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私情(下)

雖然已是八月十一,天氣漸漸地涼了下來,但午後總是格外悶熱些,如懿坐在轎輦上一路過來,也不免香汗細細,生了一層黏膩。待走到殿中,便覺清涼了不少。

玉妍出身李朝,她的啓祥宮也裝飾得格外新奇,多以純白爲底,描金繪彩,屏風上所繡的也是李朝一帶的山川景色,秀美壯麗。因是在自己宮中,玉妍也是偏於李朝的打扮,李朝女子崇尚白色,所以她穿着淺淺乳白色的繡石榴孔雀平金團壽夏衣,耳上墜着華麗及肩的翠玉琉璃金累絲流蘇耳飾,頭髮梳成低低的平髻,以榴紅絲帶束起,再用拇指粗的赤金雙頭並蒂的丹珠修翅長釵簪住,順滑垂落於腦後,兩邊鬢髮上佩着金累絲團福鑲紅綠寶石和田白玉片,微一側首,上頭的鏤花串珠金絲便盈盈顫動,浮漾珠芒璀璨。

相形之下,如懿不過是一襲水天一色海藍寶蹙銀線繁繡長衣,下着水月色雲天水意留仙裙。雲鬢上不過是些尋常的細碎珠花,只在側首簪了一雙赤金累絲並蒂海棠花步搖,實在是比不上玉妍的細心雕琢,儀態萬千了。

因着畏熱,皇帝不過穿着家常的雲藍色銀線團福如意紗袍,斜靠在暖閣的榻上。底下的紫檀小几上擱着一碗喝了一半的參雞湯並一把伽倻琴。想來如懿來前,皇帝便是聽着玉妍彈唱伽倻琴,品着參雞湯,愜意自在度過午後炎炎。

如懿福身向皇帝問安,玉妍亦起身向她肅了一肅。如懿便客客氣氣道:“嘉貴妃昨日纔出月子,還是不要勞動的好。”

皇帝囑咐瞭如懿坐下,臉上猶自掛着淡淡的笑容:“皇貴妃,聽說你最近常去雨花閣祈福?”

如懿欠身道:“是。安吉波桑大師難得入宮一回,臣妾想要誠心祝禱,祈求康寧。”

玉妍伴在皇帝身邊,手裡輕搖着一葉半透明的玉蘭團扇,閒閒道:“臣妾希望九阿哥平安長大,所以每日晨起都會去雨花閣將前一日所抄寫的經文請大師誦讀,但皇上知道臣妾信奉檀君教,所以未曾親自入內。說來皇貴妃比臣妾心意更加誠摯,所以晨昏必去,十分虔誠呢。”她莞爾一笑,瞟瞭如懿一眼,“其實呢,也不是臣妾對九阿哥用心不夠。只是臣妾身爲嬪妃,想着入夜後不便,大師雖然出家修行,但終究是男子啊。”

皇帝的口吻淡淡的,聽不出讚許還是否定:“大師到底是大師,你也別多心。”

玉妍眼眸輕揚,嬌聲笑道:“臣妾哪裡敢多心,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說來也到底是皇貴妃合波桑大師的眼緣,藏香也好,手串也好,什麼都是給皇貴妃的。”

如懿聽得她語氣不善,便道:“藏香倒是真的,昨日波桑大師剛送了臣妾一把,臣妾聞着氣味不錯,想留給太后一些。”她向着玉妍笑,“嘉貴妃剛出月子,消息便這般靈通了,倒像是跟着我身後盯着呢。至於手串,我倒是不知了,還請嘉貴妃細細分說纔好。”

玉妍鳳眼流漾,輕聲笑道:“皇貴妃真是懂得舉重若輕,藏香有什麼了不得的,認了便也認了。”她擊掌兩下,喚上貼身侍女貞淑。貞淑見了如懿,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遞上一串七寶手串奉於皇帝手中,道:“皇上,昨日奴婢奉小主之命前往雨花閣替九阿哥送經文祝禱,但見安吉波桑大師與皇貴妃舉止親密,竊竊私語。隨後波桑大師將一盒藏香、一個青銅香爐交到皇貴妃手中,並將這手串親自戴在皇貴妃手腕上,以作定情之物。”

如懿聞言,遽然變色道:“好個敢擅自窺探主上的奴才,既然親眼見大師替本宮戴上手串,並未聽得言語,如何知道是定情之物?難不成往日宮中法師賜福,贈予佛珠佩戴,都成了私相授受麼?再者,既然是定情之物,爲何不在本宮手腕上,卻在你手中?”

