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等人遠路歸來,一路之上有人服侍,行程隨意,都還紅光滿面精力充足。但出門兒這事總有勞頓,他吩咐回宮,別的人先各回各家,改天再進宮說路上的熱鬧。
回來以前還歡歡喜喜的柳雲若,這個時候胸中悶濁氣一起上來。他剛聽岳父說過,最討嫌的女婿居然回來了?
還不知道加福有喜,隨意地一想,只能認爲蕭戰在邊城出多了風頭,仗着大姐加壽是皇后,可以爲外臣隨意的回京擔待三分,討嫌女婿又回京裡爭風頭。
他的父母親命他把加喜送回去再回家,多喜隨父母親回府,同時送的還有增喜和添喜。袁訓也在。三喜姑娘嘰嘰喳喳說着戰哥回來怎麼怎麼的喜歡,獨柳壞蛋眉頭聳着想“壞招兒”。
“我到家了。”韓添喜在府門上行禮辭別:“多謝姨丈,多謝加喜姐姐、增喜姐姐,多謝柳家姐丈。”
在她的心裡,這個姐丈未必有黑臉姐丈好吧?柳雲若多心到這種模樣。
又送回常增喜,袁訓帶着小夫妻回到家中。
沈沐麟隨香姐兒住在侯府,聞訊趕出二門,面上一團大喜過望:“雲若,你回來了?”興奮的手臂一張就撲了上來。
有人這麼熱情的歡迎自己,柳雲若自當的也抱上來。而且他的本心裡,對二姐丈也就是這樣熱烈。
兩個人重重抱在一起,面龐放在對方的肩頭上,爭着悄悄說起話來。
“討嫌的那個還是那般討嫌?”柳雲若問道。
“幸好你回來了,不然我一個人揍他雖然威風,卻跟他功夫差的太遠。”
沈沐麟也同時的說出來。
兩個語句撞在一起,雙方都撲哧一笑。再就勾脖子摟腰身的,看上去更加的親密。
蕭戰隨後趕來,把這一幕一絲兒不少的看在眼裡,氣的大喝一聲:“放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成何體統,你們是兩隻兔子嗎?那剛好,加喜歡回來要添菜,拎到廚房給岳母煮出來,還要分一隻腿子給多喜歡哩。”
袁訓哈哈大笑,手指着蕭戰笑得跌腳:“戰哥你呀,你一回來真真到處熱鬧。你不待見他們倆個,還不許他們自己好嗎?”
“岳父您想,您坐兵部裡,下面的人敢私下勾結嗎?這是打板子的大罪!咱們家裡呢,我這最得歡心的女婿雖不敢比您在兵部的威嚴,也算拔了頭籌。這兩個落下風的,只能算在我下面。在我之下,眼睛裡只能仰望我,嘴巴里只能稱讚我,這就跟下屬見上官是一樣的說法。如今他們倆個自己又捏又扭的,這不是眼裡沒我嗎?”
蕭戰振振有詞回着袁訓,瞪起眼睛對着小沈和小柳又是一聲呼喝:“分開!聽到沒有?剛回來,就送場打給加喜歡看嗎?”
香姐兒陪着加福過來的慢,落在蕭戰後面幾步,沒弄明起始原因,卻不妨礙把這打炸雷的聲調聽個一字不落。
頓時也怒了:“戰哥你有完沒完!回來沒幾天,大姐也說,大哥二哥也說,龍家表兄弟們更讓你拿下來一回,還不足嗎?雲若剛回來,你沒說請他上座好好歇息,纔是你當姐丈的面龐,倒又尋上他的不是?”
