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幔低垂,珠簾不動,遠處,有宮人亟步走着,爲明日的大典做着準備,她們腳步輕盈,以免吵到皇后娘娘靜休。
又是一個仲夏,我做了易子昭的皇后,封號“文蕙”。
誠王爺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被臨時“安排”到一處宮中住下,隨行而來的武士們都被分開住,以防動盪,易子昭做得絕然,明顯,萬無一失,他以爲我會有所表示,可是我沒有,我連誠王的一個字都沒有提。
躺在黑暗中,想着明天要面對誠王,我還是有些緊張,像是一個背叛了的女人一樣,我無顏面對他。
當他在戰場廝殺的時候,我卻投向了男人的懷抱。
一雙鋼勁有力的手從身後抱住我,將我拉入他懷中,“這麼晚不睡,在想什麼?”
我不動聲色的閉了眸,不語,假裝睡着了。
實在不想再對這個人說什麼,說什麼都無用,只是徒惹悲傷,讓自己失望而已。
黑暗中,他明明看不到我的臉,可是卻完全掌握了我的心思,輕笑着把手伸進我衣內,“知道你沒睡着。”
我在心中苦笑,嘆息,“我沒話對你說。”
“你不用說,只要回答就好,在想什麼?”一如既往的霸道,讓我情不自禁想逃,他的手掌堅決而有力的扳過的我身子,“看着我說話。”
我被迫看着他,冷笑道:“明天就是冊後大典,臣妾怕出什麼事,所以有些擔心。”
“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我冷笑,“權利都在你手裡,誠王爺已經進宮送死來了,殺不殺他全由皇上做主,就算我老老實實待着,皇上也不一定就會放了他不是嗎?”
他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臉頰,臉上笑意飄忽,“清塵,你又忘了,你不該關注這些的,只要做朕的女人就行。”
我諷刺的笑出聲,“宮裡都傳遍了,皇上的野心顯而易見,就是不想知道都難。”
“但你可以像以前一樣,藏在心裡。”
“我們現在已經用不着隱瞞了,易子昭,你贏了,你斷了我所有的退路。”
“不,我沒贏,我還不知道傳國寶璽在哪?直到找到它,剷除了朝中所有的奸臣,纔算是真正贏。”他笑着道,輕輕將我抱進懷裡,大手開始上下游走。
我無耐的嘆息出聲,覺得自己蒼白無力,沒有任何生氣,也看不到希望。
……
冊後大典莊重異常,我早早的便被宮人叫醒,用浸了玫瑰花露的溫水洗了臉,青黛畫眉,胭脂塗口,頭髮梳成髻盤於頭頂,壓上風冠。
再次戴上這六屏寶冠,我已經不如第一次那麼興奮與忐忑了,有的只是無力無寂的寂寥。
我換上朝服,由內庭命婦摻着慢慢往外走,一頂無屏鸞輿早已候在門外,身體結實的內侍深深跪在車前做人凳,我踩着他的背上了車。
身子剛剛坐好,陳仲便一路小跑着過來,“娘娘,一切都好。”他對我點點頭,做了個放心的表情。
我隔着車簾,看了他一眼,提着的心已經放了下來。
誠王爺上了殿,說明皇上這次沒
有心要殺他,深思一下,也不全是因爲我,誠王爺剛立戰功,如果漠明被殺,他的立場也會變得很難。
我輕輕嘆了口氣,吩咐道:“走罷。”
起轎……
隨着一聲長長的呼聲,車子開始行駛,鳳架直往鑾殿去。
上了殿,一切儀式進行過後,我站在堂上,受百官司參拜,祝福。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的聲音如雷貫耳,震得我耳膜翁翁作響,目光一一掃過殿下衆人,最後落到誠王身上,他跟着衆人一起參拜,深深低着頭,我看不清他臉上臉情。
他黑了,也瘦了,卻變得更加強壯了,露在袖外的兩隻手上還纏着紗布,隱隱滲着血跡。
“平身。”我沉聲道,微微笑了笑,儘量維持着母儀風範,可是我的心在顫抖,誠王爺一定怨我了,所以他刻意避開我的目光,他明明知道我在看他。
“送皇后娘娘回去。”來不及多想,身後就傳來皇上“關切”的話語,他示意身旁的宮人過來扶我。
“娘娘……”她們不由分說,從兩邊架住我,“扶”下殿。
易子昭的目光像火一樣,不斷燒着我的後背,我知道他在看我,他也知道我在看誰,可是就算只是看看,他也不許,他是皇上,要維持皇上的尊嚴。
“臣恭送娘娘。”又是一陣呼聲來,我身子已經出了殿。
至始至終,他都沒有擡頭看我一眼,深深伏低的姿態,隱藏着巨大的力量,擦身而過時,我能感受到他的恨意,他恨易子昭,現在更深。
晚上,皇上賜宴歆月宮,用以慶祝,我稱病缺席,那個地方或許還留着皇后娘娘與曹衛尉的冤魂,我無法心安理得的在那裡飲酒歡笑。