如懿的氣質如秋水深潭,若非親近之人,望之便生清冷素寒,又兼之此刻連聲詰問,雖然出語從容,但語中凜冽之氣,不覺讓貞淑顫顫生畏。

玉妍媚眼如絲,輕嫵含笑:“皇貴妃何必這般咄咄逼人,貞淑不過是說出她所見而已。至於手串嘛,是臣妾連着這個東西一起拿到的。”她說罷,從袖中取出一枚精巧的玩意兒。

玉妍掌心裡是一枚摺疊精巧的方勝。方勝折得極細巧,折成萱草的圖案,原是取“同心雙合,彼此相通”之意。她將方勝遞給皇帝過目,皇帝額上的青筋微微跳突,閉上眼道:“朕已經看過了,你給皇貴妃自己看便是了。”

玉妍婉聲應答,將方勝遞到如懿手中,笑吟吟道:“那手串是與這樣東西一起在皇貴妃的翊坤宮外撿到的。宮中巡守的侍衛發覺之後惶恐不已,不敢交給皇貴妃,便徑自來交予我了。我哪裡經過這樣的事,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更不敢看一眼,立刻封了起來先請了皇上做主。皇貴妃先自己看一看吧。”

如懿抖開方勝,拆開來竟是張薄薄的灑金紅梅箋,因她素日喜愛梅花,內務府送入翊坤宮的信箋也以此爲多。她心下一涼,只見那灑金紅梅箋中間裹着幾枚用紅絲線穿起的蓮子,往下打了一個銀線攢紅絲的同心結,卻見箋上寫着是:“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得君手串相贈,已知兩下之情。此物憑惢心帶與君爲證,君若有心,今夜候君於翊坤宮東暖閣,相知相識,如來與卿,願君兩全。”

那一個個烏墨的字跡避無可避地烙進如懿眼中。她腦海中轟然一震,前幾句《西洲曲》原是女子對情郎的執着相思,又有蓮子和同心結爲證。後面的話,本是情僧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詩句化用,若真是嬪妃與喇嘛私通,倒真是恰當之極。而真正讓她五內俱寒、如浸冰水的,是那幾行柔婉的字跡,分明是她自己的筆跡。

皇帝斜倚榻上,緩緩道:“如懿,你自幼家學,通曉滿蒙漢三語,所學的書法師從衛夫人簪花小字,婉然若樹,穆若清風。宮中嬪妃通曉詩書的不多,更無其他女子學過衛氏書法,要仿也無從仿起。若是慧賢皇貴妃還在,或許能臨摹幾許,但慧賢皇貴妃早已乘鶴而去,更無旁人了。”

他的聲音甫落,玉妍已經接口:“臣妾一眼認出上面是皇貴妃的筆跡,皇上也認出了。至於這手串,白日裡收進,黃昏時分送出,以作信物引刺客……哦,應該是姦夫……”玉妍掩口,聲音如同薄薄的鐵片刺啦作響,“是我失言了,引姦夫入翊坤宮相聚,誰知被人無意中發現驚動,刺客慌不擇路逃竄時,落在翊坤宮宮牆之外的。”

如懿將灑金紅梅箋遞到皇帝身前,勉力鎮定下來道:“皇上若以爲這些字是臣妾寫的,那麼臣妾也無可辯駁。因爲臣妾一見之下,也會以爲這些字是出自臣妾手筆。可臣妾的確沒有寫過這樣的字,若有人仿照,卻也極可能。”

玉妍橫瞭如懿一眼:“若說仿照,除了自己親手所寫,誰能這般惟妙惟肖?也真是擡舉了那個人,枉費心機來學皇貴妃的字跡。”

如懿如何肯去理會她,只望着皇帝懇切道:“皇上,請您相信臣妾,臣妾並未有做過任何背棄皇上之事。”

皇帝別過臉,慢慢摸着袖口上密密匝匝的刺繡花紋,似是無限心事如細密的花紋繚亂:“皇貴妃,刺客到來之時,你在做什麼?”

如懿道:“臣妾正在敷粉預備安寢,有惢心爲證。”

皇帝點點頭,看着玉妍道:“玉妍,你去問過雨花閣,當時安吉波桑在做什麼?”

玉妍微微得意:“臣妾問過,安吉波桑自稱要靜修,將自己閉鎖在雨花閣二樓,不許僧人出入。而以安吉波桑的修爲,要從二樓躍下,一點也不難。”

“這個朕知道。”皇帝鼻翼微張,呼吸略略粗重,“皇貴妃,你沐浴敷粉之後便要安寢,刺客也是算準了時候來的。白日有貞淑見到安吉波桑贈你手串,晚上便出了刺客夜往翊坤宮之事。且有侍衛見到刺客穿着紅袍,喇嘛的僧袍便是紅色的,加之信箋上的詩句,也實在是太巧了。皇貴妃,你告訴朕,除了巧合之外,朕還能用什麼對自己解釋這件事?”