加福在旁邊掩面輕笑,加喜張大眼睛看得也笑模笑樣。
這算是家裡兄弟姐妹們吵架的一個潛規則。
香姐兒這個時候是不會提起“加喜幫忙說句話兒”,把加喜捲到對付戰哥的戰團裡。也不會尋上加福抱怨:“你管管戰哥吧。”用戰哥的心愛的加福來壓制他。
大家你吵你的,我樂我的。
加福和加喜看得津津有味,微微歪了面龐,等着誰輸誰贏。袁訓這岳父也帶笑不再插話,也打算看個熱鬧。
“打架打架!”蕭戰一跳八丈高,粗重的嗓子撐得這裡滿滿的。落下來以後,不忘記討好下加喜:“三姐丈打拳給你看,三姐丈的拳那叫一個好,拳打小柳,腳踩小沈……。”
加喜素來是三姐丈那一夥兒的,笑得縮着小腦袋,點幾點頭。
袁訓啼笑皆非中,“呼”,一拳揚了起來,卻不是蕭戰,沈沐麟忍了蕭戰這些天,不是他不敢一個人出手,而是要佔上風,柳雲若在這裡的時候打,勝算多些。
拳風赫赫到來,還沒有打中蕭戰,蕭戰往後一倒,“通”地一大聲,好似讓拳風掃中。
沈沐麟這一拳就撲個空,雖穩得住身子,但一拳出去,人順勢跟着出去一些是必然的事情。
他的身子往前一趔趄,蕭戰雙手一扒地,整個身子魚似的滑出去,那粗重身子又輕又飄直到沈沐麟腳下,一隻手護着自己頭臉兒,一隻手扳住沈沐麟腳脖子,扳實在了,閃電般往外一甩。
“蹬、蹬、蹬,”三步以外,沈沐麟發力站住,臉已漲得通紅。
這頭一招過去,小沈落在下風。
真拼招式,小沈自問不見得輸這麼快,可遇上戰哥這鬼精一隻,交上手的一剎那,奇思妙想層出不窮。沈沐麟承認他差的太遠,就是從這裡而來。
香姐兒不會去扶丈夫,但是板起臉表示對蕭戰的不悅。袁訓頷首,誇了一聲不錯。加喜大力鼓掌:“好啊,三姐丈最厲害。”
柳雲若緩緩走出來,凝視蕭戰面沉如水。這個天字頭一號討嫌精,以前就愛哄得加喜爲他喝彩,這雖幾年過去,討嫌的模樣兒絲毫不改。
討嫌精!不揍還行?
雙手對岳父一揖,再對加喜笑一笑:“記得幫我說好知道嗎?咱們倆個纔是一家人。”
加喜眨巴大眼睛:“是,可是聽說我小的時候,你不喜歡我?”
“哈哈哈哈……現世報應來得快,姓柳,你這輩子跟我比不了。我家加福一生下來,我祖父、我祖母、我爹我娘和我,就都喜歡她…。哈哈哈……”蕭戰還沒起來,乾脆坐在地上捧腹大笑,沒笑幾聲,就快在地上打滾。
不是小的時候可以盡情潑皮無賴,姐妹們中香姐兒和加喜也大了,蕭戰就沒有滾起來。
這個女婿不是一般的彪悍,侯爺再次忍俊不禁。柳雲若冷哼一聲,反脣相譏:“我雖錯過加喜那幾年,可以後一天我當兩天般對她,一年我當兩年般對她,還是你比不了我?”
加喜愛聽這句話,又見到二姐對她使眼色,加喜明白,這是暗示自己也說些哄女婿的話。加喜吐一吐舌頭:“不過我們現在確實很好很好了。”
只這一句,足夠柳雲若心花怒放,對着蕭戰走去精神百倍,嗓門兒都提高几個擋次:“聽說你戰哥在邊城沒有對手,我告訴你吧,少猖狂,那是我沒有去。來來來,可巧你回來了,咱們大戰三百回合。”
邊說,邊把隨身的刀解下來,外衣解下來,離戰哥三步外,擺一個勢子氣若淵亭。
蕭戰暗暗叫好,看得出來柳壞蛋長進不小,但嘴上不服軟兒,繼續嘻嘻哈哈拿柳雲若一通取笑:“有能耐你就來邊城長呆啊,軍中有你的笑話你知道嗎?國舅的兒子是慫人。”
“慫不慫的,不是你說了算。”柳雲若提氣,瘦削的身子飄然無物的對着蕭戰掠去,但握拳的手卻重澀如鐵。
舉拳往下一砸,似有千斤。
蕭戰這不吃虧的主兒,雖然力氣大也不硬接,往旁邊一閃,就到柳雲若腰身側邊,近身而戰,擡腳太慢,提膝狠狠撞向柳雲若腰眼。
這下子要是撞實在了,遠比柳雲若那一拳的傷害要重。
柳雲若原地一個翻身,頭在下腳在上,腰身凌空飛起,不但避開這一記,而且落下來的時候,又到蕭戰背後。
蕭戰腦後一寒,知道不對,大吼一聲:“滾開!”往左一撲,柳雲若跟去左邊。往右一撲,柳雲若跟去右邊。看上去小柳附骨之疽般的難甩難脫。
沈沐麟大爲佩服,正看得心曠神怡,手上讓人輕拍一記,妻子香姐兒走過來,低低含笑:“戰哥是家傳的能打,雲若夜巡多年經驗足。”
沈沐麟溫柔的輕拍她的手,也反過來安慰她:“不要爲我擔心,我沒那麼小肚雞腸,不論奸滑,我還可以跟他們倆個試試。論奸滑,雲若都比我強,何況是胎內自帶的戰哥。”
香姐兒大樂,嬌聲道:“是了,戰哥可不就是胎裡自帶,打小兒,大姐、我,大哥二哥,再加上稱心如意幫着,都不是他的對手。”
