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三聲,東方剛剛泛起肚白。露珠懸在青青的草葉上,空氣裡瀰漫着一種特別的恬靜,輕輕的薄霧將村莊縈繞於一片朦朧中。
“啊!”
本就睡得不甚安穩的訾槿,被身邊的尖叫聲驚得猛地起身,只見小白眼中滿是慌張:“小白……怎麼了?”
“血,受傷了,好多血。”小白驚慌地指着自己單衣上的血,還有訾槿腿上身上未乾的血跡。
訾槿猛地拽起被子裹住了自己,臉微微泛紅,暗自惱怒,這葵水已好幾個月沒影了,爲何偏偏這個時候來湊熱鬧?。
“不是,不是受傷,是……是昨天……昨天殺雞的時候不小心濺到身上的。”
小白瞪大雙眸,狐疑地盯着訾槿:“是嗎?昨天,殺雞了?”
“嗯嗯嗯,小白快起來,自己把身上的衣服換了,然後出去打水洗臉,不準進來。”訾槿裹住被子說道。
小白微皺了下眉頭,起身到牀旁的櫃子裡,翻找衣物,笨拙地褪去身上的被血漬沾染的衣物。訾槿將臉埋在被子中,努力地壓抑着自己的偷窺慾望。
“小紫……不會穿。”小白拎着一雙新草鞋,爲難地看着訾槿。
訾槿接過草鞋:“這鞋你穿不習慣,還是穿以前的好嗎?”
小白連忙擡起腳來,湊到草鞋邊上:“石頭能,我也能。”
訾槿身上不適,自是想早點打發了小白,她趕忙將草鞋給小白穿好:“出去自己洗漱,我不叫你,不準進來。”
小白穿上草鞋在屋內走了兩圈,臉上滿是新奇,看了訾槿一眼便朝外走去。
訾槿連忙下牀將門拴好,在櫃子中翻找了一套乾淨裡衣,爲難地看着滿櫃子的粗布衣褂,這麼粗的布料怎麼用啊?。
一角白紗露了出來,訾槿連忙將那白紗和絲綢一起拽了出來,是小白以前的衣袍。訾槿想也不想連忙拉出衣服,撕了起來。一個閃亮的東西突然從衣間滑落,吸引了訾槿的視線。訾槿蹲下身來,怔怔地看着掉在地上的東西。她伸出手去,小心地將那東西拿起,細細地摩擦着。
“小紫,我好了。”小白沒推開門,在門外說道。
訾槿連忙將那東西收到懷中,將小白以前的外套撕扯成一塊塊,然後開始打理自己,待一切都弄妥當,方纔起身開門。
小白將洗臉水放到桌子,盯着訾槿瞧了半天:“小紫,病了嗎?”
訾槿看也沒看小白一眼,心不在焉地洗漱着。待將自己和小白都打理好,她才緩緩地坐到小白身邊,從懷裡掏出一個明黃色的琉璃扳指:“這是你的嗎?”
小白眼中閃過欣喜,一把搶過那扳指,點頭連連:“找很久。”
訾槿盯着被小白搶走的扳指:“這個扳指,你一直都戴着的嗎?”
小白擡頭隨意地應了一聲:“丟很久,才找回來,沒多久。”
訾槿問:“丟很久?丟多久了?”
小白嘴角輕勾,熟練地把玩着扳指,不甚在意地說道:“幾年了,樂兒說,找得回來。”
“這……扳指是何時找回來的?”
小白垂下眼簾,偷看了訾槿一眼:“不算丟,一直在,南兒手裡……南兒回來,扳指也回來了。”
“這扳指可是丟了四年?三個月前才找回來?”訾槿不動聲色地問道。
“嗯?小紫知道?南兒回來,兩個月。”小白偷偷側目瞟了訾槿一眼,似乎察覺出了訾槿的不妥,未敢多言。
這扳指在自己出月國皇宮後便丟了,距今也三個月有餘。兩個月前纔到了小白手中,也就是說那南兒偷了這扳指後,便直接趕往辰國交到了小白的手中。可是小白爲什麼說這扳指一直在南兒手裡呢?他明明沒看到是誰拿走了扳指,怎就如此地篤定這扳指的來歷呢?
訾槿伸手拿過小白手中的扳指,細細地磨擦了一會,方纔說道:“這扳指在光亮時呈明黃色,但若是放在暗黑處便是五彩琉璃色是嗎?”
小白墨玉般溫潤的眸中,閃過一絲光亮:“小紫知道。這是,家傳寶物,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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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何之前一直沒見你戴?”訾槿把玩着扳指,不經意地問道。
小白垂下眼眸,羽扇般的睫毛將眸中的情緒遮蓋,輕抿着嘴脣:“南兒不喜歡,看見。我收起來,不讓她看見。”
訾槿略有所思地盯着小白,突然冷笑一聲:“小白可還記得這扳指,是怎麼丟的在哪丟的?”
小白的耳根通紅一片,頭越來越低:“丟……丟在辰國,不……不小心。”
訾槿壞意地湊了過去,趴在小白的耳邊輕吹着氣:“小白忘記了是爲何丟的嗎?既然忘記了爲何臉還那麼紅嗎?瞧瞧這藥水都遮蓋不住呢。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小白驚慌地捂住臉:“不……不是,我我……我中毒,南……南兒救我,扳指是信物。”
訾槿微微眯着眼,眸中閃過一絲冷光:“後來南兒拿着扳指來找小白,小白便認定了那救你的人便是她是嗎?所以……小白纔對南兒如此的死心塌地,是嗎?”
