用這麼熱的水洗澡,你也不怕燙着?”
作者有話要說:這就是驚喜,不解釋。發晚了,大家體諒則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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