小夫妻低聲說笑着,又不時看向戰團之中。
“滾!”蕭戰往前擺脫不掉柳雲若,使一個千斤墜,不是往下,是大喝一聲往後山石崩塌般一倒。
柳雲若到底不如他力氣,不敢硬接,腳尖一點,滑出去數步。
小柳公子生的俊俏如女孩兒,這數步輕靈若凌波,加喜看入了神,情不自禁的爲他叫聲好兒:“好啊好啊,”
柳雲若歡歡喜喜衝她一笑,加喜小眉頭一簇又有懊惱:“三姐丈,你也很好,所以你的好東西還是要接着給我的呀,”俏皮輕笑:“雲若哥哥的東西已經是加喜的了。”
香姐兒嫣然:“小機靈鬼兒,出去一年多,愈發的伶俐。”
柳雲若大笑:“說的是也,加喜,那你還繼續爲這倒地的姐丈叫好,哄走他的東西再說實話不遲。”
“騰!”,戰哥重新跳到他面前,趁着他這大笑稍有不防備,雙手攏起,把柳雲若手臂鎖住。上風眼看站定,蕭戰壞笑:“爲我叫好,從來是實在的。”
這一手兒快而敏捷,認方位又準,袁訓又頷首微笑。
沈沐麟氣壞了,嘟囔:“這個戰哥,這個討嫌的,他就是厲害……”
卻聽又是一聲長笑,把大家精神重打起來。
見笑聲中柳雲若手臂不能動彈,卻把身子斜斜飛起,以蕭戰的手爲支點,借一借力,左腳勾上蕭戰肩頭,右腳尖抵在蕭戰咽喉不遠處,整個人亦把蕭戰制住。
頹廢敗相這就硬生生扭轉過來,是你鉗制我,我也把你控制的平局。
袁訓連連說着:“不錯不錯,都大進益了。”沈沐麟重新解氣,把蕭戰嘲笑一通:“你戰哥看來也不是百戰百勝哈哈哈……”
蕭戰對他怒目而視,氣呼呼放開柳雲若,跳腳道:“不算,這個不算,重新來過。請岳父再當考官。”
加福適時的阻止他,柔聲笑道:“我們都願意再看,可是,豈不耽誤你把特意帶來的好東西送給加喜。”
“是啊,三姐丈,我也有好東西送給你們呢。”加喜也想了起來。
奉着袁訓,一家人往二門裡走着,迎面如意又走來笑道:“加喜歡卻在這裡,讓我好找。祖母和母親等着呢,說進來了,卻先會什麼體己人兒去了?至今不見。”
加喜勾起手指敲敲自己額頭,對三姐丈瞄瞄,對柳雲若瞄瞄。
“你的箱籠也送進來幾大車,母親說快找回來,不然什麼東西是留用的,什麼東西是送人的,我們都不清楚。”
“啊,那趕緊的進去。”加喜飛奔幾步,小手放到柳雲若大手裡,把他一起帶着飛跑而去。
這對小夫妻如今也成雙成對,袁訓帶着餘下的兒女們爲他們喜歡,就是難纏戰哥也露出笑容,隨後一起跟上。
加喜小夫妻見過長輩,就分東西。看一看,六哥袁執瑾卻不在。
……。
宮闈深深中簾櫳也深深,擋住殿外濃濃的景色,也擋住殿內的私語。
皇后加壽坐在她的寶座上,左手坐着一個人,是小六。右手坐着一個人,是韓正經。
“今兒咱們就說到這裡吧,太上皇和太子已回宮安置下來,皇上就要過來與我同去,執瑾,你回家去幫我多看看加喜,正經,你回家去幫我多看看添喜,讓她們明兒進宮來。”
小六和韓正經答應着,起身以後,又各自說上一句。
小六胸有成竹:“請大姐放心,有爹爹在呢,有二哥在呢,在我小六在呢,怎麼也不會讓大姐受了委屈。”
韓正經輕拍胸脯:“大表姐,還有我正經在呢。”
加壽嫣然:“我聽到了,有你們在,張大學士就是不好了,我也有千層萬層的屏障。”
又故意佯嗔:“張大學士確實算得上千層萬層的屏障,但是你們也不能把我看扁了啊。”
“知道了。”小六和正經嘻嘻一笑退出殿去。殿外,宮女送上兩個小食盒:“這個是國舅愛用的宮點,這裡面是茶葉,是韓小侯爺說好用,外面卻賣乾淨,娘娘讓找一找,宮裡還有這些。”
兩個人接住,雖然一個是加壽親弟弟,一個也算加壽麪前的紅人兒,但絲毫不怠慢規矩,不用進殿去謝,原地也一絲不苟的謝過。
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宮門上,殿中的加壽換好衣裳。等皇帝的空兒,加壽默默盤算。
張大學士身子骨兒不行了,就他年紀來說,他自己都時常說歲月知足。剛一病下來,就有無數雙眼睛盯着宮門上。小六和正經在宮外私訪和擔心不無原因,把皇后看成空無一物,認爲大學士是千層萬層阻攔皇帝納妃屏障的大有人在。
加壽豈是不中用的人呢?她笑的淡淡。
“回娘娘,皇上宮車已到,請娘娘登車,一同前往太后宮中。”
宮門外面,輦車上英敏露出臉兒,先把加壽通身一看,搖一搖頭:“不好,壽姐兒,你這皇后愈發節儉,外省剛送進京好些綢緞,怎麼,你還沒做新衣裳嗎?”
