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邢爲麥寶熙找的房子是黃浦江邊的一套酒店式公寓, 二室二廳的房子小巧實用,朝南有一個十分大的露臺,望出去便是蜿蜒的黃浦江和鱗次櫛比的高樓。麥寶熙在露臺上放了一把躺椅, 她現在起得越來越早, 每天清晨都會煮一杯咖啡坐到露臺上去看日出。她用厚毛衣和大毯子將自己裹住, 手中一大杯香濃的咖啡升騰起氤氳的熱氣, 這個時候的城市靜謐又寧定, 金紅色的陽光灑在那些白天充斥了拼搏廝殺的高樓大廈上,一切都似乎充滿了希望。寒意重重,天地廣闊, 這世上彷彿只剩下了她自己。
過去的種種一幕幕在眼前回放,短短二十三年的人生以二十二歲那年爲界, 彷彿是前後兩場截然不同的夢。而以後呢, 以後的人生還有那麼長, 揹負在身上的心事不堪重負,還有多少的無奈和疲累在等她呵。
白天的時候她就躲在書房裡讀書, 《世說新語》、《三國志》、《尤利西斯》……都是些離現實生活甚遠的文學作品。也不知道是不是賀邢有意爲之,這套公寓的書房裡竟然滿滿四壁都是藏書。她也不出門,每天自有鐘點工阿姨來爲她燒飯和打掃,一連兩個多月她都沒有見到其他人。鐘點工阿姨是安徽人,說起話來鄉音濃重, 有一次對她說:“麥小姐, 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出去走走玩玩, 交點新朋友。天底下好小夥子多的是。”她莞爾, 原來以爲她是失戀。
因此那天門鈴響時,她不無驚訝。透過監視屏看到樓下的青銅鐵門外站的是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 酒糟鼻,一對小眼睛中斂着精光。陌生的面孔,她不記得自己見過,但反正身無長物,有的不過這一具皮囊,索性就大大方方開了門。
“麥寶熙麥小姐。”來人身材矮短,聲音倒是很渾厚,“我是富興地產的董事長華富興。”說完遞上張燙了金色滾邊的名片。
“哦。不知道華董有何見教?”麥寶熙接過名片,身子卻還擋在門口沒有讓開的意思。
“麥小姐都不請我進去坐坐?”華富興搓搓手,“嘿嘿”一聲。
麥寶熙嫣然一笑,聳聳肩,側身將華富興讓進屋內:“來的都是客,華董請進。”
麥寶熙去泡茶,華富興則在屋裡信步踱着,饒有興致地觀賞着屋裡的幾處盆栽。麥寶熙端了茶進來,華富興指着一盆山水盆景扭頭對她說:“這盆黑松白鹿材質上乘,佈局疏落有致,隱隱可見設計者胸中的大溝壑、大氣象,真是上品啊。”
麥寶熙將茶放在梨花木茶几上,淡淡一笑:“這房子是朋友借我住的,我就當是代那朋友謝謝華董的稱讚了吧。”
華富興一眯眼:“你那朋友是盛隆集團的賀總吧?”
麥寶熙自顧自抿一口茶:“是呵。華董認識賀總?”
“那是打了五六年的交道了!”華富興“哈哈”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賀邢賀總青年才俊,一出道就把我們這些老傢伙逼得夠嗆啊。”
麥寶熙心中暗道一句“來了”,面上卻仍舊笑而不語。果然華富興繼續道:“麥小姐也算是家學淵源了,又是名校畢業,想來志向不淺,就不想和賀總比個高下短長?”
麥寶熙低頭轉着手中的茶杯,細潔的白瓷襯得杯中的獅峰龍井瓣瓣蔥翠可愛,她半響才道:“華世伯謬讚了,我不過一個初出茅廬的畢業生,拿什麼來和賀總比?”
華富興聽她改口稱自己“華世伯”,心中暗覺有戲,於是又道:“我當年與你父親也是交好,麥小姐要出來闖,關鍵時候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乾脆又繼續說,“有一位吳國智吳先生,最近由賀總支持,去蘇州的一家當地企業工作了,據說生活得還不錯。”
麥寶熙果然動容:“賀總?你說賀邢?”
華富興點點頭:“不然還有哪個賀總。說起來賀總對你真是不錯,麥小姐可不要浪費了這樣的機會。”
麥寶熙低頭不語,她不明白賀邢爲何對她有這般眷顧,爲她安排了這處處處妥當的房子,又默默替小智渡了難關,還有那日在天井裡他看她的眼神,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但好歹這些日來堵在她心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於是那另一件大事又漸漸浮上心頭。“承蒙華世伯看得起,有華世伯的支持,寶熙當然不敢不盡力。”她嫵媚一笑,滿室生輝。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隨後華富興由麥寶熙送下了樓。大樓拐角處停了一輛黑色的奧迪A8,司機的位子上坐了一個國字臉、小眼睛,一臉堅毅的男人。華富興走到車邊,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呵!這小丫頭還真不簡單,也是個一點就透的明白人。”
“但是說到底她也就是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年輕人,她一個女人,扳得過盛隆那兩頭獅子麼。”國字臉的男人三十來歲,他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包駱駝,遞給華富興一支,又往自己嘴裡放了一支。
“你沒瞧見前陣子盛隆利用魏新演的那齣戲麼?我都是後來才發現盛隆的醉翁之意,沒想到她看出得竟然比我還早,別的不說什麼,這眼光是厲害得嚇人的。”華富興猛地吸了一口煙,“再說就賀家那兩兄弟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樣子,嘿嘿,到底是年輕人,沉不住氣。”
“麥家和賀家到底有什麼過節?怎麼看樣子那兩兄弟也並不知情的樣子?”國字臉隨手將菸灰撣在車裡地毯上。
“嘿嘿……”華富興笑起來,不知是凍的還是興奮的,圓鼓鼓的鼻頭紅紅的,“這你就不知道了。這呀——還真沒幾個人知道,哈哈。”
國字臉也不再問,陪着華富興一起“哈哈”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