如懿聽得皇帝的口吻雖然平淡,但語中凜然之意,卻似薄薄的刀鋒貼着皮肉刮過,生生地逼出一身冷汗涔涔。如懿望着皇帝,眼中的驚懼與惶然漸漸退去,只剩了一重又一重深深的失望:“皇上是不信臣妾了麼?既然是臣妾私通僧侶,那麼爲何沒有叮囑宮人,先發覺刺客喊起來的,竟是臣妾宮中的掌事太監三寶?”

玉妍在旁嗤笑道:“偷情之事,如何能說得人人皆知?自然是十分隱秘的。若有無知人喊了起來,也是有的。自從孝賢皇后仙逝,皇上少來六宮走動,皇貴妃便這般熱情如火,耐不住寂寞了麼!”

皇帝盯着那張信箋,眼中直欲噴出火來:“朕什麼都不信,只信鐵證如山。”

玉妍道:“皇上,既然信箋上涉及皇貴妃的貼身侍婢惢心,不如先把惢心帶去慎刑司審問,以求明白。”

如懿神色大變,急道:“慎刑司素以刑罰著稱,怎能帶惢心去那樣的地方?”

玉妍笑波流轉,望瞭如懿一眼:“快到皇上的萬壽節了,原以爲皇貴妃出入雨花閣是爲皇上的萬壽節祝禱,卻不曉得禱出這樁奇聞來。皇上這個萬壽節收了皇貴妃這麼份賀禮,真是堵心了啊!”

皇帝冷了半晌,目光中並無半絲溫情,緩緩吐出一字:“查!”

如懿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啓祥宮的。外頭暑氣茫茫,流瀉在紫禁城的碧瓦金頂之上,蒸騰起灼熱的氣息,那暑氣彷彿一張黏膩的透明的蛛網,死死覆在自己身上,細密密難以動彈。她本在殿內待了許久,只覺得雙膝痠軟,手足發涼,滿心滿肺裡都是厭惡煩惱之意,一想到惢心,更是難過憂懼,一時發作了出來。她兀自難受,陡然被熱氣一撲,

只覺得胸口煩惡不已,立時便要嘔吐出來。

凌雲徹本守在廊下,一見如懿如此不適,臉色煞白,人也搖搖欲墜,哪裡還顧得上規矩,立時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急切道:“皇貴妃怎麼了?”

如懿只覺得渾身發軟,金燦燦的日光照得眼前一片暈眩,唯有手臂處,被一股溫熱的力量牢牢支撐住。她勉強鎮定心神,感激地看他一眼,本能地想要抽出被他扶住的手臂,口中只道:“多謝。”

李玉跟着出來,一看這情形,嚇得腿也軟了,又不敢聲張,趕緊上前替過凌雲徹扶住瞭如懿,慌不迭道:“皇貴妃娘娘,您萬安。”他低聲關切道,“事情纔出,怎麼樣還不知道呢。娘娘仔細自己身子要緊。”他悄悄瞥了身後一眼,“否則,有些人可更得意了。”

如懿擺擺手,強自撐住身子,按住胸口緩了氣息道:“本宮知道。”

凌雲徹見如懿這般神色,且殿內的爭執大聲時也不免有兩三句落入耳中,便知是出了大事。他本是一介侍衛,許多事做不得主,可此刻見如懿如風中墜葉,飄零不定,不知怎的便生出一股勇氣,定定道:“無論何事,皇貴妃且先寬心。微臣若能略盡綿力,一定不辭辛苦。”他神色堅毅若山巔磐石,“皇貴妃安心便是。”

如懿本是失望,又受了委屈憂懼,聽得凌雲徹這樣言語,雖知他人微言輕,但此時此刻自己這般狼狽,卻能聽到如此慰心之語,滿腔抑鬱也稍稍彌散,卻也無言相對,只是深深望他一眼,從他沉靜眼底攫取一點安定的力量。只是,她仍忍不住悽然想,爲什麼殿中那人,卻不能對自己說出這般言語呢?

李玉看了凌雲徹一眼,立刻道:“奴才也是一樣。”他見如懿虛弱,便道,“娘娘臉色不好,奴才着人去請太醫吧?” wωw ⊙Tтká n ⊙C○

李玉剛要喚人,如懿忙攔下,輕聲道:“這個時候說本宮不適,誰都會以爲本宮喬張做致。罷了,先送本宮回去吧。”

如懿回到宮中時,三寶還帶人候在宮門外,只是再不能進殿伺候了。如懿一眼掃去,見人羣裡頭已經不見了惢心,心中便涼了一半。她來不及說更多的話,只得匆匆道:“去找李玉,往慎刑司知會着點。”