加壽知道自己大紅遍繡鳳凰的錦衣不差什麼,英敏這樣說,是夫妻一如既往的恩愛不減。
在他身邊坐下,正色回話:“皇上此言差矣,不節儉可怎麼行?昔日姜後脫簪輔佐賢王,今有加壽節儉輔佐明君……唔唔……”
後面的話忽然讓堵上似的出不來,車外的宮人心知肚明,目不斜視只管跟車。
似有許久,英敏放開加壽,在她微微紅腫的嘴脣上映下得意的眼神兒,眉眼兒全是戲謔:“明君都有賢后配,既然是賢后,我得好好的犒賞你才行。”
加壽嘟起嘴兒:“就要見父皇和乾哥,您弄亂我的衣裳,可讓人說閒話不是?”
“朕是誰,你又是誰?誰敢說咱們的閒話。再說,如果父皇看出來你我恩愛,那太好不過。壽姐兒,父皇這一回來,應該從此長在母后宮中吧?”
加壽笑的狡黠:“呀,難道父皇不住母后宮裡?可是我吩咐下去,父皇和乾哥的箱籠都送到母后宮中。”
英敏忍不住一笑,見加壽如玉的面頰旁垂下幾絲亂髮,手指過去爲她攏好,就便捧起加壽麪龐,溫柔地道:“看看,果然是我的賢后,一點兒也沒虛假。”
車內忽然似到了春天,兩雙眼眸也含笑凝視如膠。身子不由自主又往一處靠攏……宮車停下來。
“回皇上娘娘,咱們到了。”
英敏輕咳幾聲,加壽輕咳幾聲,又一起笑意上來。
“晚上,我早早的來,今兒奏章像是不多。”英敏低低地道。
“嗯。”加壽輕輕答應。
“要是我早回來不了,你就早早的去御書房。”
“嗯。”加壽輕輕答應。
……
“皇祖母,這是我釣上來的東西,這個,張牙舞爪的您別怕,這叫大龍蝦,曬乾了整隻帶來,鮮活的時候還要兇狠呢……”
乾哥正說得眉飛色舞,讓外面通報聲打斷:“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父皇母后,你們想我不想?我在路上時時想着。”乾哥箭似的飛奔過去,投到母后懷裡。
太上皇打趣道:“城外你見到皇祖母,也是這樣的話。這又拿出來用上了,你這話準備用多少回?”
