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陀山常年香火興盛,坐落於三座大山之間,風水極佳。
爬了一會石階,就能看見蒼天的雪松,佇立於天地之間,半柱香後就進了廟裡。
侯夫人和身着袈裟的主持淺談了幾句,又命花嬤嬤進去投放了一筆香油錢,這才吩咐長媳若素,隨她一道去上香。
喬若雲雖也是四房正妻,卻沒有同侯夫人並肩告慰祖宗神靈的資格,除非沒有長房長媳的存在,否則她這輩子也沒法高人一等。
上過香後,侯夫人攜褚家衆女去寺廟後院用齋飯,若素正要跟着衆人走過去,被一七八歲的孩童撞了一下。
她低頭一看,手裡塞了一把紙扇,再擡頭時,那孩童早已無跡可尋。
巧雲過來尋自家小姐,也瞧見了剛纔一幕,她四下張望,並沒有褚家的人留意到這一幕,便鬆了口氣,忙上前擋在了若素的面前:“小姐,這是”
若素打開摺扇,上面的詩詞映入眼簾,一股子透涼的薄荷香迎面飄來。
這把摺扇,她記得!
這個味道,她也記得。
是遠哥兒的。
隨着摺扇被她打開,一張紙條落在了地上,巧雲彎腰拾起之際,看見了上面的字跡:“若要救喬家三公子,半盞茶內,你隻身到後山小院來。”
這個字跡,若素也認出來了。
她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不是文天佑的手筆,還能是誰?
他不會是想利用遠哥兒拿捏她吧?
巧雲意識到若素臉色不對,忙問:“小姐,這定是個陷阱,您不能去,還是同世子爺商議了,再做決定吧。”
若素只覺周身一股涼氣襲來。
和褚辰商議?
她什麼事都能與他坦誠相待。
獨獨這件事是她難以啓齒的秘密。
文天佑手段狠辣,別說是區區喬家三公子了,當年他的親弟弟,不也是被他暗中安排到了邊疆送命了麼?
若素定了定驚,她確實不能去,可也必須得去:“巧雲,你過去先同夫人說一聲,就說我遇見了喬家嬌表妹,想同她說一會話,就不去吃齋了,還有,你去去就回,旁人見你不在我身邊伺候着
,定會起疑。”
巧雲哪裡能讓若素一個人離開?抓着她的手就道:“小姐,當真去不得啊,是不是有人要拿三公子爲難您!您怎麼還沒忘記他呢?他的死活與您無關呀。”
原來巧雲是這樣想的!
若素扯出幾絲無奈的笑來:“放心,我沒那麼糊塗,東來和東去會跟我一道過去,你從夫人那裡回來,就找個地方先藏起來,莫讓旁人瞧見你,等着我回來就是。”
這廂,若素撇開巧雲,帶着東來和東去連忙趕往後山。
邊走,心裡邊思量。
一來,文天佑找過喬魏遠,那麼他再挾持遠哥兒一次也是很正常,所以此事未必就是虛的。
二來,他竟然知道今日鎮北侯府的女眷會出府,且正好挑了衆人去吃齋飯的空檔,這人實在是心機叵測?還是在侯府有內應?
第三點則是若素最爲忌憚的,他要見自己的目的是什麼?她都已經嫁人了,他還想怎樣?
堂堂文家世子爺,今後的文大將軍,他爲何總是抓着一個死人不放?
臘月天,天寒地凍,若素卻小跑出了一臉細汗,絕美的小臉潤紅一片,已然有些氣喘。
到了後山,果然就看見一座不大的四合院,若素止步,想起文天佑要她單獨前來,就對身後的東來和東去吩咐道:“你二人暫且守在此處,半柱香後,我若還沒出來,你們就衝進去了,聽見了
麼?這很重要!”
