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唯有情事最叫人捉摸不清,分明前一刻還是萬般堵悶難耐,只消幾息,佳人粉拳相向,灑淚哭訴的畫面叫褚辰徹底失了原本的剛性。
登時柔腸萬里,又看着懷裡的人香腮帶赤,粉脣泛香,被自己困在懷裡哪裡也去不得,這種摸得着,看得見的真實存在當真是極有寬慰感。
外頭的便衣侍衛沒有聽見動靜,又道:“主子,文賊帶人入了驛站!”
褚辰眼角微眯,遂收了餘光,再度正對上小妻子的臉,低頭重重吻了上去。
不管這輩子究竟是來償還誰的情,這幾年不都是懷裡這人麼?魂魄錯了,相處的點滴錯不了。
他喜歡她,這一點,毋庸置疑。
若素雖意亂情迷,也知失態之重,更沒料到褚辰會在此時對她這般,推了推他,哭腔也止住了,愣是不知如何是好,聲音斷斷續續道:“你你怎麼又這樣?”
褚辰擡起頭,極爲認真,像是宣告某種誓言,可他還未說出口,外頭又響道:“主子,文賊人數衆多,屬下寡不敵衆,您和大奶奶先行離開,屬下斷後!”
若素身上只着褚辰的雪白色中衣,行動十分不便,而褚辰今日一早就及時處理了她的衣裳,眼下只能如此。
褚辰見她走路艱難,也稍有懊惱,是嫉恨讓他衝昏了頭,才做出這樣的荒唐的事。
“別亂動,我抱你吧。”褚辰將若素攔腰抱起,她的重量很輕,褚辰絲毫不費力。
此時,仲春的暖陽當空,被雨水沖刷過一夜的枝條上閃着翠綠的光。
耳畔是打動之聲,褚辰抱着若素從後門出去,那裡已經備了一匹良駒,時間緊迫,根本沒有機會備下馬車,況且馬車更容易留下被人追蹤的痕跡。
若素上了馬,褚辰緊接着坐在了她背後,雙臂勒緊繮繩時,也緊緊的圈住了她。
旋即就是他在她耳畔低低道:“要是害怕,就轉過來抱緊我。”
若素微低頭,二人已有多日未見,其間還發生了那些事,她無法做到攤開心扉,與他親密無間。
褚辰尚未動作,只等着她的答話,若素感覺到了耳根處熾熱的目光,搖了搖頭。
這廂褚辰才踢了馬肚子,馬兒疾馳在官道上,顛簸異常。
若素沒料到坐在千里良駒之上,會是這等起伏激盪,須臾之後就扛不住了,這萬一不幸墜馬,怕是胳膊腿也保不住,她還沒有看破這滾滾紅塵,斷不會任由自己處在危機邊沿。
咬了咬牙,還是選擇窩進褚辰懷裡,伸臂圈住了他健碩的腰身,分毫也不敢鬆懈了去。
褚辰見她還算老實,脣角勾了勾,心情大悅。
驛站一場廝打很快陷入僵持,文天佑親自帶人裡外蒐羅一番,裡頭再無褚辰和若素蹤跡,轉身一巴掌扇在了身後的心腹臉上。
這人原在錦衣衛任職,錦衣衛有專門的監獄,而他則專是負責對罪臣施行之人,手段狠辣,且心思縝密。
他被打的脣角溢出血跡,站在那裡頭也不敢擡。
只聞文天佑一字一句道:“你不是說用她當誘餌,能捉了褚辰麼?現在人呢!”他聲音發顫,可見正在氣頭上。
他昨夜已經抵達驛站附近,所有的心思和目的都是衝着若素來的。
手下打探消息後卻說,褚辰也極有可能在裡頭,卻不能斷定,加之外面有墨殤這等決定高手相守,便一時半會沒有打草驚蛇。
心腹就提議,莫要輕舉妄動,等調集人馬,一併攻入,正好可以活捉了褚辰,也好扭轉朝局。
待破曉剛確信褚辰就在驛站,文天佑等不及就帶人攻了進來,饒是高手雲集,卻還是晚了一步,褚辰已帶着若素從後面抄小路走了。
那心腹深知文天佑的脾性,若是再不爲自己辯解,怕是會人頭落地,忙拱手道:“主人稍安勿躁,宮主的人也在路上設了屏障,褚辰欲要進京,必經那條路,以宮主之能,定能捉了他送
還夫人。”
文天佑閉眼,深吸了幾口氣。
朱耀此人心狠手辣,不過有一點文天佑可以斷定,他不會拿若素怎麼樣。不過,會用她來讓自己妥協罷了。
未幾,文天佑睜開眼,朱耀再毒辣,也是先皇留下的骨血,他思量一番,又帶人往官道上追了過去。
這條官道是通往京城的必經之路,又因動靜鬧得過大,文天佑帶人離去之後,隱在暗中的衆路人紛紛走了出來,其中墨殤身着黑色長袍,臉色憂慮的站在了官道上,他身後的王璞抱着劍,嘆道
:“主子果真料事如神,文賊還真與朱耀勾搭上了。”
墨殤目光深幽,從官道側面的林子裡牽出早就藏好的馬匹,朝着前方趕了上去。
王璞正要問話,他很想知道墨殤是如何追蹤到文天佑和若素的下落,可墨殤已騎馬絕塵而去。
他又嘆道:“古云子先生就在前方接應主子,你急什麼!倒是等等我啊!”
