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列車的車窗被從內部砸破,無數玻璃碎片四散。
刺啦!!
包覆在車身上的鐵皮被暴力劃開、破壞、撕扯。
猶如蝗蟲過境一般,列車正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被鯨吞蠶食——車窗被打碎,車廂被損毀,車門被破拆——不過眨眼間,一節車廂被蛀得只剩下嶙峋的骨架。
夢魘的影響力似乎也在順着口中飛快匯入。
“你們快看!”
“什麼,這是信號要恢復了嗎!!”
伴隨着單調怪異的滋滋聲,始終顯示着“信號丟失”的偌大黑屏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信號重連”的字樣,雪花點之下,斷續的畫面正在一點一點地逐漸增多。
忽然,神諭一行人的推進停了下來,原本飛快變化的畫面再次卡住。
雪花點閃過,下一秒,一張青面獠牙的厲鬼面容在屏幕上陡然放大,將觀衆們狠狠駭了一跳。
“我靠!”
是季觀。
厲鬼自皮下栩栩如生地猙獰爬出,死死堵住列車中央,陰冷戾氣幾乎能透過屏幕撲面而來,而在它的身後,是跳躍的弧形銀光,圓月彎刀輕飄飄掠過。
滋滋。
屏幕之上,雪花點閃過。
漫長又煎熬的半分鐘過去,在觀衆們焦急到幾乎想要暴動之前,畫面終於姍姍來遲地恢復。
鮮血噴濺在七零八落的列車內壁,半條腿骨碌碌地順着傾斜的列車地面向下滾去,截面平滑整齊,略略彎曲,顯然是被費加洛的圓刃割開的,另外一名神諭成員臉色發白,雖然肢體沒有缺失,但是,從袖口中露出的皮膚卻呈現出一種沒有彈性的青灰色,一直蔓延到頸下,像是正在被一種無形力量侵蝕。
可是,下一秒,古怪的事情發生了。
伴隨着怪異的、彷彿血肉蠕動般的聲音,被利器齊齊切斷的腿根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外生長出新的肢體,而另外一人的皮膚之上,原本的青白色正在飛速消失,眨眼間就恢復成了正常的膚色。
“等一等,是我看錯了嗎?斷肢再生???”言擅庭
“這居然是能出現的嗎?”
“操,”季觀啐出一口黑血,眸光狠厲,“他們作弊。”
這種活死人,肉白骨的治癒能力是不被允許存在的,只有在副本結束之後,成功通關的主播才能通過積分兌換這種待遇——而現在,這一擺明了不可能存在的特權,卻就這樣活生生地展現在所有人的眼前,這隻能證明,夢魘已經完全不顧臉面,連演都不想演一下了。
不過眨眼間,受傷的兩人已經恢復原狀。
而在他們狀似無意錯開的肩膀中間,顯現出頭戴兜帽的男人身影。
屏幕中,他緩緩擡頭。
兜帽之下,是半張冰冷的、灰白色的、死氣沉沉的臉。
“……”
一下子,彈幕瞬間安靜了下來。
觀衆們的視線緊緊鎖在屏幕上,緊張地幾乎不敢挪開一下,生怕錯過了任何一秒的精彩瞬間。
可是,屏幕毫無預兆地再次黑了下去。
“?!”
突兀的黑屏到來,觀衆們都是一愣。
“什麼情況?”
“他媽的,是信號又斷了嗎?”
“不,不對,信號沒有斷,你們看,那邊的狀態顯示是‘直播中’而不是‘信號缺失’或者其他文字。”
“那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還是外面真的變得這麼黑了不成?”
漆黑的屏幕深處,陡然傳來一道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聲無法遏制的哀嚎,在強壓下衝破喉嚨而出,不像是人類主動發出,而是被某種外力生擠出來的,那聲音極淒厲,令人不由得一個激靈,本能地毛骨悚然。
“?!”
“我靠,那邊究竟發生什麼了?怎麼叫的這麼慘?”