三寶眼見着皇帝身邊的進忠和進保陪着如懿進了內殿,忙點了點頭。

如懿仍居翊坤宮,由四名慎刑司撥來的精奇嬤嬤陪伴,一律飲食起居,都由她們照顧,更不許翊坤宮中原本的宮人入內伺候,形同軟禁。這般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倉皇,人人自顧不暇,倒讓她想起了當年入冷宮前的情形,也是這般惶惶不安。

如懿坐困愁城,又擔心惢心在慎刑司的境況,越發睡不安穩。一早起來,一雙眼睛底下便烏青一團,如同附着烏雲一般。

到了十三日,皇帝的萬壽節,便是數月來抱病不出的綠筠亦盛裝入席。而如懿自新封皇貴妃之後,理應由她主持萬壽節大禮,此時對外也只稱皇貴妃抱恙,不能出席盛宴。倒成全了玉妍,着一身水紅色金銀雙花翟鳳氅衣,抱着九阿哥陪在皇帝身側,風光無限。

翊坤宮遇刺之事早已在宮內傳得沸沸揚揚,嬪妃們私下裡亦有議論。因爲同樣奇怪的是,早前嬪妃們虔誠禮佛的雨花閣諸位法師,也被閉鎖閣中。如此一來,更是流言如沸,讓人不自覺地去揣測如懿的突遭冷落與雨花閣法師有關,漸漸地私通之說不脛而走,海蘭急得幾次要去翊坤宮見如懿,也是不得入內。皇帝那兒更是一面都見不到。連得寵的意歡問起皇貴妃一句,皇帝亦是隻字不提。末了,看着萬壽節上熱熱鬧鬧,皇帝伴着玉妍笑語如常,還是太后說了一句:“這便真真是烈火烹油,花團錦簇一場,全是爲他人作嫁衣裳了。”

是夜,皇帝並未留宿任何人宮中,只想獨自宿在養心殿。太后知道皇帝的心思,便道:“孝賢皇后剛去世,你的萬壽節陪着誰都不安靜,還是靜靜對着她,留一份念想吧。”

皇帝黯然道:“是。往年兒子的萬壽節,都是孝賢皇后陪在身邊,如今她去了,兒子還是希望她魂夢有知,能夠入夢相見一回。”

太后正了正髮髻上的翡翠西池獻壽簪,和聲道:“哀家知道皇帝你煩心什麼。但雨花閣的法師到底是修行之人,許多事沒有問出端倪之前,實在不宜大肆驚動,以免擾了禮佛尊敬之心。若真有什麼,那也只是其中一人修爲不足,不幹所有人的事。”

玉妍在旁笑道:“臣妾知道,所以雨花閣一切供應如舊,只是爲防嫌隙,不許嬪妃宮人們再出入了。拘進慎刑司拷問的,也只有惢心及那夜巡守拾到證據的幾個侍衛。”

太后微微不悅,面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只看着皇帝道:“如今皇帝身邊的人越發能幹了。哀家和皇帝說話,也敢自己插嘴了。”

玉妍當下便有些訕訕的,皇帝忙道:“嘉貴妃出身李朝,許多事不那麼拘束,更率性些。”

太后淡淡“哦”了一聲,眸色平淡無波:“原來到底是出身李朝,和咱們不大相同。到底是非我族類啊。”她不顧玉妍窘迫,招手向永瑢道,“純貴妃,快帶着永瑢上來給哀家瞧瞧。抱在懷裡的嬰兒總是一股奶味,不及永瑢虎頭虎腦可愛。”

如此,玉妍也不敢再在太后跟前,藉口說去看自己親自安排的《流霞舞》,便退到一邊去了。

待到玉妍再出現時,是在燦燦華燈下,她着一身雪白灑紅色潑墨流麗的舞衣,作李朝女子的打扮,帶着一衆着五彩衣裙的舞姬腰佩長鼓,風情萬種地舞了上來。雖然纔出月子不久,玉妍的身段已經纖穠合度,恢復了生產前的柔軟。

她堆起的雲髻上只簪了金銀二色流蘇,髮髻後繫着深紅色繡雲紋的絲緞飄帶。不細看,還誤以爲是月下流雲的影子。風吹起她衣衫上的飄帶,迤邐輕揚,宛如輕飄的霧靄環繞周身。流蘇與珠絡簌簌顫抖,她的舞姿柔緩,伴隨着清脆的鼓聲,就像這靜好的月色流動到了身邊。

宴樂正是到了熱鬧極處,繁鼓輕歌響在耳畔,是玉妍打着長鼓跳着李朝風情的舞蹈,自然又贏得了雷動般的歡呼。彷彿她還是那一年李朝進貢的芳華少女,以一曲李朝歌舞,輕而易舉地映入皇帝年輕的眼眸。