哪怕乾哥說上一千一萬回,柳太后也愛聽。幫着孫子說話:“他句句真心,看看他給我帶的這些東西,就是真心。”
太上皇更好笑,故意道:“是嗎?那我也帶回來不少,難道我也想……”自然而出的調侃,下半句“我也想着你不成”,忽然卡住。太上皇和柳太后恍悟到這種輕鬆的玩笑話一年兩年裡不會有一回,兩個人都不自在出來。
英敏和加壽聽得正喜歡,見狀爲他們暗暗着急。加壽忙道:“父皇帶着太子他們遊歷去了,自然是時時想着我們,母后也時時的想着父皇,皇上和我可以作證。”
柳太后乾笑。
太上皇輕描淡寫:“哦,那敢情好。”
“如今回來了,卻還是要勞動父皇。乍一看,乾哥比先兒長進太多。卻又怕他回宮以後,我過於嬌縱他。我的事兒又多,又怕顧不過來,還是請母后留他在身邊,請父皇繼續教導纔好。”
太上皇和柳太后聽得出來加壽的話意,兩個人默然一下,居然都沒有拒絕。
英敏滿面喜悅,對加壽送去愛讚的一瞥,加壽這就吩咐着太后宮裡的人:“早先收到信說要回來,和太后一起爲太上皇收拾的殿室,再去薰香,新到宮裡的江南絲綢,取出來給太上皇過目,挑喜歡的陳設……。”
太子也笑眯眯:“祖父繼續陪着我,祖母繼續陪着我,這樣好。”
繼前皇帝成爲太上皇以後,他的正式宮室就這樣確定下來。
番外六
小六回到家裡,見加喜在柳雲若的幫忙之下,把東西一份份兒的取出來擺好。
自家的人,袁夫人、老國公夫妻、袁訓夫妻及兒女輩孫子輩坐滿一屋子,最開心的是黑加福。
她拎着石榴花開的綢緞袋口,蕭戰鋪開袋底,收下加喜給她的又一分兒東西。
“靜姝,這是沿途爲你買的衣料,雖品質參差不齊,但各有特色。”
份量不輕,柳雲若幫着抱過來。
蕭戰看這女婿再不是黑臉,眼睛眯的快沒有:“哈哈,小討喜快說謝謝,說費心想着。”
“謝謝姨丈、姨媽費心。”蕭靜姝笑眯眯。
柳雲若對她俯身堆笑:“謝什麼,誰不知道你如今是家裡最得寵的那個,加喜姨媽在路上天天說起呢。”
直起身子時,身高和蕭戰臉面相對,柳雲若輕聲嘀咕:“可憐你爹當年沒追上大姐,這輩子也追不上。”壞笑轉過臉兒,又捧過他的一份兒東西。
回京以前交待過跟車的人,給柳家的東西直接送到柳家,小夫妻過去分派就行,不用占人手再趕車。給袁家及這裡親戚們的東西,包括柳雲若名下的也在這裡。
蕭戰把袋子張得大大的,收起衣料的同時,壞笑着回了話:“你這輩子就只能追我,可憐吶。”
一對女婿又打個平手,各自黑黑臉兒。
小六進來,加喜小夫妻很開心的給他一個頗大的箱子:“我們回來的及時,用這些再把新房裝飾一遍吧。”
蘇似玉紅了臉兒,但是很開心。
正說笑着,常增喜、韓添喜,及太子等人也送來南海的珍珠等東西,問小六還能不能再把新房修飾一回,好用上他們給的東西。
加喜又分好給鍾家、董家、阮家的東西,家裡人齊齊移步,往小六新房去了。
……
韓家。
添喜讓人送走給小六的東西以後,指着這個箱子裡餘下的,對韓正經道:
“大哥,親戚家裡的也送去,長輩們的也給過,餘下的,全給大哥重擺新房。”
“添喜啊,你給我們的這是什麼?”二太太和三太太捧着一把白花花的珠子認不得。
“這是珍珠嗎?卻又覺得不是。”
添喜扭扭臉兒,還沒有回話,從她站的地方,先看到的是同房頭祖母老侯夫人流下淚水。
把正經和添喜嚇了一跳,一左一右的問候老侯夫人:“祖母您怎麼了?”
“是不喜歡這東西嗎?”添喜道。
老侯夫人抽泣一聲:“不是不喜歡,是……”她說不下去。
在座的人裡,文章老侯能明白妻子心情,他也有了唏噓,對孫女兒解釋道:“你祖母是太喜歡了。”
“是啊,”老侯夫人拭拭淚水,拿起送給她的白花花珠子,也是二太太、三太太問的,道:“這是硨磲,是佛教七寶之一。”
“哦哦哦……”二太太、三太太大喜若狂,想到她們曾在有德的高僧或富庶的主持手上見到。
正經就更不解:“是好東西,爲什麼要哭呢?”