像是爲了回答觀衆的困惑,遮蔽在屏幕前的黑暗輕緩散開。
最先出現的,是一雙冰冷的黃燈,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如火種般盛烈地亮着——直到黑暗徹底散盡,觀衆們才意識到,那居然是一雙眼。
一雙赤金色的眼。
悚然之感攀上脊背。
“呃,呃啊——”哀嚎突兀地再次響起。
這一次,除了痛苦之外,那聲音中更添幾分戰慄和驚恐。
那聲音終於將觀衆們的注意力拉了回來,他們的視線終於有餘力投向屏幕的其他位置。
哪怕神諭後撤的已經十分及時,但仍然有人慢了一拍。
“我以爲人沒有頭是活不下去的。”巫燭垂下眼。
他點評道:“有意思。”
語氣平靜的嚇人。
地面上,滾落着一顆完整的頭顱,明明已經是失去頭顱,但那剩下的軀體卻仍然僵硬挺立。
頭顱在陰影禁錮中漂浮,臉色慘白,神色驚恐,目光緊緊落在自己不遠處的身體上,哪怕冷汗淋漓,也無法挪動目光。
巫燭:“去掉脊椎呢?”
他的聲音中有以種冷漠的好奇心,像是孩童以他們天真而殘忍的方式,一點點地拆解着飛蟲。
陰影自他的身後涌去,血淋淋的脊椎骨被從軀體中生生剝落出來——而那顆人頭只能在陰影桎梏下眼睜睜地看着,痙攣的眼皮無法閉合,變形的臉孔發出咳嗆般的“呵呵”聲。
“還不行。”
黑潮再次洶涌而來,這一次,連帶着那顆被摘離脖頸的頭顱一併吞沒,然後又如來時一樣退去——
剛纔被覆蓋的區域已經空空蕩蕩,什麼都不剩了,只剩下血肉泥塗抹在地面和牆壁上,細細的,綿密的,像是將人投入絞肉機中,極爲耐心地碾磨殆盡,最終變成的粘稠半流質漿液。
沒有遺骸,沒有碎片,沒有留下任何可供還原的東西。
“唔。”
男人垂下一雙冰冷的金眸,目光在地上掃過一圈,“原來這樣纔夠。”
“……………”
目睹了全程的費加洛眉頭一跳,不由得露出牙疼般的表情。
他小心地往後退了退,謹慎地和巫燭拉開了點距離。
之前一起行動的時候,這傢伙表現的太過像人,以至於他居然一時間沒想起來對方並不是自己同類,而實質上卻是某種更爲可怕的東西這一事實。
想到這裡,一股敬佩感不禁油然而生。
能和這麼個怪物在一起卿卿我我,光是接受能力都能打敗至少99%的同行了。
無論是實力、膽量、還是性癖口味,都值得一次全新維度的評估……
和費加洛的肅然起敬不同,季觀的表情變化更快,也更復雜,也不知道究竟想到了些什麼,等他再看向巫燭時,眼底的神情已經成爲了悲憤和痛心。
正在這時,伴隨着“轟”的一聲響,腳下的地面震動起來。
溫簡言那邊顯然成功找到了問題的解決辦法。
列車啓動了。
像是沉睡已久的鋼鐵巨獸正在甦醒,殘缺的軀體震動着,發動機發出咆哮,伴隨着金屬碰撞、機械運行所發出的劇烈聲響和震動,整駕列車開始運行。
幾人心下一驚,急忙擡手扶住車廂,以免自己因列車運行的衝擊力而甩飛出去。
趁着他們這邊因列車啓動而分神之際,不遠處,神諭一行則抓住機會,飛快撤離——顯然,他們也意識到了在這裡和他們發生正面衝突並非什麼明智的決定,於是便立刻向後逃去,決定暫避鋒芒——
“不行,”
季觀眸光一厲,道。
“別讓他們跑了!”