趁着歌舞的空當,海蘭哄了永琪往皇帝身前說笑,皇帝亦只是如常,並未介懷永琪是如懿所撫養而冷落。連着綠筠所生的永瑢,皇帝亦抱在膝上逗弄了片刻,還和永璜和永璋囑咐了幾句,彷彿渾然忘卻了前幾個月父子之間的不愉快。

這樣的花好月圓,如懿在與不在,亦成了不要緊的瑣碎。

待得月上中天,太后離席,絲竹寥落了下來,歌舞也成了殘碎的紅影瀲灩,甘洌的酒香混合着脂粉的濃醉攪動了近乎於十五月的完滿,這樣的紙醉金迷,好似一切雲譎波詭都未發生過一般。

皇帝是半醉着離開重華宮的,李玉緊緊扶在輦轎旁邊,嬪妃們雖然心切,但因皇帝囑咐了,也不敢跟隨,只得眼巴巴看着去了。

玉妍見皇帝去得遠了,便媚眼斜斜看着海蘭:“恭喜愉妃了,這麼多年不侍寢,即便送進養心殿也不過一刻鐘工夫便被擡了出來的,仗着皇上舐犢情深,也還能憑着五阿哥和皇上說上幾句話。”

海蘭微微側首,髮髻間的碎玉珠花閃出一點溫潤的光華燁燁。她謙卑地低首:“貴妃娘娘說得是,皇上顧念舊情,愛子情深,自然是我的造化,也是宮中姐妹的造化。”

玉妍伸出手撩撥着永琪的下巴,永琪雖然不喜,也只看了看海蘭,不敢露出半分神色。玉妍憐憫地搖搖頭,嗤笑道:“可惜了這麼一個俊秀孩子,親孃不受寵,養母又是個淫賤胚子,沒個人好好教導着,可憐巴巴的。”

永琪的眉心閃過一絲不忿,很快恭謹鞠身:“額娘,即便您不受寵,兒臣也會孝順您的。”他的聲音提高了幾度,眼睛只看着海蘭,卻是說與玉妍與衆人聽見的,“額娘,兒臣的養母皇貴妃娘娘不是淫賤胚子。只要皇阿瑪一日沒說她是,誰也不能越過了皇阿瑪這麼說,否則百善孝爲先,兒臣的耳朵裡聽不得這樣的話,皇阿瑪的耳朵裡必也聽不得這樣的話。”

海蘭感知於兒子的機敏得體,摸了摸他的額頭,讚許地笑了笑。

玉妍笑容一冷,似霜花微凝。她撥了撥耳垂上拇指大的金珠紅寶耳墜:“五阿哥的口齒越來越厲害了,難不成皇上冷落了大阿哥和三阿哥之後,五阿哥就自己耐不住要跳到皇上跟前去出挑一回了?”

海蘭知道玉妍存心挑撥永琪與諸位阿哥的情分,亦是挑起綠筠的不滿,正要說什麼,永琪已然一臉純摯地笑道:“嘉娘娘說笑了。兒臣年幼,且上頭還有四哥呢,連嘉娘娘都說了,兒臣的額娘不得寵,是萬萬比不上您的尊榮的,兒臣也更不敢和四哥比肩了。”

這話說得極厲害,連溫婉如海蘭,也不得不暗贊兒子的善於應對。

綠筠在旁看着笑道:“愉妃最安分守時了,哪裡教得出這樣會說話的孩子。果然是養在嫺皇貴妃膝下的好處了。”

永琪拱手施禮道:“純娘娘,大哥和三哥純孝,只是一時不察,纔會受了皇阿瑪訓斥,否則皇阿瑪眼裡哪裡看得到兒臣和四哥呢。且四哥到底比兒臣年長,更能承歡膝下,討皇阿瑪歡心。”

綠筠自養子與親子失幸於皇帝以來,一直疑心是爲人所挑唆,但細細查去,也只能疑心海蘭的言語而已。可那日永琪的表現,的確也如海蘭所教,並不像是海蘭存心挑唆的。如今看來,漁翁得利的玉妍才最像是有心去安排的。如此想着,綠筠看向玉妍的目光亦漸漸不善。玉妍自覺不好,狠狠橫了永琪一眼,永琪卻是一臉的稚子無辜,只乖巧跟隨在海蘭身邊,並無一絲機心的樣子。

玉妍訕

訕離開,綠筠亦帶着孩子自行回宮。嬪妃們都散盡了。海蘭鬆口氣,吩咐了葉心帶永琪回去睡覺,又問:“醒酒湯都備下了麼?”

葉心道:“都備下了。只是皇上醉了,養心殿自然有備下的醒酒湯,咱們會不會多此一舉?”

海蘭微微一笑:“要的就是多此一舉。”

月瓣似乎將要盛開到了極致,淡銀色的光輝從雲彩後面流瀉而下,偶有輕風吹皺了月影,亦吹皺了行走在月下的人的心思。

海蘭帶了綠痕緩緩往養心殿走,正見前頭轉角一個頎長的身影匆忙趕過來,凝神一瞧,竟是江與彬。

海蘭忙喚住他道:“江太醫怎麼從這裡來?”

