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私情(上)

閣中大約是供着數甕新起出來的冰雕,將暑意都隔在了外頭,只餘下一個清涼自在天地來。

雲徹見四下無人,心下不安,只得拱手道:“或許令嬪娘娘一時遠離,微臣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他正要轉身離開,只覺得肩上微微一重,似有翩翩的蝶停駐在了肩頭。他側過臉,只見綃紗之後伸出一隻皓白的柔荑來,雖然上方掩蓋着明紫綃紗方絹,亦可看清那柔軟無骨宛若削蔥的纖細手指。隔着一掛水晶珠簾,有透澈如水的女子聲音傳來,彷彿也沾染了水晶的清透:“雲徹哥哥,你便等不得我一等了麼?”

雲徹腦中一蒙,只得鎮聲道:“微臣凌雲徹,拜見令嬪娘娘。”

嬿婉的笑聲輕柔得如攀上枝頭的紫藤軟蔓:“雲徹哥哥,你也太不誠心了。連頭也不轉過來,怎麼拜見呢?”她的手指微微一動,像水蛇般繞上他裸露在外的脖子。雲徹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只覺得攀附上自己的那雙手指尖冷若寒冰,卻柔軟如綿,所經之處,便似點燃了小小的火苗,一點一點舔着他的皮膚,讓他無端地生出一種原始的渴望來。

嬿婉的氣息溫柔地拂在他耳邊,輕輕道:“雲徹哥哥,你怎麼不回頭看看我?”那樣蠱惑的聲音,讓他渴望又心生畏懼。記憶中的嬿婉並沒有這樣柔媚至死的聲音,他真的很怕一回頭,見到的不是嬿婉,而是一張傳說中詭魅的狐狸面孔。可他不能不轉過頭去,嬿婉的手已經撫摸到了他的嘴脣,溫柔地逡巡着。他不由自主地轉過身體,喚道:“令嬪娘娘……”

他的目光在一瞬間看到了嬿婉潔白而裸露的肩頭和手臂,像是新剝出的荔枝肉,微微透明,白而凍,卻散發着溫暖的熱氣。她身體的其他部分都被一塊薄得近乎透明的紅綃緊緊圍住,勾勒出美好而誘人的曲線。可她的身體,怎美得過她此刻微漾的星眸、豐潤的紅脣和那欲嗔未嗔的笑容。

他,沒有見過這樣的嬿婉。從來沒有。

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他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痛,咬得用力,連血液都沁了出來。嬿婉只是一笑,手臂蜿蜒上他脖子,欲去吻他脣邊新沁出的鮮紅的血。

疼痛在一瞬間清醒了他的頭腦。一定是哪裡不對!一定是!

他趁着那一分清醒霍然推開她,掙扎着道:“令嬪娘娘請自重。”

“令嬪娘娘?”嬿婉輕嗤,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哪個娘娘會這樣來見你。”她伸出染成粉紅色的指尖在雲徹掌心悄然迴旋,有意無意地撓着,所到之處,便引起肌膚的一陣麻慄,她的身體越發靠近他,“我是你的嬿婉妹妹。”

“嬿婉?”他艱難地抗拒,“嬿婉不會如此。”

她的手指在他胸口畫着圈,透着薄薄的衣衫,那種酥癢是會蔓延的。嬿婉顯然是新沐浴過,梨花淡妝,蘭麝逸香,渾身都散發着新浴後溫熱的氣息,在這清涼的小世界裡格外酥軟而蓬勃。嬿婉的身體貼上了他的身體,哪怕隔着衣衫,他也能感受到那玲瓏有致的身段,是如何成了一團野火,讓他無法剋制從喉間漫逸而出一縷近乎渴望的呻吟。嬿婉輕聲道:“我如果嫁的是你,我們夜夜都會如此。”她輕吻他的耳垂,“雲徹哥哥,我是這樣思念你,你感受到了麼?”

雲徹掙扎着挪動身體,他的挪動顯然無力而遲緩,瀰漫的香氣成了一張無形的網,將他控得無處可逃。他的腦海裡如同浮絮般輕綿而無處着力,聲音亦是如此微弱:“不,不……”

“爲何要說不?”嬿婉俯身在他之上,幾欲吻住他的脣,“難道除我之外,你心裡喜歡上了別人?”

