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御花園偏僻的衣角,雖然離宴會那邊挺遠,只是熱鬧的絲竹之聲夾雜着歡聲笑語還是遠遠地傳了過來,卻襯得這一方天地更加靜謐而安寧。
他的目光有些悠遠,似乎是在回憶着什麼,臉上帶着些微恍惚的微笑,而後又慢慢地說道:
“若是我知道我走了之後你吃了那麼多的苦,我必然會一直將你帶在上身邊的。只是我也清楚地知道,若是想要好好地生存,吃的那些苦都是必須的,你不能一直像以前那樣純真而無暇,我縱然是喜愛你那樣,可是你現在的這個樣子,才更加讓我欣賞,讓我放心。
而且無論你變成什麼樣,你在我眼裡一直都是那個小丫頭,一直都是那個特別的人,你是徐昭佩,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徐昭佩,明白嗎? ”
“不,我是不一樣的,”她擡起頭來看向他,眼中是被淚水洗過的澄澈和乾淨,帶着堅定和喜悅的光彩,“我是不一樣的徐昭佩。”
蕭統低頭看着她眼裡的堅定和光彩,輕輕地翹起了脣角:“是,你是不一樣的,只是因爲你有很多面而已,可是不管你有多少面,你都是徐昭佩。”
何氏少主,也就是唐秋月,聞言滿意地笑了起來,對,她誰也不是,剝去她何氏少主的身份,拋開她前世唐秋月的名字,她以獨特的靈魂入住徐昭佩的身體,她是一個全新的徐昭佩,可是她也確實是徐昭佩,無法否認。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要成爲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她會努力地凌駕於這個身份所代表的一切之上,成爲自己的靈魂的主宰。
“小丫頭……”他輕嘆了一句,溫柔地輕拍着她的背,“現在告訴我,你怎麼變成何氏的少主了?嗯?”
徐昭佩一頓,然後纔像是反應過來一樣,迅速地起身,離他兩步遠,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過頭。
老天,剛纔那是怎麼回事,她怎麼就和他那麼親近了,不是說了要離他遠一點嗎?既然都沒有結果了,再這麼沉淪下去受傷的大概只有她自己罷了。
這麼多年了,她好像都已經忘了自己會哭了,也好像忘了對這個男人曾經有過的感覺,可是這都是她以爲,在遇到這個男人之後,她所以爲的東西全部被無情地推翻了。
她還是會想着他,還是會在他溫柔的安撫下忍不住覺得委屈,忍不住流淚,他的溫柔就像是一柄無堅不摧的劍,無論她豎起了多麼堅固而厚重的堡壘,他都能輕而易舉地戳破,讓她一敗塗地。
“這是怎麼了,若是不能說那就不要說,我也只是隨口問問罷了。”他有些疑惑而擔憂。
看着她蹙起的眉頭和憂愁的臉色,忍不住轉動輪椅靠上前去。
“你別過來——”
徐昭佩忍不住大聲阻止她。
不要過來,不要再靠近我,我們沒有未來,所以不要再靠近我了,她在心裡默默地吶喊,她也想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可是動了動嘴脣,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她看着他,眼裡有悲傷又有喜悅,有抗拒又有親近,有極力遏制又
有情不自禁。
蕭統被她看過來的目光給震住了,他覺得呼吸都有一瞬間的停滯。
不要這麼看我,不要這麼看我!
他有些狼狽地躲過了她的目光。
“七符……七符那邊你真的不要過去了嗎?”他有些逃避,又有些心慌,那種從未用過的無所適從讓他口不擇言。
徐昭佩一頓,然後用力攥住手指,勉強扯了扯脣角,“他要娶妻關我什麼事,反倒是你,不是要納妾嗎,正主在這裡,還怎麼相看美妾呢?”
“你……”
徐昭佩側過頭不看他,“我先走了。”
然後也不再看他的反應,腳尖一點便立刻將自己的身影沒入了黑暗中去。
只留下蕭統突然攥緊的手指,以及臉上極力控制的波瀾不驚的神情。
昏暗的燈火從遠處透過蔥蘢的花木照射過來,影影綽綽的明滅光芒照耀在他的臉上,一種極富張力的神情讓他看上去沒有了平日的柔和,而變得有些冷肅。
徐昭佩像是逃一樣從皇宮出來,雖然已經天黑了,大街上依然還有來來往往的行人,她有些狼狽地從人羣中飛快地走過,直到進了宅子的門才放鬆了下來。
然後忍不住苦笑。
這種感覺,就叫做動心嗎?
心跳爲一個人加快,和他在一起會不由自主地放鬆,可是把心裡的話向他傾訴,也會忍不住因爲他去吃醋、去傷害?