幾日不見,江與彬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兩眼發紅,嘴角都起了幹皮,臉頰也瘦削了下去,深深地凹陷着,乍一看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微臣,微臣……”江與彬話未說完,便有些哽咽。

海蘭沉吟片刻,望着他過來的方向:“你去慎刑司了?”

江與彬側過臉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水痕:“微臣根本進不了慎刑司,託了許多關係打聽了。只知道惢心一被送進去就開始受刑,嘉貴妃囑咐了務必要出口供,所以慎刑司上下下手也特別狠。如今……還不知道成了什麼樣子。”

海蘭感傷道:“你擔心的,本宮何嘗不擔心……慎刑司的七十二道刑罰,真要過一遍下來,只怕人都成了殘廢。這幾日本宮也想讓人打聽,可皇上不聞不問,慎刑司也嚴密得水潑不進,本宮根本說不上話。便是嫺皇貴妃,本宮雖然見不上她一眼,也知她爲了惢心,一定心急如焚呢。”

江與彬連連頷首:“皇貴妃娘娘有心。愉妃娘娘有心。”

海蘭滿臉擔憂:“本宮正想去養心殿看看皇上,若能進言,本宮是一定會力勸的。”

江與彬拱手道:“愉妃娘娘的恩情,微臣銘感於心。”

海蘭銜着幾分冷冽之意:“記得恩情不要緊,要緊的是記得誰害了你們。”

江與彬沉聲道:“是。”

海蘭走到養心殿外,卻見潔白如霜的月光如浮動的波光粼粼,空落落的臺階下,便有一個纖瘦的身影,跪在那皎潔的粼光裡,端正得紋絲不動。

迎上來的小太監進保道:“愉妃娘娘萬安。夜都深了,您怎麼來了?”

海蘭努一努嘴道:“這是……”

進保忙道:“回愉妃娘娘的話,這是令嬪娘娘啊。”

海蘭頗爲驚異:“她跪在這兒做什麼?皇上還醉着麼?”

進保忙道:“李公公在裡頭伺候着皇上醒酒呢,幸好皇上醉得也不是很厲害。皇上回來之前,令嬪娘娘就跪在這兒了。皇上下輦轎的時候看見她還問了一句呢,問怎麼跪在這兒。令嬪娘娘眼淚汪汪的,說嫺皇貴妃可憐,請求皇上明察。”

海蘭雖然狐疑,但還是連忙問:“那皇上怎麼說?”

進保道:“皇上有些醉了,還能怎麼說,就說旁人的事讓令嬪娘娘不要多搭理。令嬪娘娘還是求,皇上便由着她跪在這兒了。這不,都跪了快半個時辰了。”

海蘭將醒酒湯遞到進保手裡:“本宮備下的醒酒湯,不管皇上喝與不喝,都是本宮的一點心意。勞煩你送進去……”

進保勉強接過,有些爲難道:“可愉妃娘娘,恕奴才多嘴一句。這醒酒湯啊,養心殿有的是。”

海蘭溫然一笑,悄然將一張銀票團入進保手中:“本宮的心意,皇上喝不喝到嘴裡都無妨,要緊的是皇上看見就成了。”

進保捏了捏銀票,笑容滿面道:“好吧。旁的小主沒送,愉妃娘娘您獨一份送了,皇上不喝也會看一眼的。包在奴才身上吧。”進保抱着白瓷瓶裡的醒酒湯進去。海蘭走到嬿婉身邊,打量她幾眼,輕輕道:“真是難得,你倒有不顧自己,顧着別人的時候。”

嬿婉的神色在清瀾似的月光下看起來格外從容而平靜:“不爲別的,就當我是私心,爲着嫺皇貴妃有一張和我相似的面孔,可以麼?”

海蘭輕聲道:“你的所作所爲,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何必要來說服我相信。”她轉身盈然離去,側首見凌雲徹筆挺守在殿外,便與他頷首示意。凌雲徹懂得,看她走到養心門外,方纔悄悄跟了出來,低聲道:“愉妃娘娘有什麼囑咐?”