他的祖父嘆氣:“這東西來自深海是不是?稀少而難得。太妃在的時候,咱們家有兩串呢。二祖母三祖母還沒有進家門,所以沒見過。”
全家的人恍然大悟,瞬間明瞭老侯夫人見到家裡曾有過的舊物,而浮想聯翩的心情。
雖都沒有認爲老侯夫人想的歪,但老侯夫人急忙忙道:“我可不是睹物思人,是想到當年得到兩串,每串上面不過只有幾個,別的是珠子和寶石。太妃說了一堆的話,怎麼怎麼難得,誇耀上半天。”
她的手邊有一小匣,白花花的足可以串完項鍊又串手釧。
“添喜你運道太高了,祖母真心的爲你高興。”
韓世拓鬆了一口氣:“既然是好意思,母親就不要哭了,把我嚇的不行。”
老侯夫人嗔怪他:“你可不要冤枉我,添喜跟着誰出去遊玩,太上皇!這天這地是什麼樣兒的,我知道。”
“母親記得就好。”
“你記得就好。”
韓世拓和老侯父子一起說出來。
老侯夫人瞠目結舌,是沒有想到也把丈夫驚嚇。旁觀的掌珠、二太太三太太忍不住笑了,正要說笑幾句把這過去的事兒岔開,外面侍候的人進來一個:“城外老太爺的孫子來了,慌慌張張的好似有事兒。”
掌珠不想離開女兒,還沒有看一遍呢,但這房裡擺開一地的東西,不方便見客。
無奈之下起身往外面去見。
一刻鐘以後回來,進門的時候,扶着門,對家裡的人笑得格外親切。
老侯等問:“想來親戚房裡有好事兒?”
掌珠愕然,用手在面上一摸,訕訕的難爲情:“我竟然笑了,這可不對。”忙擺上正容,回公婆道:“老太爺的小兒子讀書不成,三個月前來和公婆說話,和人對份子經商去,咱們家的公帳裡送他二百兩銀子,公公私房又給了二百兩。”
老侯對着眼前的東西笑:“想是賺錢了,也送東西給我的。”
老侯夫人看出來:“媳婦這麼認真,不是好事兒吧。”
“路上遇強盜,把車馬、貨物盡數奪去,幸好沒傷人,但外衣也剝走,一雙新鞋子也要。沒有辦法,一路乞討今兒剛到家。老太爺打發人來報信,說咱們家的四百兩銀子沒法子給息銀。”
老侯等哎喲一聲,都有詫異。起先浮上來的,是爲親戚的難過。隨後,和掌珠進來的時候一樣,微微的有了笑容。
都是一個意思。
看看添喜帶回來多少東西。她從海邊兒回來,不是珍珠就是珊瑚,不是名貴海產,就是硨磲這樣的寶物。
她是不怕強盜也不怕賊的人,因爲她有個表姐袁加喜,生下來沒幾天就照顧到她。一起跟着太上皇出行,水軍大兵船護送。哪幫強盜動得起他們一行?
文章老侯清清嗓子:“世拓,記得今天把奏章寫好,明兒就送太上皇宮裡叩謝。”
“是啊是啊,是得多多叩謝。”女眷們都這樣說,正經也用力點頭。
韓世拓答應下來後,對妻子笑一笑,提議道:“可憐見兒的親戚們折了本錢,還好沒傷性命。從公中送些銀錢給他,你我再出些私房。”
掌珠含笑:“等你說,已經慢上一步。我剛打發他走,已送他二百兩銀子壓驚。一百是公中的,一百算你我和正經、添喜的。”
“母親,我的我自己出。”韓正經欠欠身子,正色道:“我這個月同胖隊長賺的銀錢多,倒不是不收斂,我送他二百兩。”
老侯相當讚許,對老妻望一望:“你我跟上正經,也送他二百兩?”
“祖父母的我出了吧,我再出自己的二百兩。”添喜這樣道。
她的手點一點還沒有看完的箱子,對家裡人表示她有衆多的私房。
二太太也出了,三太太也出些,掌珠打發管家親自送去。添喜又開始分東西時,韓世拓低聲道:“看來看去,咱們房裡就我最窮。”
掌珠忍俊不禁:“是啊,皇上出遊的時候,太上皇每個月給銀子。皇上說,太上皇出遊,他表表孝心。添喜增喜從小蹭光兒到現在,還在蹭。每個月的銀子不比當年的父親和正經少呢。”
“添喜說路上也做好些賑濟的事情。”
掌珠對女兒身後的箱籠努嘴兒:“就算全花光了,這些也比你的私房多。”
韓世拓輕笑:“所以我說嘛,跟正經和添喜比私房,我只能退後。”
“還有先太后西去前,也分添喜的有首飾。晚上咱們給她和先太上皇多燒幾炷香。”
“是啊。”韓世拓很是贊成。
開開心心分完東西,全家人幫着正經又重收拾一回新房,有新帶回來的東西,新房更添珠光寶氣。
文章老侯又讓掌珠收拾好酒數擔,定有名的席面,頭一個袁家不能少。
第二個送往鎮南王府。
添喜的親事跟着多喜郡主定下來,韓家對謝長林沒有不滿意的。開國郡侯的後人,就韓家來看,比他們家得爵位來的中看。
添喜的東西少不了有加壽大姐一份兒,韓家也又收拾新鮮果品,轉託袁家呈上。
……
韓正經成親的那天早上,也是他最忙的一天。
早飯飛快吃完,在長輩的笑眸中辭行:“我得去了,昨兒和姨媽說好,姨媽等着我。等我去過了,她才往咱們家裡來幫忙指點。”
對着他的背影,長輩們悠然:“真想跟去瞧瞧啊。”
二門上放着一張孩子小牀,韓正經帶人擡上來到寶珠正房。
寶珠對他恭喜:“過了今晚,明兒就真是大人了。”看看牀的大小,帶着韓正經往窗下:“這裡原是你佔好的空兒…。咦?”