嬿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如此篤定而漫不經心。她認定了的,他心裡只有她,再無旁人。可於雲徹,卻恍然有驚雷貫頂,他沒有答案,可那一瞬間,是一張頗爲肖似卻神情迥異的面孔出現在了眼前。

是如懿!

居然是如懿!

大約是殿閣中太清涼,大約是氣氛太曖昧,大約是他昏了頭腦,在這一刻,他想到的居然是如懿。

彷彿有冰水湃入頭腦的縫隙,徹骨寒涼。他霍然站起身來,推開柔情似水的嬿婉:“你對我做了什麼?”

嬿婉微微詫異,面頰酲紅,脣若施朱,呼吸猶含淺淡柔香:“我能對你做什麼?雲徹哥哥,這不是你一直以來所想的麼,我只如你所願罷了。”

“不!那是你的意願,不是我的。”他盯着嬿婉,目光清冽如數九寒冰,“爲什麼這樣?”

“爲什麼?”嬿婉苦笑,“若不是因爲沒有孩子,我怎麼會落到如此田地?雲徹哥哥,我過得並不好。我只是不想再受人欺凌,爲什麼這樣難?”有清淚從她長而密的睫毛間滑落,“我只想要一個孩子,讓我後半生有個依靠而已。雲徹哥哥,我只希望那個孩子的父親是你。”

“是我?”雲徹愕然而惱怒,“你用這樣的方式選擇是我?”他別過頭,見案几上有一壺茶水,立刻舉起倒入口乾舌燥的喉舌,以此喚來更多的理智和清明,“你選擇的是皇上,不是我!”

“那有什麼要緊?”嬿婉紅了雙眼,“只要你是我孩子的父親。”

是惱怒還是羞辱,她用這種方式,來貶低自己,貶低她。他終於道:“你有皇上!”

嬿婉有些急切:“皇上與我,或許沒有子嗣的緣分!而且皇上老了,並不能讓我順利有孕。我已經喝了那麼多坐胎藥,我……我只想要個孩子!你比皇上年輕,強壯,你……”

雲徹搖頭:“不!如果你有了孩子,會怎麼對我?借種生子之後,我便會被你殺人滅口,不留任何痕跡。你要除去我,太簡單了。”

嬿婉驚詫地看着她,柔弱而無助:“雲徹哥哥,我們多年的情分,你居然這樣想我?”

“斷得一乾二淨,不留任何餘地,是你一貫的處世之道。”雲徹的眼裡有一點因憤恨和失望而生的淚光,轉瞬乾涸,“你找我,不過是我有可利用的地方而已。”他奮力支撐起身體,“令嬪娘娘,但願你能留住一點我對您最後的善意想象。”他起身,跌跌撞撞離去。

嬿婉望着他離去的背影,頹然坐倒在榻上,眼角的淚光漸漸鋒利,成了割人心脈的利刃。春嬋驚惶地闖入:“小主,凌大人怎麼走了?他會不會說出去?”

嬿婉疲累地搖頭:“本宮不知!”

春嬋慌不擇言:“可借種的事……按着咱們原定的想法,只要日後成功,一定得除去凌大人滅口。可現在……”

嬿婉的面色蒼白似初春的雪,是冰冷僵死般的殘喘,在鬆弛的盡頭散發着無力的氣息:“他走了也好,至少以後不必本宮來殺他了。”

春嬋的手按在嬿婉的肩頭,像是扶持,亦是強逼自己的安慰。可她還是害怕,從骨子裡冒出的寒氣讓她手指發顫。她自言自語道:“他不會,也不敢。對不對?小主。奴婢看得出來,他是在乎您的,他對您有情有義。其實他是個挺好的人,真的!”

嬿婉支着明亮的額頭,低眉避過春嬋驚懼的面容,引袖掩去於這短短一瞬間掉下來的清亮淚珠:“他當然是個好人,可以依託終身的人。可春嬋,本宮和你不一樣。本宮也曾經是好人家的格格,卻入宮做了奴才,還是不甚體面的奴才。本宮再不想吃那些苦了,一輩子都不想再被人欺負。本宮沒有辦法,所以只能找這個好人,也只能去欺負一個過得不如本宮的好人!”