神諭他們這次上車,並不是爲了和他們進行戰鬥的,這輛列車纔是他們的目標——他們利用自己人類的身份,從內部拆毀列車,只有將它摧毀,他們才能阻止溫簡言進入到遊輪深處。
“放心。”
巫燭說。
“不會。”
高大的神祇邁開步伐,深深的陰影隨着前進在他的腳下擴張,洶涌奔向前方。
“我還得用他們的命向我的伴侶邀功的。”
*
負七層。
微弱的光線下,纖細幼小的身影一躍而起。
和比例不符的沉重柴刀輕飄飄地拖在身後,在空中掄出刺耳的尖嘯,像是撕開糖果的外衣一般輕鬆,又是一具屍體被齊腰斬開。
呲啦——
肉身被撕裂的聲音響起,黑紅色的鮮血如顏料般潑濺,陰冷的腥臭味濃烈至極,幾乎能刺激得人流下眼淚。
“哈哈……”
小女孩快樂地笑着,
地面之上,已經橫七豎八地倒下了無數屍體,它們全都被某種怪力扯得七零八落,哪怕仍然沒有真正意義上地“死亡”,但卻也已經喪失了行動能力。
“嘶……”
望着不遠處的橘子糖,No.8倒吸一口涼氣,
“你們這個朋友真的是……”
他頓了頓,似乎在搜尋着合適的詞彙,
“……呃,有個性。”
“我知道。”聞雅頭也不擡,語調冷靜,“快來,別浪費時間。”
橘子糖負責吸引這一層屍體的注意力,而他們則負責搜尋線索。
在意識到牆上所有的掛畫都莫名消失之後,聞雅就立刻敏銳地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對勁——哪怕她並不知道這一層在溫簡言的計劃中究竟佔據着何種地位,但是,那些畫都一定不尋常。
“……”No.8表情苦惱,長嘆一聲,一步一挪地走上前去,“我之前跟你說過了,我不負責這一層的業務。”
雖然屬於遊輪上的服務人員,但他是負責賭場層的梅斯維斯的直屬手下,而這拍賣會這一層是卡爾貝爾的地盤,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幾乎沒什麼交集。
“我是真的找不到這裡的畫。”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讓你找它。”聞雅回答道。
作爲幸運遊輪副本的親歷者,她對這一層在副本的結構記得很清楚——這一層實際同時存在着表裡兩個拍賣會,一個開放給人,另外一個開放給鬼,而這些掛在牆上的畫,就是兩個拍賣會之間連通的通道。
在橘子糖吸引仇恨的時候,他們已經將整個負七層都仔細搜了個遍,都沒找到那些畫的蹤跡。
那麼,如果這些畫還在這一層的話,它們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地方能藏了。
“通向裡拍賣會層的通道纔是我們現在要找的東西。”
No.8:“那身爲代理船長的那位豈不是更適合幫助你……”
“如果是之前的話,說不定可以,”蘇成從後方走上前來,擡頭看向面前空空蕩蕩的牆壁,“但現在不行了。”
他和丹朱同爲代理船長,但是,他們的“特權”卻並非完全平等,而是維持着某一種動態的平衡,丹朱強,他就弱,他強,丹朱就弱,所以二者才能彼此制衡,可是,隨着夢魘的力量再次接管遊輪,這一天平已經完全偏向了另外一方——在丹朱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權力的同時,他所能掌控的力量也被削到了最低,如果說,丹朱現在已經基本等同於船長了,那麼,蘇成現在可以說已經幾乎失去了所有船長的權柄。
他垂下眼,審視着手中懸浮着的星月塔羅,眉頭皺起。
“你看到什麼了?”聞雅問。
“等待。”蘇成深吸一口氣,放下手,掌心中懸浮着的塔羅隨之消失,“它讓我們耐心等待。”
話還沒說完,就只聽背後傳來尖銳的“喀拉”一聲響,隨之而來的,是越發瘋狂的笑聲。
他們下意識扭頭。
渾身浴血的小女孩站在高高的屍山之上,愉快癲狂地大笑着,似乎被空氣中的血腥味激起了兇性,動作越發暴力,被她踩在腳下的屍體已經幾乎被撕成了碎片,粘稠發黑的液體汩汩流淌而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下一秒,笑聲戛然而止。
“……”
橘子糖站在原處,黑色的血順着側臉淌下,笑意還凝在嘴角,但眼神卻忽然失了焦距。
她垂下頭,望着腳下的一切,表情顯得有些茫然。
不知道爲什麼,聞雅心頭“咯噔”一下,她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橘子糖……”
像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對方擡頭看了過來。
那張小小的、稚嫩的臉上,帶着和六神無主的慌張和無措,看起來終於和她的年紀相符了。
“你是誰?”
“這是哪裡?”
“媽媽,媽媽呢……”
在她身後,一具尚未被徹底切碎的屍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接近前面毫無防備的橘子糖。
聞雅眼神一厲:“小心!!!!”