半柱香後,若素實在顛婆的快散架了,加之馬兒奔跑過快,她扭着身子窩在褚辰懷裡,實在談不上舒坦。
褚辰也注意到了,終於拉住了繮繩,逼停了良駒,又握着她的腿,將她整個人掰了過來,面對這面,胸對着胸,他低頭輕笑道:“現在可好些了?”
若素面色瑩白,原有的血色也在呼呼而過的疾風中散去,被他這樣靠近,更是不知說什麼。
反正,她只記得他棄了她的。
一想到這裡,又是委屈至極,女子在這一方面總會比男子敏感多倍,她還是抱着他的腰,不願說話。
所有的理智和聰慧也大打折扣,她只想去貪戀這一刻的相擁,只怕夢醒後,又是一場一廂情願,單相思。
官道兩側的林子裡吹來徐徐清風,伴着青草花香,遠處一陣馬蹄聲傳來,聽聲音來人頗多。
褚辰驟然蹙眉。
他的人不該出現在這附近,否則一個念頭閃過,他對懷裡人叮囑道:“抓穩了!”
若素自然抓的很穩,她不怕死,卻獨獨怕疼,這要是摔下去,死了是大幸,半死不活就是受罪了。
褚辰言罷,調轉馬頭,又往另一側折返。
若素察覺到了異樣,卻也只能看清他胸前的玄色外裳上的暗釦,速度過快,耳畔風聲呼呼。
女子柔軟的軀體和男子的健碩,此刻尤爲明顯。
沒過多久,後面的馬蹄聲愈來愈近,突然一道急促的箭鳴之聲傳來,褚辰往前一趴,將若素壓在馬上,二人躲過一箭。
若素驚呼不好,看着近在咫尺的褚辰,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她在想,倘若對方是針對她而來,斷然用不上致命一招,她大抵猜到是專門對付褚辰的人,心下立刻擔心了起來,終還是開口:“你你放我下去吧,這樣也能跑的快些。”
褚辰以爲她是害怕了,才露出方纔這等憐人之態,此刻才知她原來是在擔心自己,還想讓自己撇下她,獨自離去,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是他褚辰的妻。
他突然起了玩弄她的心思:“放了你?放你去找文天佑麼?我就算死,也得帶上你,去了陰間,你還是我的妻。”
此話一出,若素明顯感覺到他緊繃的身子,再擡頭就能看見他緊皺的眉,旋即是一聲沉悶的哼聲:“嗯!”
“你可是中箭了?他們要殺了你,是誰?到底是誰想殺你?”若素的話被巔的斷斷續續。
褚辰吃痛,再也沒有言語,就在電花火石之間,墨殤迎面而來,驅馬擋住了褚辰身後的一羣黑衣人。
如此一來,褚辰暫且脫困,才一會功夫,王璞也攜影衛趕到,他見褚辰背後中了一箭,大驚失色:“主子贖罪,是屬下無能,未能來得及時!”
褚辰搖頭:“去擋住他們,讓古云子等人也過來。”
古云子是褚辰的家臣,也算是同門,皆是心學一派。
王璞領命,從懷中取出一物,點燃後朝天際一射,隨即一陣巨響,火光肆溢,如隕石墜落。
這廂,褚辰的馬並未慢下來,他再度調轉了馬頭,將若素帶入林子裡,直至遠離了廝殺之聲,才停了下來。
林子裡尤爲安靜,蒼天的樺木已經開始長出了新葉,日光從樹頂照了下來,映出曲曲蜿蜒的小徑。
褚辰跳下馬,接着又將若素抱了下來,見她媚眼泛紅,脣角似被她無意識間咬出了牙印,頓覺自己備受她的在意,立馬趁熱打鐵,面露極度痛苦之態。
“哎!”他艱難的嘆了聲,身子似不穩,往若素身上一斜,手臂有意無意在她雪丘之上蹭了一蹭:“你替我看看,傷口可深?”
其實,這點傷對他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十五歲那年在大同與褚北嚴守邊,因被韃子圍困,身受五六刀也活下來了。
若素見他面色實在難看,可這人一向狡猾透頂,她也知褚辰的實力,極力的掩蓋住關切,只冷冷道:“也好,我這就給你看看,若還有救,那是最好不過的。”
褚辰手臂一緊,結結實實的挨在了若素身上,倒是腿上用力站穩在地,沒有真的壓着她,喃喃道:“那勞煩素素了,我實在疼的厲害,你身上可帶有止疼的藥。”
她還真有一瓶!