春嬋甚少見她這般感傷而無助,她嚇得一個激靈,全然清醒過來

,跪下道:“小主,您別這麼說……你是有福氣的……”

“春嬋,你放心,只要你好好跟着本宮,本宮不會讓你只是一個卑賤的奴才。一定不會!”嬿婉靜靜說完,面上的頹廢哀色旋即逝去,她咬着脣狠狠道,“沒別人可以幫本宮,那就算了!”她死死按住自己的小腹,含着暴戾的口吻,森冷道,“既然我得不到一個孩子來固寵,那麼……”她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恢復瞭如常的冷靜,看了春嬋一眼,“那爐香原來那麼沒用,去倒掉吧。”

雲徹走了好一段路,尋到廡房裡換回自己的衣裳,又一氣灌了許多茶水,才漸漸恢復清明的神志。同住在廡房裡的侍衛們都睡熟了,濁重的呼吸混着悶熱的空氣叫人生出無限膩煩。他透着氣,慢慢摸着牆根走到外頭。甬道里半溫半涼的空氣讓他心生安全,他靠在牆邊,由着汗水慢慢浸透了衣裳,緩緩地喘着氣,以此來抵禦方纔曖昧而不堪的記憶。印象中嬿婉美好純然的臉龐全然破碎,成了無數飛散的雪白碎片,取而代之的是她充滿情慾的媚好的眼。他低下頭,爲此傷感而痛心不已。片刻,他聽到響動,擡起頭,卻見如懿攜着惢心並幾個宮女從不遠處走來。

他心頭驀然一鬆,起身守候在旁:“皇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如懿頗爲詫異:“這個時辰,凌大人怎麼在此?”

雲徹有些窘迫,很快道:“侍衛巡夜,微臣怕他們憊懶,特意過來查看。夜深,娘娘怎麼還在外行走?”

惢心笑道:“宮裡請了喇嘛大法師在雨花閣誦經,小主剛去雨花閣祈福歸來。”

雲徹道:“娘娘虔誠,一定會心想事成。”

如懿示意衆人退後幾步,低聲向他道:“凌大人身體不好?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雲徹無奈苦笑:“娘娘,微臣只是見到自己不願見到的改變。想不通舊時的人,舊時的事,怎會面目全非?”

如懿的笑容溫暖而沉着:“是人都會變。比起十四歲初入潛邸時的我,如今的我可以說是面目全非。所以不要執念於你過去的所見所聞,能接受的變化便接受,不能接受便由他去。你所能控制的,只有你自己。”她說罷,扶過惢心的手,帶着溫靜神色,緩步離開。

雲徹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個與嬿婉眉眼間有着幾分相似的女子,這個正當韶華盛放的女子,有着不同於任何女子的沉穩篤定。或許這是她在深宮中失去的,亦是收穫的。他望着她,保持着靜默的姿態,目送他離開,卻清晰地記得,自己在迷糊的一刻,清醒地想起她的臉。

那,纔是對於他自己,最撼動心肺的變化。

皇帝的萬壽節是八月十三。自過了七月十五中元節,來自密宗的大法師安吉波桑便領着一衆弟子入紫禁城,暫住在雨花閣中修行祝禱,爲皇室祈福,直到八月十五中秋節。

這是宮中難得的盛事。因爲寶華殿主供釋迦牟尼佛,而雨花閣則是藏傳佛教的佛堂。藏傳佛教盛行於川藏,又與和清朝皇室緊密聯結的蒙古息息相關,所以宮中篤信藏傳佛教之人衆多。上至太后,下至宮人,無一不虔誠膜拜。

