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尊”,劉錫命當先出列,“我等本想拜訪章縣尊,奈何縣衙裡說是他在府衙,學生等人只好到府衙來走一趟。”
“若是有事在縣衙等候便是,安敢到府衙喧譁,趕快退回去。”
章高軒見張立誠麪皮緊繃,知道他已然怒極,他生怕牽連到自己身上,趕忙出言打發道。
“縣尊明察,若非有天大之事,學生等人斷然不敢打擾府尊及諸位上官。”,劉錫命趕忙行禮道。
張立誠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劉錫命仍是恭謹笑道:“如今正好,此事本就不是我縣一地之事,學生等正好一同向諸位上官稟報。”
“府尊到任已逾兩年,最多再有一年便要高升,當此之時,府尊可有想過爲本府百姓謀一謀福祉?如此,府尊離任之後,想來本府百姓也自會替府尊長立香火。”
劉錫命這話有些戳中了張立誠心中的想法,當官本爲名和利,主政一方,然後在府志縣誌中留下好名聲也是多少讀書人所追求的。
不過張立誠依然記得之前的傳言,他自然不會被劉錫命這麼幾句話便忽悠跳進去。
只是這麼一來他面色倒是恢復了一些血色,“休要多說這些閒話,爾等今日帶着這些物事到我府衙,又煽動如此多百姓,到底所謂何事?”
“學生不敢”,竇玉泉等生員趕忙低頭認錯。
劉錫命也躬身道:“還請府尊見諒,學生等萬不敢煽動百姓鬧事,此事確有起因。”
“萬曆二十年,因宮監橫徵暴斂……”
“經學生等多方覈查,這筆突然多出來的人丁絲絹稅確係木役折銀所抵,自萬曆二十年至今,南充縣已替全府多交了四十三年合計七萬四千零八十九兩銀子,這是學生等人呈上的文書,請府尊明察。”
“譁”
不待劉錫命說完,在堂外靜靜聽着劉錫命講述的百姓突然喧譁起來,不少人登時便開始痛哭流涕。
“這是要我南充縣百姓的命啊”
“還請大老爺做主”
張立誠瞧見這亂象,不由狠狠地瞪住劉錫命。
劉錫命微微擡頭,瞧見張立誠嘴脣微動,看出了他無聲的話語。
“你要是收拾不住這局面那便死定了。”
劉錫命嘴角一揚,給張立誠遞過去一個“放心”的眼神。
“來人”,張立誠嘆了口氣朝陸宏道:“把文書呈上來。”
陸宏趕忙低頭從劉錫命手中接過文書呈上。
張立誠從陸宏手裡接過文書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見盧正豪探頭探腦地朝自己這邊偷看,他順手將文書遞給了盧正豪。
“衆官傳閱吧。”
等到盧正豪、趙明倫等人看完,正堂上除了百姓們的哭喊聲之外,突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劉錫命在文書上詳細列舉了陳翊定發現的問題,相關出處一清二楚,張立誠等人乍一看上去,都覺得似乎劉錫命等人說的這問題竟然像是真的。
這他孃的纔是最大的問題!
張立誠心中咆哮,像這種明面上取消加稅,卻通過其他攤牌照樣徵稅的手段他自然熟悉,正是因爲如此,他看到文書的第一時間便相信了上面所說。
南充縣百姓真的替全府多交了四十幾年的木役折銀。
張立誠額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這件事要是鬧大了,南充縣的百姓豈能不多加撻伐。
但是要讓張立誠幫順慶府爭取取消掉這項稅賦,他自認沒這個本事,眼下朝廷中的情況他自然清楚,各位朝中大佬就差從土裡刨銀子了,更別說免去賦稅。
至於換個方法讓全府一起分擔這筆銀子,那更是不可能,誰會願意平白無故地做這等好事。
難道又要釀成一起木役之變?
張立誠打了激靈,看向劉錫命等人的目光越發不善。
“府尊”,見張立誠等官員全都坐着不說話,劉錫命只好打破沉默道。
“如今事實具在,還請府尊下令徹查此事。”
“無恥之徒”,張立誠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他噌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指着劉錫命等人破口罵道:“天下本無事,卻被爾等狂徒橫生事端,你等究竟想要何爲,莫非真要害得本府血流成河才甘心嗎?”
“果然是別有用心之輩,本官定要向學政參你等一本”,見張立誠發飆,盧正豪也跳出來怒斥道。
劉錫命淡然地看着這幾人在堂上大噴特噴,等到他們發泄的差不多了,這才上前拱手道。
“諸位上官謬已,舉凡民生之困,豈能算做無事,南充縣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四十餘年有多少人家因此而家破人亡,如今既然得知其中端倪,我等士人豈能不爲民疾呼?”
劉錫命看了看身後因爲他這番話更顯悲憤的府城百姓,轉身義正言辭大喊道。
“我等讀聖賢書所爲何事?無非上佐天子,下撫黎庶而已。國家養士三百載,今日有事,我等義不容辭!”
“對,我等生員義不容辭!”
劉錫命這一番裝逼的話效果簡直滿分,有這麼多百姓給他充當背景牆,堂上諸官彷彿有種被他身上的光芒灼傷的感覺。
竇玉泉、杜良驥和雷洪等人也是如此,大家無不羣情激奮,一同挺身上前吼道。
三十餘人的義正言辭在正堂中形成響亮的回聲,一時間讓堂外百姓都有些失聲。
隨即這幫百姓便反應了過來。
“好一個義不容辭,諸位相公好樣的。”
“那是劉家的相公”
“那是雷家的相公”
……
盧正豪等人被衙門裡數百號人的氣勢迫的心頭微抖,張立誠眼裡卻是一抹讚許閃過。
不過他馬上又恢復了一張死人臉的模樣,“啪”,一聲驚堂木聲在堂上響起,屋裡屋外頓時一振。
“既有事高官,可有訟書遞上?”
劉錫命手裡捧着一卷文書俯身道:“學生確有訟書。”
班頭陸宏馬上就想上前接過,卻被張立誠一個眼神制止住。
“生員劉錫命自己送上堂來。”
劉錫命愣了愣趕緊小步快走到了大堂文案前面。
張立誠站起身來假意接過文書,一邊咬牙切齒地低聲問道:“混賬東西,本官還以爲你是個曉事的,汝可知此等大事,說不得便要有人掉腦袋,你到底意欲何爲?”
劉錫命低眉搭眼道:“府尊放心,學生自然省得,正如學生之前所說,此事不只於學生等人有利,於府尊更是有天大好處,還請堂後敘話。”
張立誠聽到劉錫命這話心頭鬆了口氣,總算這小子不是個渾人。
見堂裡堂外鬧成一團,張立誠繼續一拍驚堂木。
“如今訟書已遞,本府自會會同衙內衆官審議此事,爾等今日便先退下吧,生員劉錫命留下問話。”
“哚”、“哚”、“哚”
矗立在正堂兩側的衙役開始不斷用水火棍敲打着地面,震懾堂上衆人。
只是堂外百姓有數百人之多,見今天沒有個結果,一個個都不願退走。
劉錫命給竇玉泉等人遞過一個放心的眼神,示意大同社等人先勸着百姓退下。
竇玉泉等人立時會意,行禮之後轉身出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