海蘭容色沉鬱,如被溼漉漉的霧氣籠住:“本宮知道皇貴妃的事你幫不上忙,要緊的還是在惢心身上。可眼下慎刑司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本宮也無計可施。凌大人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只能託您去看看能否有法子了。”

凌雲徹正巴不得這一句,當下便一口答應了,又問:“皇貴妃娘娘……”

海蘭緩緩搖頭,那青玉六棱鏡面簪上的碎珠攢紫晶瓔珞,隨着她無奈的動作在夜色中閃出暗沉的星點般的光芒。淡淡的焦灼,從她眼底的悲色中化了開來:“如今翊坤宮只許進不許出,本宮也無能爲力。只是姐姐想盡辦法要本宮送到皇上手裡的東西,本宮也已經送到了,只看皇上吧。”

雲徹懂得地頷首,想着這幾日用盡辦法,也查不出任何端倪,雨花閣也是被關得水泄不通,心下更是愁悶:“微臣留心着,也聽李公公說起,皇上今次的確是動了大氣,連那些所謂的證物都扔開了不理,一併着人封了,放在了暖閣裡。”

海蘭眸中驟然一亮,似小小燭火,有了朦朧的光:“證物?就是那串七寶手串與那些詩詞書信?”

雲徹不解其意,便答道:“是。七寶手串乃是藏傳佛教的珍物,那些證物是微臣親手封起,有幸看了幾眼,金銀自是尋常不說,其中所用的蜜蠟和珊瑚,都是不世之珍寶,極其名貴。”

海蘭微眯了眼,目光卻含了模糊而閃爍的笑意,沉吟着道:“有件事,七寶,七寶,我曾聽姐姐說起過,或許……”她靜靜不語,旋即轉身離去。

雲徹躬身目送海蘭離開,再轉進時,便望見皇帝寢殿的燈火已經暗了下來,李玉出來比了個手勢,督促上夜的宮人們守着。雲徹走到廊下,低聲道:“皇上睡着了?”

李玉比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垂頭喪氣道:“皇上看了會兒孝賢皇后的畫像,便有些乏了,一晚上都悶悶的。”他忽而想起一事,笑道,“對了,剛纔的醒酒湯是延禧宮送來的?”

雲徹道:“愉妃娘娘親手拿來的。”

李玉抿嘴一笑,比了個大拇指誇讚道:“這便是愉妃娘娘的厲害之處了,難怪這些年不侍寢皇上也沒完全冷落她。你瞧着吧,皇上不出明天,至多後天,一定會去一趟翊坤宮的。”

雲徹有些糊塗了:“李公公,這是怎麼說?難道愉妃娘娘的醒酒湯特別能讓人神志清醒?”

李玉笑吟吟道:“醒酒湯還不都是一個樣,天仙做的也沒別的味兒啊。倒是愉妃娘娘有心,沒在湯上用心思,倒用在瓶子上了。青櫻花,紅荔枝,真是有心了!”他說罷,走到臺階下,對着依舊跪着不起的嬿婉道,“令嬪娘娘,皇上已經睡下了,您再跪着也是自個兒爲難自個兒,還是起來吧。左右您的心意皇上知道了就成了。”

嬿婉也不推卻,扶着春嬋的手吃力地起身:“多謝公公。”

嬿婉雙腿有些發顫,見凌雲徹就在近旁也未上前相扶,心裡便恨恨的,卻也不願流露在臉上,半扶半靠着春嬋走了。

養心殿前的漢白玉石板盡數雕着如意吉祥的圖紋,跪得久了,那些吉祥如意似乎也烙進了皮肉裡,走一步都會牽扯着痛。春嬋心疼道:“小主,咱們跟嫺皇貴妃非親非故的,素日也少來往,你何必這麼點眼地去替她求情,也沒個結果,犯不上啊!”

“連你也覺得本宮犯不上麼?”嬿婉不着痕跡地含了一縷清寒如霧的微笑,“純貴妃已然失勢,嘉貴妃風頭正健,嫺皇貴妃本是平步青雲,眼看離皇后的寶座只有一步之遙了,冷不丁扯上私通的罪名。你想想,那麼她們三人之中,誰還最有機會成爲未來的皇后?”

春嬋遲疑着道:“小主這麼說,自然是嘉貴妃最有希望了。這個節骨眼上您還來替皇貴妃求情,豈不是生生得罪了嘉貴妃麼?”

“本宮與她的嫌隙還少麼?就算本宮如何委曲求全,嘉貴妃上位,本宮除了受辱便沒有其他的路。這麼多年了,本宮只是想活得尊貴一點兒,不要再受辱,卻總是不能。本來以爲要忍辱受氣看嘉貴妃一輩子的眼色了,可今日你沒瞧見麼?太后顯然是不待見嘉貴妃的。”

春嬋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太后再不待見,那也不是皇上的親生額娘啊!她說了頂用麼?反而嘉貴妃若知道,更容不下小主了。”

嬿婉彎下腰輕輕揉着膝蓋:“嘉貴妃要爲了今日本宮爲嫺皇貴妃求情的事兒責罰,也只是讓六宮知道她不能容人的度量。而且,哪怕太后的話不頂用,但至少讓本宮知道,嘉貴妃要封后,必有太后的阻力在。”

春嬋擔心不已:“可太后也不喜歡嫺皇貴妃啊!”