如懿統攝六宮,對此等大事自然不敢怠慢。一來孝賢皇后去世后皇帝鬱鬱寡歡,少與嬪妃親近。二則自乾隆十二年四川藏族大金川安撫司土司官莎羅奔公開叛亂,朝廷派兵鎮壓失敗,皇帝一怒之下改用嶽鍾琪分兩路進攻大金川,莎羅奔潰敗乞降,頂佛經立誓不再叛亂,宮中祈福,也可求國家祥和。三則金玉妍所生的九阿哥身體孱弱。大約是懷着身孕時爲孝賢皇后的喪禮操持勞碌,有許多不可避免的禮儀勞頓,所以九阿哥出生快一個月了,總是多病多痛,連哭聲也比同齡的孩子微弱許多。整個人瘦瘦小小的,便似一隻養不大的老鼠,一點響動都會驚起他不安的哭聲。玉妍格外心疼幼子,日日召了太醫貼身守護。她原本一心信奉李朝的檀君教,除了必需的例行公事,從不進供奉釋迦牟尼佛的寶華殿與供奉藏傳佛教密宗的雨花閣,也不過問宮中一切佛事。如今她愛子心切,也不太顧得,除了每日早晨必將前一日親手抄寫的經文送來請大師誦讀,也常常派貼身的侍女宮婢前來跟着法師們誦經描畫經幡。只是自己絕不進雨花閣敬香禮佛的。

如此,法師們便在雨花閣住了下來,每日晨昏敬香,虔誠不已。

這一日如懿從雨花閣回來,收了安吉波桑大師所贈的一把藏香並一個青銅香爐,便吩咐菱枝點了起來。如懿問了三寶幾句皇帝萬壽節的準備,便也讓他退下了。

菱枝點了一把放在窗臺下,連連道:“好衝的氣味,可比沉水香衝多了。”

如懿笑道:“藏香不僅是對上師三寶的供養,並且積聚無量無邊的福智二資,對身體、氣脈及心神多有裨益。也是安吉波桑大師有心,才贈了本宮這一小把。”她轉頭見殿中只有菱枝帶着小宮女忙碌,便問,“惢心呢?方纔沒跟着本宮去雨花閣,此刻人也不在宮裡。”

菱枝抿嘴一笑:“惢心姐姐還能去哪裡,估摸着到時辰該請平安脈了,親自去請江太醫了。”

如懿會心一笑,低頭輕嗅那藏香,道:“這香味雖有些衝,但後勁清涼醒神,等下留出一份送與太后。”

菱枝正答應着,如懿側首望向窗外,見江與彬與惢心並肩穿過庭院,有風輕柔地捲起他們的衣衫,將袍角卷在一起,江與彬亦從容含笑,體貼地彎下腰身,爲惢心拂好裙角。

如懿看着他們,彷彿看見昔年的皇帝與自己,如此兩情相依,彼此無猜疑。

二人很快進來,如懿笑着道:“再不許你們成婚,便真是我的不是了。”

惢心有些不好意思,轉身站到江與彬身後去了。江與彬垂衣拱手,一揖到底:“多謝皇貴妃垂愛。”

如懿由着江與彬請過了平安脈,江與彬道:“娘娘一切安好。”

如懿撫了撫手腕,淡淡笑道:“安好便罷,能不能有子息,也在天意,非我一人主宰。”

江與彬道:“聽說皇貴妃近日總在雨花閣祈福,與大法師頗爲相熟,娘娘積福積德,一定會有福報的。”

如懿笑道:“說來也怪,我與波桑大師素未謀面,卻一見如故。法師雖然年未至四十,但佛學精通,總讓人有清風拂面,豁然開朗之感。”

江與彬垂眸笑道:“密宗有通靈一說,想來大法師便是如此。”

如懿略略思忖,撫着榻邊一把紫玉多寶如意,慢慢道:“其實你與惢心兩情相悅已久,我很該早些把惢心指婚給你。一則是我的私心,身邊除了惢心並沒有另外可以信任的人。二則宮中多事之秋,也離不開惢心,便一直耽誤了你們。本宮已經想好,今年還在孝賢皇后的喪期,明年三月過後,和敬公主出嫁,便把惢心指婚於你。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江與彬神色激動,跪下道:“有皇貴妃這句話,微臣便是再等上十年,也是心甘情願的。”

如懿笑道:“你等得住十年,惢心可等不住。本宮都已經在想,若你們生下孩子,一定要常常帶來,在本宮身邊做半個義子,便算也享了天倫之樂。”