兩張紅木小牀並排放着,把窗下擠的滿滿當當。
韓正經傻眼:“這原是我兒子的空地兒啊?”
“是啊,一早我還看過,這裡給你留的好好的。”寶珠也納悶。
“哈哈哈…。”蕭戰抱着蕭靜姝進來,膝下跟着長子鎮哥,次子銀哥。
寶珠失笑:“只有你戰哥才辦得出來這促狹事兒,這是你新放的吧?加福就要生的好孩子,原不是這個地兒啊。”
“還有我。”一張俊秀的面容進來,腦袋還是大的,但人拔了個頭兒,肖似他的父親鎮南王玉樹般身形,原先得意的“胖”字已下去不少。
只面上一團的“得瑟”還在,依然還是那個“一百六十兩胖隊長”的可愛模樣。
元皓進來嘻嘻:“瘦孩子你又學我了,想在舅母房裡放小牀,問過我了嗎?”
“問過姨丈和姨媽了。”韓正經鼓起嘴兒。
蕭戰手指往自己鼻子上一點,壞笑一地:“還有我,你沒有問。”
元皓手指往自己鼻子上一點,壞笑如表哥:“還有我,你沒有問。”
這種事在袁家是尋常事兒,寶珠閒閒的坐下看熱鬧。
韓正經向一對錶兄弟據理力爭:“爲什麼要問你們?我佔的是姨媽房裡不是嗎?”
“可你佔去我戰哥以後第七個、第十七個孩子的地方,那正經,要佔地方先給買路錢。”蕭戰攤開手板,靜姝攤開手板,又監督着大弟二弟攤開手板:“不討錢,你們在外祖母房裡就沒地兒了。”
韓正經小小聲:“哪有這麼嚴重。”
元皓也攤開手板:“我也要,爲我以後的孩子們討。”
“一對無賴精,”韓正經同他們大眼瞪小眼半天,要不是新郎今天有事兒做,一準兒瞪出三年也不服。
無奈掏出荷包,往大小手板兒裡放上金錢。“嘿嘿嘿……”壞笑聲裡,窗下空出來,韓正經總算爲他以後的孩子在姨媽房裡占上一席之地。
走出袁家,抹抹額頭上出一層薄汗。
腹誹着這對除去吃虧,別的一概上前的表兄弟,又打馬來到張大學士府門外。
……
書案後的張大學士聽到通報,原先寫着什麼,放下筆笑的欣慰:“正經你來了,”
韓正經跪下來行禮:“蒙您玉成良緣,今兒是好日子,祖父和父親打發我來,您身子最近可好些?能往家裡吃杯酒不能?”
張大學士的年老衰弱,不是常年臥病那種。他看上去精神還有,就是自知天命不久,一天比一天不願意出門。成日的在家整理心得手札、一生的書信、留給子孫、門生的東西。
他倒不是身體不能去,而是另有安排。
讓韓正經起來,同時對外面道:“請世子過來。”
茶水上來的時候,大學士的外孫,忠勇王府的世子常玟揭簾而入。
大學士見到他就笑容加深:“玟兒,正經太客氣,特地來請我吃喜宴。外祖父靜養爲主,你代我去。”
常玟恭恭敬敬答應下來,心頭泛起憂愁。
近一年裡,他的外祖父時常要讓他會見客人,但凡見的都是心腹門生和知己。韓正經不是門生,從年紀上算也不是知己,卻也是外祖父信任的人,不惜找上門去爲他做媒。
託孤的意思已出來。
每每這種時候,常玟格外難受,但是還得忍着。比如今天是文章侯世子成親的日子,常玟能不祝賀的面容嗎?