可突然又不想給他止疼,不想讓他好受了。
總覺得心裡頭的憋屈還未徹底散清。
他選擇了那個白若素,而棄了她,雖然結果並沒有捨棄成功,可事實擺在面前,他喜歡那個人,多於喜歡她!
“你站好!不然我如何給你醫治?”她挪開他的鐵臂,當真是鐵打的,硬邦邦的,擱在肩上,脖頸都酸了。
褚辰本想再同她玩耍一會,可事態緊急,還是先解決了眼前的事再說,他和她,來日方長。
他依言站好,任由若素給他檢查。
若素踮起腳,從領子口剝了他的外裳,查看了一番,驚覺的發現那傷口處已然泛黑。
箭上有毒!
他怎麼還能跟她談笑風生!
若素一言不發,取了顆百花玉露丸塞進了褚辰嘴裡:“暫時只能這般了,待回了京,我再給你試着解毒。”
褚辰趁機含住她的指尖,細嫩潤滑,帶着花香,他雙目緊緊的看着她,片刻才鬆開:“那就有勞了。”
他看是極爲鄭重有禮,實則極度輕浮玩虐。
若素不想同他胡攪難纏下去,就道:“往南還有一條水路,你是要繼續騎馬,還是同我坐船?”
坐船?倒是挺好,只是有些事他等不及,需儘快處理。
所謂瘟疫,他也早就發現了蹊蹺之處,偏遠府縣並未受災,偏生只有京城周邊出了岔子,且與瘟疫之狀不甚相符,加之朱耀在江湖混跡多年,梨花宮又擅製毒藥,他一開始就想到了朱
耀。
經過今日之事,他更加篤定。
“你先同我回京吧,往後想坐船,我便陪你坐個夠!”褚辰再度將若素抱上了馬,他背後的箭並沒有拔出。
眼下不是最好的場地。
若素知,褚辰也知。
二人默契的上了馬,正要啓程時,正前方迎來一小隊人馬,若素第一眼就認出了爲首之人是文天佑。
不過幾息,褚辰和若素就被團團困住,文天佑驅馬上前,看着若素與褚辰相依在一處,眸中冒着火,就像是自己最爲真愛的東西被旁人所佔之後的憤怒和悲徹。
“褚辰,你說話當真不算話,那日在山崖,休書也寫了,承諾也許了,怎麼還想帶走我夫人!”文天佑怔怔道。
褚辰眸色一冷:“休書?你看清了那是休書?”他不想聽到文天佑提及我夫人三個字。
文天佑凜了一凜,他還真沒有看過那份休書,且也不在他手上,至於那日褚辰所寫下的休書到底還在不在了,都是個問題。
“好你個褚辰,果然是朝中佞臣,處處心機!只可惜,今日我是一定要帶走她的。”文天佑言罷,目光看向了若素,有些討好的語氣:“你怎麼還是想走?”無奈而惶恐。
若素四處看了看,見褚辰已是無路可逃,頓覺憂心:“我跟你走,且求你放過他這一次。”
她自己都沒想到會替褚辰求情,心想着,這具身子是還不回去了,從此天涯各路,這一遭替他求了情,也算是兩不相欠了。
可這無疑是男人最大的恥辱,褚辰更是接受不了,一手抓緊了她的細腰,忙道:“你乖些,不要亂說話,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同你無關。”
這一幕看在文天佑眼中,令得他再也忍不下去了,繡春刀赫然拔出,在日光下閃着刺眼的寒光:“這都是你逼的。”他直直的看着若素。
褚辰同時也拔出了腰間的軟劍,以身子護着若素,扯了繮繩,欲要殺開一條血路。
就在這時,就聽見遠處的王璞的聲音:“文賊,你休要傷我家主子和大奶奶!”
王璞這人時而嚴謹,時而衝動。
這一刻,若素覺得他也挺可愛。
守在官道上的古云子看到信號,領兵即刻趕了過來,正好遇見墨殤正與敵廝殺,王璞見救兵前來,就抽了身前來尋褚辰,正要就趕上了這一幕。
很快,廝殺之聲再起,褚辰趁機,帶着若素策馬而去,卻不料文天佑緊追不捨。
文天佑騎的是西域戰馬,加之褚辰和若素又是同騎一馬,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二人就被文天佑追上。
他一把就拉住了若素的衣角,這中衣還是褚辰的衣裳,格外寬大,很輕易就抓住了。
若素被他這麼一拉,順勢就往下摔了下去,地面積了雨水,馬蹄也有失足之時,褚辰正欲伸手去撈,文天佑眼疾手快去擋他,褚辰心頭一顫,生怕若素跌落,堪堪受了文天佑一刀。
右臂頓時鮮血直涌,若素嚇了一跳,再也沒有坐穩。
她一個滑身跌落,接連翻滾幾圈才被一巨石擋住,身子停了下來,俏臉朝天,雙目緊閉,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