像是被她的聲音喊醒,橘子糖一個激靈,下一秒,熟悉的狂熱和狠厲出現在了她的眼底,她猛地旋身,沉重的刀刃狠狠砸入屍體的頭顱深處,黑紅色的粘稠血漿像是噴泉般涌出,灑了她一身。
她厭惡地撇撇嘴:
“噫,真噁心。”
可是,聞雅卻並沒有因橘子糖的恢復而放下心來,她表情凝重,快步走上前去,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着她:
“剛纔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橘子糖滿不在乎,她拎着沉重的柴刀,歪過頭,目光黏在遠處,“好了,讓開,我的事還沒辦……“
“您先回答我的問題。”
聞雅擋在她的面前,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靜理性,有條不紊,“整個負七層已經被清的差不多了,沒了源源不斷的海水支撐,剩下的這些屍體已經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脅了——就算真的會造成威脅也無所謂——至少在您告訴我情況之前,我是不會再進行下一步計劃的。”
“你以爲你攔得住我?”橘子糖危險地眯起雙眼,瘋狂的神色在眼底跳躍。
“攔不住,”聞雅巋然不動地凝視着她,目光不躲不避,聲音沒有半點起伏,帶着寸步不讓的決心,“但您至少得從我身上踏過去才行。”
兩人對視着,四周的氣壓似乎一下子變低了。
終於,還是橘子糖率先受不了了,她氣急敗壞地擡手抓亂了頭髮:“啊啊啊啊!!!!”
“煩死了!”
“行吧行吧。”她撇撇嘴,像是泄了氣,“你要是真的想知道,告訴你也不是不行。”
誠如聞雅所見,橘子糖的天賦是時間倒流,而她需要爲此付出的代價,則是肉身年齡的縮短。
“你是說……剛纔發生的情況是……代價?”聞雅怔了怔。
“準確來說,”橘子糖擡起眼,似笑非笑,滿不在乎,“是代價的具現。”
“它可不僅僅代表着我的壽命在一刻不停地倒數……”
“哪怕不用我說你也知道的吧?成人和小孩從生理角度來說是不一樣的,不管是身體還是別的什麼……把一個已經發育成熟的靈魂塞到一個小孩子的身體裡會出現什麼事呢?猜猜看?”
聞雅張張嘴,沒出聲。
“你知道嗎?”
小女孩歪了歪腦袋,擡起手,用指關節一下一下地敲擊着自己的太陽穴,語氣漠然,神情虛無,沒來由地變換了話題:
“這裡一直在痛。”
突突、突突地痛。
來自顱腔的壓力無時無刻,沒日沒夜地作用在太陽穴上,帶來揮之不去的躁狂和疼痛,那種感覺幾乎令人發狂。
“記憶有的時候也會丟失……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一個小孩子的大腦也只能裝那麼一點的東西嘛。”
“不過剛纔完全退化的那種情況,哪怕在我身上也很少見,我記憶裡只發生過兩次,一次是在我變成十三歲的時候發生過一次,差不多維持了三秒,在我九歲大小的時候發生過一次,那一次是五秒,這一次嘛……”
橘子糖頓了下,掰着手指數了數,“應該是十四秒。”
“……”
聞雅維持着沉默,一言不發,或許是不知道說些什麼,也或許是覺得現在什麼都不該說。
“好了,現在我告訴你答案了。”
小女孩笑嘻嘻地擡起頭,沒心沒肺地說,
“該讓我繼續去玩了吧?”
*
“哈……哈……”
走廊盡頭,雨果急促地喘着氣,再也不似之前的遊刃有餘,他擡起眼,血流從額角滲出,淌入一隻右眼內,以至於他不得不眯起雙眼,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女人。
和他的狼狽不同,丹朱看起來卻和戰鬥開始前沒什麼兩樣。
血紅色的花在她的腳下、指尖、背後盛開,如同絨毯一樣鋪滿了整個走廊,散發出令人眩暈的濃烈腐香。
細細的藤蔓伸長卷上她的手指,上面覆蓋着雨果身上淌下的鮮血。
那血看起來很是古怪,一半仍維持着血液的狀態,但另一邊卻正在一點點地消散成灰白色的煙霧。
丹朱捻了下手指,那血就在空氣中嫋嫋散開了,像是被風捲過的沙塵一般不留絲毫痕跡。
她用審視的目光從雨果的身上掃過,很快,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丹朱笑了,喊着對方的名字:“雨果。”
“行刑人的契約已毀。”
明明語氣像是情人一般親暱,但吐出的內容卻尖銳如刀。
“你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和夢魘定契約,無異於和魔鬼做交易。
無論你是順從,還是抗拒,都勢必要付出代價。
它在一個人身上的一切投入,是一筆永無止境、也永不遺忘的沉重借貸,一旦你選擇毀約,所有的一切都將以最痛苦、最極端的方式從他的身上討回。
“說說看,”丹朱笑盈盈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真心好奇似得,“這是什麼一種感覺?”