道過喜,正經說聲回府恭候就告辭,房裡只有祖孫二人在時,常玟懇求地道:“外祖父,您出去走一走吧,韓世子成親,我打聽過了,皇后娘娘要到呢,偏巧加福又回到京裡,也必然會去,他的喜宴上福祿壽喜聚齊,您知道的,能增歲月呢。”
大學士一笑:“還增什麼?我比先太上皇活得都久,知足了。先太上皇是宮裡的太醫保養着,我呢,跟袁家出去三年保養的,袁家的福祿壽我早就沾上光。還是你去吧,你小人兒家,多多的沾些吧。”
常玟還要說什麼,大學士也還有理由:“你的哥哥常珏一年比一年開竅,如今緊隨永毅郡王瑜哥,他沾董大學士的光彩,論世家的關係,也得瑜哥肯認才行,比瑜哥輩分高。他寫信給你,說執瑜對他頗爲照顧。玟哥還是你去吧,爲你哥哥,多多的和袁家的執璞、六二爺他們相處。我介紹你跟隨鎮南王世子夜巡,有一天我不在了,又是你的一層護翼。”
常玟有了淚水,垂首道:“外祖父句句爲我,爲我千萬保重纔好。沒有外祖父,我哪有今天。親祖父如今病在牀上,侍奉上不敢說少,但病中囈語喚的只是哥哥,實實的讓我傷心。幸好有外祖父疼我,您不能拋下我。”
真情流露的話,不由得張大學士心口一疼,牽動的四肢都有酸澀上來。
嘆道:“傻孩子,哪有不去的人呢?你要按我的話去做,不要一味的傷心,我才能走的安心。”
常玟年青,越聽這話越難過。心裡轉的依然是怎麼勸張大學士保養壽命……外面有客來拜,常玟退出去。
“阮英明大人來見。”
阮英明自從有“阮二”黨派,十數年裡和董、張二位分庭抗禮,又都是朝廷重臣,輕易的不相往來。
他往張家走動,是半年前確定張大學士身子骨兒不濟開始。
小二進來十分乾脆,回身看一看門關好,又看一看窗戶也閉緊。問也不問主人,徑直走到裡間看過無人。出來開門見山。
“你寫好了?”討債鬼似的嘴臉。
張大學士取出尺餘長一疊紙張給他,將送到手裡的時候往回一縮:“你答應我的,再說一回。”
“只要你老張頭的東西制約得住你的混蛋門生,我阮英明在世一日,保你外孫王位到手,併爲他在正道上行方便。”天下師阮英明粗魯的做着保證。
大學士交給他:“你回去細細地看吧,哪些最攪和,哪些野心最大,我全寫在上面。”
小二隨手一翻,眉頭皺起:“錢穀……。”
大學士知道有異:“怎麼了?”
“你這上面寫着,他還在外省做官,省裡大員是你門生,制的住他,可你不知道吧,他已到京中。”
張大學士瞪大眼睛:“不會!”
小二定定地望過來:“我親眼見到,他下處在哪裡我都知道。你信任的外省那大員居然沒有給你信?大學士,你看人的眼力已經沒有了。”
掂掂手中那疊東西,顯然在問,這些東西還有多少效用?
寂靜片刻,張大學士斷然:“不可能!老夫我又不糊塗,還沒到看走眼的時候。你再查,錢穀是公開的回京,還是私下回京?”
小二好笑:“公開回京吏部走公文,你能不知道嗎?他是私下回京。”
大學士身子鬆馳下來,背後冷嗖嗖的,已經出一身的冷汗。他喃喃道:“看吧,他只能是瞞過別人,私下回京,我纔會不知道。”
小二好生瞧不起:“你那外省能制約的門生是死人嗎?走了人他還沒有信給你!你就拿這些東西來跟我換你外孫順順當當成王爺,大學士,你用得點兒心吧。”
張大學士很想對他拂袖子:“錢穀這等人我雖不滿意,但他們不生事情,哪有理由先發制人?”
“霍地”,小二長身而起,認認真真地道:“這是你當年針對壽姐兒留下的根兒,如今你的門生裡受影響的佔一半,這一半現在對你陽奉陰違,只等你不在了,就準備聲討皇上不納嬪妃,你還不主動制約?個個膿包破的潰爛,全歸我收拾是不是?”
太子府上撞死黃家人的舊事情,大學士永遠理虧。見小二發怒,張大學士放軟嗓音:“小二你別急,咱們慢慢的來說,今兒我什麼人也不會,專等你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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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哼上一聲,並不爲大學士的低身段而放鬆。冷聲道:“既然你這樣說,你還在呢,錢穀等人私自進京,已經有半個月了,不來問安不來探病,不敢見你的心思還用說嗎?這等盼着你離世的門生,還真的等到做鬼才收拾。現在就去見他,看他對着你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