嬿婉銜了一縷怨,一縷喜:“那又如何?本宮總要賭一賭的!不爲別的,就爲着不願再受嘉貴妃的氣。而且,本宮本來是毫無把握的,現下也多了幾分把握了,因爲皇上看見本宮爲嫺皇貴妃跪求的時候,沒有發怒趕走本宮,這便是一個好兆頭了。”

春嬋憂心忡忡道:“這是好兆頭?”

月光清朗,照在她潔白盈然的面孔上,如同積了一層碎薄的春雪。嬿婉含笑:“是。只要嫺皇貴妃有一絲機會沉冤得雪,本宮今日就沒有白跪,她會記得本宮這份雪中送炭之情。本宮不賭其他,就賭嫺皇貴妃在宮中浸淫這麼多年,她不會由着別人把自己逼上絕路。”

(本章完)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十五章 甜白第二十一章 暗涌(上)第十章 慧賢第十二章 永琮第十章 慧賢第四章 遙遙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十章 慧賢第二十一章 暗涌(上)第十七章 遠嫁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五章 兩心第四章 遙遙第二十七章 姐妹第四章 遙遙第二十章 薨懌第十二章 永琮第六章 春櫻(上)第一章 情心第十三章 擇路第十一章 復恩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十九章 琅嬅第十九章 琅嬅第二十七章 姐妹第九章 死言(下)第四章 遙遙第十三章 擇路第十三章 擇路第十章 慧賢第二十六章 君臣第八章 死言(上)第十四章 茉心第九章 死言(下)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十二章 永琮第二十九章 私情(上)第三章 迷離第二十章 薨懌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十八章 母心第十三章 擇路第十七章 遠嫁第十二章 永琮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十六章 琮碎第五章 兩心第十七章 遠嫁第十九章 琅嬅第二十九章 私情(上)第十一章 復恩第二十一章 暗涌(上)第六章 春櫻(上)第二十七章 姐妹第十一章 復恩第七章 春櫻(下)第十六章 琮碎第二十七章 姐妹第十八章 母心第四章 遙遙第五章 兩心第六章 春櫻(上)第一章 情心第十章 慧賢第七章 春櫻(下)第十四章 茉心第十三章 擇路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十三章 擇路第七章 春櫻(下)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十六章 琮碎第七章 春櫻(下)第十章 慧賢第四章 遙遙第二章 魂夢第十五章 甜白第十八章 母心第二十五章 絕念第八章 死言(上)第三章 迷離第十三章 擇路第二章 魂夢第十四章 茉心第五章 兩心第六章 春櫻(上)第十九章 琅嬅第二十五章 絕念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二十六章 君臣第六章 春櫻(上)第三章 迷離第二十一章 暗涌(上)第九章 死言(下)
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十五章 甜白第二十一章 暗涌(上)第十章 慧賢第十二章 永琮第十章 慧賢第四章 遙遙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十章 慧賢第二十一章 暗涌(上)第十七章 遠嫁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五章 兩心第四章 遙遙第二十七章 姐妹第四章 遙遙第二十章 薨懌第十二章 永琮第六章 春櫻(上)第一章 情心第十三章 擇路第十一章 復恩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十九章 琅嬅第十九章 琅嬅第二十七章 姐妹第九章 死言(下)第四章 遙遙第十三章 擇路第十三章 擇路第十章 慧賢第二十六章 君臣第八章 死言(上)第十四章 茉心第九章 死言(下)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十二章 永琮第二十九章 私情(上)第三章 迷離第二十章 薨懌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十八章 母心第十三章 擇路第十七章 遠嫁第十二章 永琮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十六章 琮碎第五章 兩心第十七章 遠嫁第十九章 琅嬅第二十九章 私情(上)第十一章 復恩第二十一章 暗涌(上)第六章 春櫻(上)第二十七章 姐妹第十一章 復恩第七章 春櫻(下)第十六章 琮碎第二十七章 姐妹第十八章 母心第四章 遙遙第五章 兩心第六章 春櫻(上)第一章 情心第十章 慧賢第七章 春櫻(下)第十四章 茉心第十三章 擇路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十三章 擇路第七章 春櫻(下)第二十二章 暗涌(中)第十六章 琮碎第七章 春櫻(下)第十章 慧賢第四章 遙遙第二章 魂夢第十五章 甜白第十八章 母心第二十五章 絕念第八章 死言(上)第三章 迷離第十三章 擇路第二章 魂夢第十四章 茉心第五章 兩心第六章 春櫻(上)第十九章 琅嬅第二十五章 絕念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二十四章 圖窮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二十三章 暗涌(下)第二十六章 君臣第六章 春櫻(上)第三章 迷離第二十一章 暗涌(上)第九章 死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