“……”
雨果閉了閉眼,平復了一下呼吸,再一次直起身來。
鮮血從他微微顫抖的指尖淌下,但在落地之前,就已經化成煙霧消散了。
沒人知道他現在究竟承受着什麼。
他擡起眼,目光落在丹朱身上,緩緩道:“……如釋重負。”
沒錯。
在倒計時消失,耳邊第一次陷入死一樣的寂靜時,這是雨果第一次感受到了……輕鬆。
終於可以不再聽令行事,終於可以不再言聽計從。
他終於自由。
自由地生,自由地死。
“……”似乎並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丹朱眯起雙眼,表情變得有些陰沉,她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在話出口之前又頓住了。
她有些出神,似乎在聽着什麼別人聽不到的聲音。
見此,雨果的心臟不由得微微一緊,不明來由得,一股強烈的不祥感襲上心頭。
他知道這代表着什麼。
——夢魘在和她說話。
提供情報、傳達要求、給出指令。
就像曾經對他做的那樣。
很快,這場沒有第二個人能聽到的對話結束了,丹朱笑着,轉臉看向雨果:“看樣子,雖然匹諾曹那邊追上是沒戲了,但地下深處還有幾隻小老鼠在東翻翻西翻翻,真是不巧,我得去緊急處理一下。”
雨果眉眼一沉:“你走不掉的。”
摻着血色的煙霧凝聚起來,狂暴地向前涌去,但卻被同色的藤蔓牢牢擋下。
丹朱側過身,勾起脣角:“我知道你想把我攔在這裡,哪怕直接死了也無所謂,對吧?——不過,很可惜,雖然我還想和你繼續玩玩,但時間不容浪費。”
她脣邊的笑意加深,帶着一種秘而不宣的惡意:
“但也別擔心,雖然我不陪你玩,但有的是人陪你。”
“好好享受吧。”
“這是夢魘給你的禮物。”
就這樣,帶着隱秘的微笑,丹朱轉過身,血紅色的裙襬在腳下旋轉開來。
雨果上前一步:“等——”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追上去,身後就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隊長。”
記憶中的聲音清晰地出現在耳邊。
登時,雨果如遭雷擊。
他僵在原地,垂下的手指猛地一顫,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流都在一瞬間變得冰冷,像是再一次被活生生拉入最深層的地獄。
“……”
雨果閉了閉眼,緩緩地扭過頭。
身後,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
每一雙眼睛裡,都盛滿了不熟悉的歹毒惡意。
“您接下來的對手是我們,隊長。”
像是毒蛇張開血盆大口咬入心臟,注入致命的毒液。
“現在,安安心心去死吧。”
*
列車駕駛室內。
灰濛濛的車窗前,不知何時出現了銀光閃閃的軌道,它向着沒有盡頭的黑暗中延伸出去,像是通向了另外一個世界。
列車隆隆啓動,轟鳴向前。晏擅艇
哐當哐當的運行聲響徹整個車廂。
黃毛扶着牆壁,重新站穩身體:“成、成功了。”
哪怕到現在,他的語氣都依然微微發虛,似乎仍然對此感到不敢置信一樣。
“列車啓動了……”
“嗯。”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擡起頭,向着車窗外看去。
本以爲列車是在遊輪內部運行,但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出現在車窗外的卻絕對不是遊輪內部的景象——外面的一切是那樣的黑暗,空曠,沒有邊際。
而在黑暗的深處,似乎隱約可以看到渺遠模糊的輪廓。
忽然,黑暗被撕開一角,一道紅色的光自頭頂落下,上方如傷口般汩汩淌血的裂縫——和溫簡言上次看到它相比起來,這一次,裂縫的大小擴張了近兩倍,它就這樣突兀地橫亙在天空上,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了淺紅色,鼓鼓囊囊的無數眼球在其中轉動着,最終死死盯在了下方的列車上。
不過,也多虧了這微弱又不祥的紅光,遠處的龐大輪廓也同樣被照亮。
“看!”黃毛忽然驚叫到,“那邊是有什麼建築物嗎?”