可是她寧願不要,她不要那種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感覺,讓她太惶恐,她還是喜歡穩一點的,將自己所有的情緒控制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
“郎主你回來了?”
徐昭佩一驚,下意識地就往聲音出來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阿九靜靜地站在廊下看向她。
她調整了一下情緒,微笑着應聲:“是我,阿九怎麼還不睡?”
“我在等郎主回來,宮裡的宴會向來吃不了多少東西,我吩咐廚房留了一些吃食,郎主要不要用一些?”
唐秋月確實沒吃多少東西,原本還沒怎麼覺得,可是現在讓他一提醒,這才發現自己果然餓了,於是眉開眼笑道:“自然是要用的,阿九你真是貼心,以後十一有福了。”
阿九原本因爲她答應下來而舒展的臉色不易察覺地一僵,隨即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郎主先回廂房吧,屬下一會兒就將吃食送過去。”
說完轉身就走了。
徐昭佩有些莫名奇妙,她向來都不讓低下的人自稱“屬下”,她也是知道阿九一生氣就會對她自稱“屬下”,可是她剛纔好像也沒什麼地方惹她生氣的吧?
她有些困惑地撓撓頭,隨即進了廂房,打算一會兒阿九過來了問一問。
誰知道沒一會兒送來吃食的卻是廚房的一個小侍女,阿九根本就沒來。
“九郎呢?”徐昭佩攬衣坐了下來,一邊問道。
小侍女將碗筷都擺好了,聽聞她的問話連忙垂下頭來,“奴不知道,九郎只是讓奴將吃食給郎主送過
來,然後便走了。”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而且還是很生氣的那種,徐昭佩鬱悶地嘆了口氣,也沒有爲難她,擺擺手讓她退下了。
記得阿九一直都很好說話的那種,怎麼她半年沒來建康城見他,性子就變得這麼悶,不是說做生意就是要笑臉迎人嗎?那對她這個郎主怎麼就沒個笑臉了?
徐昭佩草草地用完了吃食,想了想還是去了趟阿九的院子,哪知除了廊下照明的兩隻燈籠,廂房裡一片漆黑。
他分明是在表示:我已經睡了概不招待訪客。
шωш¤ тt kΛn¤ C ○ 可是他回來不過短短的一會兒,怎麼可能就睡覺了,分明是在躲她呢。
徐昭佩站在院子裡無語望天,這做屬下的比她這個做主子的還要拽。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先離開,等明天一早再說吧,她也很困了好不好?
回到廂房命人提了水來,大大的浴桶之中霧氣繚繞,她一邊走着一邊隨意地褪下了衣服,襦衫、褲子、褻衣散落了一路。
伸手試了試水溫,然後手在浴桶的邊緣輕輕地一撐,整個人便滑入了水裡,方纔暴露在初春涼氣裡的身體頓時被溫暖的熱水包圍,舒適的感覺立刻涌了上來,讓她放鬆地輕吐了一口氣。
她每日都要沐浴,並不只因爲出去污垢,她更愛的,就是這種泡在水裡的舒服而放鬆的感覺。
“誰?”
猛然間她戒備地輕喝了一聲,剛想要跳出去裹上衣服,那個人影便已經到了屏風那裡,於此同時,掛在屏風上的所有布料全部被人影拽了過去。
“呵,”一個熟悉的輕笑聲在寂靜的夜裡響了起來,“小野貓的武功練得不錯,難怪能躲了我四年的時間。”
“公子御!”
徐昭佩微微有些放鬆了下來,“先把衣裳給我。”
“我若是不給呢?”
他的身影似乎正在往這邊來,唐秋月下意識地將身體往水裡面躲了躲,輕輕一咬牙,“四年不見,你怎麼變得這麼無賴?大半夜的跑到娘子的閨房來,莫不是如今改行當了採花賊不成?”
他一點都沒惱,反而輕笑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倒真想當了採花賊,來把你採回去關起來,免得你又不知好歹地逃走。”
“你這話說的不對,我本來就不是你什麼人,何來‘逃’字一說?我想到哪裡就到哪裡,和你有什麼關係?”徐昭佩不屑地輕哼。
“哦?你確定?”
“我當然確定。”
公子御頓了一下,然後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埋怨我還沒有和你確定下來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就是說,你希望我現在就進去,把你徹底變成我的人,可對?!”
徐昭佩一愣,然後氣得咬牙,“一點都不對,你把衣服給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你不知道嗎?虧你還長得那麼一表人才、人模狗樣,看上去翩翩君子一般,內裡怎麼就這個無禮,你不顧着你自己,你總要顧着我的閨譽吧,我往後還要嫁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