惢心含笑帶淚,對着江與彬認真道:“我且告訴你,便是小主賜婚了,每日宮門下鑰前我都會來侍奉小主,天黑纔回家去。你可不許管着我。”

如懿笑得撐不住:“瞧瞧,這還沒有嫁人呢,便已經這樣霸道了。叫人還以爲翊坤宮出去的,都被本宮慣得這樣壞性子呢。”

江與彬的笑意縱容

而寵溺:“惢心說什麼,微臣都聽她的。”

如懿微微含笑,彷彿能從江與彬的寵溺與愛意裡探知幾分往日的時光。但,那終究是往日了。

是夜,如懿便如往常一般在暖閣中沐浴梳洗。誦經祈福之後,便爲皇帝萬壽節的生辰之禮忙碌了許久。孝賢皇后新喪,皇帝的萬壽節既不可過於熱鬧,也不能失了體面,更是要讓嬪妃們嶄露頭角,安慰皇帝。如懿新攝六宮事,不能不格外用心操持。

如懿沐浴完畢,惢心伺候着用大幅絲綢爲她包裹全身吸淨水分,來保持身體的光滑柔嫩。孝賢皇后在時最愛惜物力,宮中除了啓祥宮是特許,一例不許用絲綢沐浴裹體。然而孝賢皇后才過世,自金玉妍起便是大肆索用絲綢,那一陣綠筠與她親切,便也不太過問,更喜與玉妍討教容顏常駐的妙方,也開始享受起來。皇帝素來是喜好奢華,如懿亦有意鬆一鬆孝賢皇后在世時六宮節儉之狀,便也默許了。由此,宮中沐浴後便大量使用絲綢,再不吝惜。

銀硃紅紗帷垂地無聲,如懿用一把水晶釵子挽起半鬆的雲鬢,身上披着一身退紅絳綃薄羅衫子,身影如瓊枝玉樹,掩映其下。身側的碧水色琉璃缸裡滿蘊清水,大蓬的粉紅雪白兩色晚蓮開得如醉如仙。遠遠有菱歌聲和着夜露清亮傳來,想是嬿婉宮中,正陪着皇帝取樂。聽聞嬿婉新出了主意,命人採來晚開的紅蓮,又於夜間捕來流螢點點,散於殿閣中,湘簟月華浮,螢傍藕花流,自是合了皇帝一貫雅好風流的心意。

惢心聽着那銀絲般縈縈不斷的曲聲,只是笑吟吟向如懿絮絮:“小主今夜披於身上的衫子真好看,紅而不嬌,想是內務府新制的顏色。”

如懿知她不願自己聽着旁人宮中承寵歡笑,便也有一句沒一句地道:“半月前皇上讀王建的《題所賃宅牡丹花》,其中一句便是‘粉光深紫膩,肉色退紅嬌’,只覺那‘退紅’二字是極好的,只不知如今能不能製出來,便叫內務府一試。內務府絞盡腦汁只做出這一匹,顏色濃淡相宜,嬌而不妖,果然是好的。”

那幽幽的一抹退紅,是明婉嬌嫩的華光瀲灩,有晚來微涼的潮溼,是開到了輝煌極處的花朵,將退未退的一點紅,嬌媚而安靜地開着。

惢心撇嘴笑道:“如今小主新攝六宮事,只弄個退紅顏色也罷了,便是天水碧那樣難的料子,內務府怕也製得歡喜呢。生怕討好不了小主。”

如懿斜睨她一眼,撲哧一笑,伸手戳了戳她笑得翹起的脣:“這小妮子,越發愛胡說了。”

如懿任由惢心用輕綿的小撲子將敷身的香粉撲上裸露的肌膚。敷粉本是嬪妃宮女每日睡前必做的功課,日日用大量珍珠粉敷遍身體,來保持肌膚的柔軟白滑,如一塊上好的白玉,細膩通透。

如懿輕輕一嗅,道:“這敷體的香粉可換過了麼?記得孝賢皇后在時,這些東西都是從簡,不過是拿應季的茉莉、素馨與金銀花瓣擰的花汁摻在珍珠粉裡,如今怎麼好像換了氣味。”