“什麼時辰了?”我問,緩緩從鸞榻上站起身,向外走去。
“快二更了,娘娘是不是該睡了?”福公公問道,默默跟過來。
“還早。”我淡淡的道,站在空清的迴廊裡,仰頭望着天外的明月出神,太后娘娘走了這麼久,一點音信都沒有,一切似乎真得像十四皇叔說的那樣,萬無一失。
可是……朝中大事一件接着一件來,明眼的人都看得出來,易子昭獨自理政時漏洞百出,儘管他現在獨攬朝政,嗜殺服衆,卻也只能一時穩住局面,我不擔心他越來越霸道,那樣只能對我越來越有利,我只擔心,十四皇叔會臨時改變主意,放虎歸山,那這一次,我沒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江山那回事,復仇那回事,都已經不再重要了,易子昭瘋了,越來越殘忍的露出他本來的面目,強制性的讓我接受現在的他,我受不了,直覺得想要逃,也必須逃,留下來,只是兩敗俱傷而已。
或者是我被他折磨瘋了,或者是他被自己折磨瘋了,我們糾葛到底的結果,只能是這樣。
“福公公,你說,人生在世最幸福的事情是什麼?”我淒涼的問,仍舊看着天上玄月。
今晚的月色似乎太平靜了些,直覺讓人不安,一種隱晦的危險。
他笑了笑道:“跟至親至愛的人在一起,過着幸福的日子。”
我笑,轉身看了他一眼,“你口中的幸福
是所有人都向往着的幸福,可是,你知道本宮最渴望的幸福是什麼嗎?”
“是什麼?”
“遠離這裡。”我語聲依然淒涼 ,這一次,連眸光都變得沉鬱起來,“遠遠的逃離這裡,再也不要回來,跟君顏一起過着幸福的生活。”
我至親至愛的人,只能君顏而已。
“或許娘娘這個願望很難實現。”他恭聲道,臉上依舊掛着溫和的笑容。
“是嗎?”我苦笑着收回目光,自嘲道:“或許真得很艱難罷!”
“天色不早了,今天天胤宮並沒傳旨說要侍寢,況且有宮宴,皇上說不定不來了,娘娘還是先歇着罷?”他好言勸道。
我沒說什麼,默然轉身走了殿。
出乎意料的,易子昭沒有強迫我參加宮宴,或許,他也不想讓我見到誠王爺罷?我這樣想着,心裡已經變得越來越苦澀。
我先去看了看君顏,她已經睡着了,我坐在旁邊看了她一會,然後纔回寢宮。
屏退了宮人,剛剛轉過屏風,就有一個黑影閃到面前,我大驚,後退,正要出聲卻被來人用力捂住嘴巴。
“不要驚慌,是我。”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如此熟悉。
是誠王爺,可是他這會應該在歆月宮不是嗎?
我稍稍放下心來,又不自覺得提起,“你怎麼會來這裡,太危險了。”
“皇后娘訅母儀天下,凡人接觸不得,可是在下有話要跟你說。”他說得生份,殘留濃恨,我不由得蹙眉,一絲苦澀蔓延心頭。
“這一切都是我無法掌控的。”我無力的看着他,覺得連解釋都變得無力,徒勞。
他一身夜行衣,蒙着面紗,只露兩隻眼在外面,痛苦的看着我,“清塵,我不是想置問你什麼,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愛不愛易子昭,如果你愛,那現在一切都停止,我們放棄。”
“爲什麼?”我問,目光深深望着他。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愛不愛他突然變得這麼重要,好像誰都跟我說,只要你覺得幸福就好,那些準備只是爲了以防萬一,是夏侯君曜口中的下下策。
“因爲如果你不幸福,皇兄他也不會幸福。”他低沉的嗓音,彷彿帶着催眠的功效,此刻又催人淚下,我眸中涌上淚水,卻可笑的堅持,不讓它落下。
我輕笑,有些諷刺的道:“他走前,有跟你說過什麼話嗎?”
那人臨走之時,說過些什麼話?易子昭知道,誠王也一定知道,因爲他是平安脫險了的,不光如此,還掌握着大量我不知道的信息,都是他交待過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也應該,至少,對我這個妻子留下些什麼話罷?哪怕是一句。
我看着他,漸漸變得失望。
他垂下眸光,搖搖頭道:“沒有。”
我壓抑在脣邊的笑終於笑了出來,無比苦澀,“既然這樣,那他憑什麼說要讓我幸福?”
“皇兄只是不願意讓你爲難。”
“不願意讓我爲難,然後拖個十年二十年,等我幸福夠了,死了,夏候家再世世代代培養接班人,然而直到時機成熟,一舉奪回江山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