溫簡言扭頭看去。
在微弱紅光的照耀下,赫然可見一處被燒得焦黑傾頹,只剩斷壁殘桓的建築物。
這地方實在是太過熟悉,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是他記憶最初的開始,也是他親手毀滅的地方。
“……”溫簡言很快回過神來,他點點頭,“對。”
“那是孤兒院,也就是我們之前去過的那一個,它是夢魘最開始啓動時就已經投入運行的幾個副本之一。”
坐在地上陳默的擡起眼,他眉頭皺着,語氣虛弱,雖然失去了戰鬥的能力,但思維卻依然保持着清晰:“等等,我以爲我們會直接去負七層?”
“我也這麼以爲,”溫簡言皺皺眉,“但現在看來,它似乎繞了遠路。”
這對於列車而言並非無法做到,畢竟,時間和空間都不會限制它的行駛。
可是,這對於溫簡言來說卻並不是好事——他的天賦維持時間只有三分鐘,只有在這段時間裡,“負七層的車站”纔會存在,一旦時間過去,謊言就會消失——當然了,他可以再次使用天賦,延長這個謊言的失效,但是,倘若列車像之前一樣運行個一天一夜呢?以它現在破銅爛鐵的狀態撐得了那麼久嗎?萬一死海古卷的使用是有次數限制的呢?
一切都未可知。
似乎突然聯想到了某種可能性,溫簡言眸光一頓,他猛地站起身,當機立斷:“不能留在這裡了,我必須得去找其他人。”
黃毛一怔:“什麼……?”
“列車沒有立刻駛向負七層,只有一種可能,”溫簡言轉過身,半張臉被車窗外不祥的紅光照亮,眼眸深處沉澱着深深淺淺的血色,他的聲音很輕,但卻字字清楚,“它將車上其他乘客的目的地置於我們之前了。”
那麼,問題來了。
明明都是乘客,他們爲什麼會被判定爲優先級更高?
*
列車的後半截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一半是在衝入遊輪內部的時候被撞毀的,而另外一半則是在剛纔受到了嚴重的破壞。
陰冷的風呼嘯着灌入車中,卷得殘破的鐵皮哐當作響。
神諭小隊已經七零八落。
預言家雖然能預知危險的到來,但卻並不代表能躲過每一次威脅。
此時此刻,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那所謂的“僞神”究竟是多麼恐怖的一種存在。
陰影無聲而至,死亡的威脅如影隨形,明明一秒鐘前還站在他們身邊的、活生生的人,在下一秒就被,甚至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那無形的力量碾磨成血肉的漿液——悄無聲息,毫無預兆,猶如天災般無法抗衡,不是同一個物種,更不是同一個級別……
這是無差別的屠殺。
是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絕望。
哪怕是早已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但是,在這不可名狀的壓迫感之下、他們依然感受到了本能的恐懼。
快點走,快點跑!
躲開那些影子,繞開那些黑暗!
平日裡似乎平平無奇、無處不在的東西,在這裡卻變得如死神般令人不寒而慄,哪怕是一點遊動的蛛絲馬跡,也令他們渾身緊繃,如驚弓之鳥一般警惕慌張。
漆黑的天空正中央,血色的眼珠向下凝視。
穿過破損的車頂,正正照在了列車內部。
如行屍走肉般走在隊伍中的紳士忽然停下腳步,身後的神諭成員被他撞個正着,他一個激靈,驚慌之下,不由得惱羞成怒:“你停下幹什麼?不過只是一具傀儡……”
紳士巋然不動。
他緩緩擡起頭,喉間的紅線清晰冰冷,一雙麻木的眼珠倒映着上方的紅光,一點點地恢復神采。
“啊……”
他緩慢地活動了一下肩膀。
“這個身體。”
他說話的語氣很奇怪,帶着一種令人不適的奇異的頓挫,像是不習慣人類的語言一般。
“還有些不太習慣。”
“但至少不再一直是泡在培養皿裡了。”
“紳士”緩緩扭過頭。
明明五官毫無變化,但是,周身的氣質卻變得極爲陌生。
不像活着,也不像死了,甚至不像他本人。
身邊的神諭成員一怔,霎時間,一股異樣的寒戰掠過全身,他們不由得後退一步,遠離這個甚至遠比活着的時候還可怕的副會長。
“你……你是誰?”
那人緊張地、戰戰兢兢開口。
“紳士”用那雙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注視着他,忽然緩緩笑了。
“你不認識我?”
“我可是創建了你們公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