惢心一壁撲粉一壁道:“小主喜歡白色香花,所以多用茉莉與素馨、梔子之類,其實若要肌膚好顏色,用玫瑰與桃花沐浴是最好不過的。不過奴婢這些日子去內務府領這些香粉,才發覺已經不大用這些舊東西了,說是皇上偶爾聞到小主們身上的香氣,嫌不夠矜貴。所以如今用的都是極好的呢。今日小主用的香粉,是用上好的英粉和着益母草灰用牛乳調製的,又用茯苓、香白芷、杏仁、馬珂、白梅肉和雲母拿玉錘研磨細了,再兌上珍珠粉用的。這還不是隻給咱們宮裡的,但凡嬪位以上,都用這個。”

如懿出身名門,見慣了這些豪奢手段,然而聽得惢心一一說來,也不覺暗暗咋舌:“孝賢皇后在時最節儉不過,連嬪妃們的衣衫首飾都有定例。如今人方走,大家便物極必反,窮奢極欲起來,也沒個管束。只那馬珂一例,便是深海里極不易得的海貝,幾與珊瑚同價。”

惢心聽得連連吐了舌頭道:“聽聞嘉貴妃還未出月子,便已經每日用桃花擰了汁子擦拭身體,還催命太醫院炮製讓身形恢復少女柔嫩的香膏,用的什麼蘇合香、白膠香、冰片、珊瑚、白檀,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奴婢記也記不住,珍珠更是非南珠不用。只是皇上寵她又生了阿哥,沒有不允的。”

如懿聽得連連蹙眉,片刻方輕笑:“世人總是愛做夢,希望重回少女體態。只是若失了少女身段,還配上一副少女心腸,那便是真真無知了。”

惢心道:“她哪裡是無知,是太過自信。以爲純貴妃抱病,又失了大阿哥和三阿哥兩個靠山。她便仗着自己生了三個皇子,又新封了貴妃協理六宮,便自以爲得了意了。”

細白的珍珠粉敷及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讓本就雪白的肌理泛起更不真實的白色。如懿悵然道:“嘉貴妃自然得意。其實能像她一般急欲保養也是好的,哪裡像我,或許沒有生養過的人,終究不顯老些。”

惢心知如懿一生最痛,便是不能如一個尋常女人般懷孕生子,她正要出言安慰,忽然聽得外頭砰一聲響,很快有腳步聲雜沓紛繁,漸漸有呼號兵器之聲,驟然大驚,喝道:“什麼事?竟敢驚動小主!”

外頭是三寶的聲音,驚惶呼喝道:“有刺客!有刺客!保護小主要緊!”

這一驚非同小可。如懿本是半裸着肩頭,惢心旋即拿一件素白寢衣將她密密裹住。兩人正自不安,恍惚聽得外頭安靜了些許,卻是三寶執燈挑簾進來,稟報道:“讓小主受驚了。”

如懿因未曾親見刺客,倒也漸漸鎮定下來:“怎麼回事?”

三寶道:“方纔奴才燒了熱水,打算放在暖閣外供娘娘所用。誰知奴才才過院子,卻見有一個紅袍刺客翻牆進來,奴才嚇得摔了臉盆,那人聽見動靜立刻翻牆走了。誰知便驚動了外頭巡守的侍衛,進來查看。”

如懿驚怒交加:“翊坤宮竟敢有刺客闖入,實在是笑話!那結果如何?”

三寶惴惴道:“刺客跑得快,已經不見了。”

“無用!”如懿厲聲呵斥,心中忽而有不安的漣漪翻騰而起,“你是說你一發現刺客的行蹤喊起來,外頭巡守經過的侍衛就聽見了?”

三寶答了“是”,如懿愈加疑惑:“從來巡守的侍衛經過都有班次,並不該在這個時刻,怎來得這樣快?”