東來和東去點頭應是,大奶奶雖是年紀還尚幼,可這幾年他們二人已深刻體會到若素的鎮定和膽識。況且大奶奶的命令是要聽的,她既然說了讓二人在外頭守着,他二人也只能是守着。
小院修葺的樸實無華,院裡同樣種了蒼天的松柏,若素鼻尖冒着細汗,卻依舊覺得很冷,她無意識的裹了裹肩上的披風,須臾就走到了迴廊下,她不再猶豫,伸手一推,門房吱呀一聲開了
。
裡頭略顯昏暗,若素走進後,順手關上了門。
一個極輕卻也沉的聲音飄來:“倒還知道帶上兩個人?果然是你啊,做事從來都是留着一手。”
文天佑從暗處走了出來,他今日竟然穿了常服,只是腰間的繡春刀從未摘下過,依舊隨身不離。
若素沒有回答他的話,只問:“三表哥呢?”她手裡還握着那把紙扇:“我的事與他無關,你若是個大丈夫,就不該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文天佑慢慢靠近,在離她還有兩步時站定,那狠絕已久的目光在看見眼前女子的臉時,像被四月暖陽照過,陡然溫柔了下來。
他笑道:“三表哥?呵呵你不應該喚他一聲三弟麼?怎麼?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六親不認?不認他?也不認我?”
這就是他今日的目的麼?
若素總覺得遠不止!
六親不認?她爲什麼要認?那些六親又何曾認過她?
“文天佑,他人呢?我來也來了,你總得讓我見上一見吧,侯府的人就在外面。”若素假意提醒道。
她還是覺得冷,從心底深處延伸到皮膚表面的刺骨的冷。
文天佑眸光在她身上游離,像怎麼都看不夠,若素雖沒有親口承認,可她說的話已經可以確定了。
真的是她!
一種狂喜在心頭涌起,文天佑動了動脣,握着繡春刀上的手突然伸出,作了一個環抱狀?
什麼意思?
難道要想擁她入懷麼?
若素連接後退兩步,她警惕的眼神看在文天佑眼裡,就是無比嫌棄和鄙夷。
文天佑突覺十分受傷,他愛她,愛到靈魂深處,愛到不知道該如何去愛。
還眼睜睜的看着她嫁爲他人婦!
老天又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轉身走到帷幔後頭,將被堵着嘴的喬魏遠拉了出來,目光恢復狠絕:“你想看是吧,好!我給你看!”
若素強裝鎮定:“我要帶他走,你放人吧。”她自己都覺得這個要求未免有些牽強。
果然,文天佑冷笑道:“你這就要走了?去哪兒?回到褚辰的懷抱?我再問你,他到底哪裡比起好?是長的俊?還是牀笫之事?”
羞恥感陡然涌起,若素後退了一步:“你無恥!”
文天佑搖頭,笑的很無力,外頭斜照進來的陽關灑在他臉上,成了一道滄桑的背景畫:“我無恥!是,我是無恥,我無恥到寵妾滅妻,無恥到連自己心愛的侍妾都不捨得碰,我是夠無恥的!我
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若素早就猜到文天佑不會輕易放人,不過她進來的目的只是確定遠哥兒還活着。
眼下,她再也沒有留下去的必要。
文天佑瘋了,她惹不起!
手剛觸及門閂,就聽見文天佑在她身後道:“你猜今日除了帶上喬家三公子,我還請了誰過來?喬若素!”
若素一凜,這件事被誰知道了,對她而言,都是滅頂之災,所有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白家容不下她,喬家也回不去,褚辰也不會要她了吧,最終也只能是浮萍一片,孤獨的沉浮在這人世
間直至死去。
不知出於何心緒,她倏然之間,紅了眼眶,那順着她光潔的臉頰滑下的兩行清淚,灼燙了文天佑的眼,可他絲毫不後悔今日一事,他花了好些功夫纔將褚辰引到此處,他一定更要讓褚辰相信若
素是他的,也一定要讓若素親口承認身份。
他的目的達到了。
可怎麼胸口還是一如既往的堵悶,好似從未有過好轉的跡象。
他話音一落,屏風後面漸漸走出一人,若素的目光在那一刻交織成了一道聚光點,彷彿過了上百年之久,也彷彿眨眼一瞬。
她看見褚辰走來,目光空洞無物,和她擦肩而過時,對她視若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