三寶尋思着道:“或許是因爲小主晉封了皇貴妃,他們格外殷勤些也是有的。”

如懿心底大爲不耐煩,道:“既然殷勤,就不該有刺客闖入。現下又太過殷勤了。”她想了想,“去將今夜之事稟告皇上,再加派宮中人手,徹底搜尋翊坤宮及東西各宮,以免刺客逃竄,驚擾宮中。最要緊的是要護駕。”

三寶答應着趕緊去了,如此喧鬧一夜,再查不到刺客蹤跡,才安靜了下來。

次日一早,皇帝便親自來探視如懿,安慰她受驚之苦,又大大申飭了宮中守衛,但見合宮無事,便也罷了。

到了午後時分,如懿正在盤查翊坤宮的門禁,卻聽外頭李玉進來,打了個千兒道:“皇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如懿見了他便有些詫異:“這個時候皇上應當在午睡,你怎麼過來了?”

李玉道:“皇上在啓祥宮歇的午覺,也只睡了一會兒,嘉貴妃陪着皇上說了會子話兒。皇上說請娘娘立刻過去呢。至於什麼事兒,奴才也不清楚,大約是皇上還在擔心娘娘昨夜受驚的事吧。”

如懿便道:“那你等等,本宮更衣便去。”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七章 春櫻(下)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二章 魂夢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一章 情心第十章 慧賢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二十五章 絕念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二十一章 暗涌(上)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十四章 茉心第六章 春櫻(上)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三章 迷離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十八章 母心第二十九章 私情(上)第十九章 琅嬅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二十七章 姐妹第二十章 薨懌第二十五章 絕念第十三章 擇路第二章 魂夢第七章 春櫻(下)第六章 春櫻(上)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二十章 薨懌第十三章 擇路第二十六章 君臣第十七章 遠嫁第二章 魂夢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十七章 遠嫁第二十章 薨懌第十三章 擇路第二十六章 君臣第二十章 薨懌第三章 迷離第二十九章 私情(上)第十一章 復恩第六章 春櫻(上)第四章 遙遙第十四章 茉心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三章 迷離第九章 死言(下)第九章 死言(下)第五章 兩心第三章 迷離第七章 春櫻(下)第二章 魂夢第七章 春櫻(下)第十七章 遠嫁第十六章 琮碎第二十章 薨懌第二十五章 絕念第十五章 甜白第三章 迷離第十三章 擇路第十六章 琮碎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十六章 琮碎第二十章 薨懌第十七章 遠嫁第十七章 遠嫁第八章 死言(上)第二十九章 私情(上)第十四章 茉心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二章 魂夢第二十七章 姐妹第二十五章 絕念第十四章 茉心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十五章 甜白第二十章 薨懌第八章 死言(上)第十二章 永琮第三章 迷離第三章 迷離第二十章 薨懌第七章 春櫻(下)第五章 兩心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九章 死言(下)
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七章 春櫻(下)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二章 魂夢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一章 情心第十章 慧賢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二十五章 絕念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二十一章 暗涌(上)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十四章 茉心第六章 春櫻(上)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三章 迷離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十八章 母心第二十九章 私情(上)第十九章 琅嬅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二十七章 姐妹第二十章 薨懌第二十五章 絕念第十三章 擇路第二章 魂夢第七章 春櫻(下)第六章 春櫻(上)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二十章 薨懌第十三章 擇路第二十六章 君臣第十七章 遠嫁第二章 魂夢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十七章 遠嫁第二十章 薨懌第十三章 擇路第二十六章 君臣第二十章 薨懌第三章 迷離第二十九章 私情(上)第十一章 復恩第六章 春櫻(上)第四章 遙遙第十四章 茉心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三章 迷離第九章 死言(下)第九章 死言(下)第五章 兩心第三章 迷離第七章 春櫻(下)第二章 魂夢第七章 春櫻(下)第十七章 遠嫁第十六章 琮碎第二十章 薨懌第二十五章 絕念第十五章 甜白第三章 迷離第十三章 擇路第十六章 琮碎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十六章 琮碎第二十章 薨懌第十七章 遠嫁第十七章 遠嫁第八章 死言(上)第二十九章 私情(上)第十四章 茉心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二章 魂夢第二十七章 姐妹第二十五章 絕念第十四章 茉心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十五章 甜白第二十章 薨懌第八章 死言(上)第十二章 永琮第三章 迷離第三章 迷離第二十章 薨懌第七章 春櫻(下)第五章 兩心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九章 死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