小白悄然地擡起眼眸,小心地伸出手,從訾槿的手裡摳出那扳指,迅速地藏到懷中,低聲辯解道:“南兒很好。”
訾槿眸中閃過危險的光芒,臉上已經是冰冷一片:“你可曾看見親眼看到南兒拿了你的扳指?”聲音之中無半點起伏。。
“不曾……可……味道記得。”小白的聲音越來越小。
訾槿原本遮掩住的怒意上升,卻怎麼也壓抑不住了。看他那肯定的模樣,就算自己說那扳指原本在自己手中,怕他也不會信了。可就算相信了又如何呢?他與心中的南兒不但情根深種,還早已經執迷不悔。
他對自己是怎樣的情感呢?
若說無情,怎又甘心丟下榮華富貴與我顛沛流離?
若說有情,南兒呢?明明清晰地感覺到,在小白的心中南兒遠比自己來得重要得多。
造化弄人,四年前的那場鬧劇,卻讓自己陷入如此進退不得的地步,當初只是想玩弄君凜,未曾想這鬧劇卻把自己玩弄得徹底,這算不算報應?
“小紫?”小白小心地拉扯着訾槿的衣袖。
深思中的訾槿被小白驚醒,她滿面怒容一把拽回衣袖,抓起小白的手,將起拽到門外,一把推出門去,反手將門拴死。
“小紫小紫……我我……我錯了嗎?開門,我不拉衣袖了,扳指不要了,開門,開門……不氣不氣……開門開門……”小白使勁地拍着門板,墨玉般溫潤的眸中滿是焦急與驚慌。
訾槿默默地走到牀前,用被子緊緊地裹住自己,瑟瑟地發着抖。
好多記憶在不經意間消逝了,以前歷歷在目的種種已是模糊一片,有時候會突然聽不到任何聲音,或者某個瞬間眼前會黑暗一片。所有的食物,無論放多少鹽還是吃不出一絲味道來,甚至嗅都嗅不到該有的滋味。怕了,真的怕了,這脈自己號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比常人還要正常,可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呢?
訾槿突然失聲痛哭,她將頭埋進棉被中,不敢看所有的一切,不敢深想自己的以後。她怕了,真的怕了,萬一沒了小白,還剩下什麼呢?還能剩下什麼呢?
“小紫小紫,開門……不哭不哭……扳指給你好不好?要怎麼你說,我去找,我去找。別哭……我疼。”小白眼眶通紅,使勁地拍着門板。
“滾!滾!我不想再看見你!不想再看見!”訾槿歇斯底里地喊道。
小白從懷中拿出扳指,懦懦地站在門外,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小紫,我不敢,再不搶了,扳指給你好不好?我不要了好不好?”
“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見你!不想看見你!”叫喊聲夾雜着哭聲,讓這個清晨不再寧靜。
小白猛地退了兩步,甩手將琉璃扳指丟棄一旁,頭也不迴轉身朝大門外跑去。
訾槿小聲的哽咽,聽到小白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於悄無聲息,再次失聲哭了出來。
沒了,這次真的什麼也沒了。
訾槿坐起身來,沁着淚笑了起來:沒了好,沒了再不必怕了,再不必怕了。
爲什麼心裡空空的,訾槿乏力地靠在牀頭,是哪裡在疼?是哪裡在疼?爲什麼那麼疼?疼得頭暈目眩,疼得不能呼吸了,是什麼堵在了胸口?是什麼壓在了胸口?
小白呢?小白呢?
訾槿猛然起身,快速地開了門。門外空蕩蕩的一片,只有那沾染了塵土的琉璃扳指在晨光中泛出詭異的光芒。訾槿一步步地走上前去,撿起被人丟落的琉璃扳指,細細地摩擦着。
他丟了它……他丟了它……他丟了這扳指,他爲了她丟了這扳指。
“小白!”訾槿快速地奔出門去,大聲喊道。
訾槿四處張望着,漫無目的地奔跑着,眼淚止不住地流着。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訾槿緊緊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心上的某個破開的地方冷颼颼地往裡不停地、不停地灌着寒意。
高處一抹熟悉的青衫,讓她猛然擡頭,怔怔地看着那高處。鋪天蓋地的恐懼將她團團籠罩住。
“別動!”
小白站在瀑布邊的高石上,伸手撈着什麼,聽到響聲,擡眸朝訾槿望去。本來陰鬱無比的臉上聽到這聲叫喊,露出一抹淺笑:“小紫……”
“站在那別動,等我過去。”訾槿敏捷地爬上高坡,手心滿是汗水,沿着長滿青苔的石頭,小心謹慎地朝中心的大石頭靠去。
晨光將小白的身形鍍了層薄薄的金色。他側目淺笑,靜靜地看着一點點朝自己走來的訾槿,墨玉般的眸中滿是欣喜和期待。
訾槿心驚地看着大石上的小白。晨光灑落在他身上,縹緲若夢,讓人身處幻境,彷彿下一個時刻,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了一般。
小白見訾槿一點點地接近,心中說不出的歡喜。他轉身伸出,欲拉訾槿上來,腳下一滑,猛地朝後倒去。
訾槿頓時大驚失色,未作他想,猛地撲上前去,緊緊地抱住小白。兩人一起急速地下墜,小白被訾槿束住了手腳,惟有騰空翻身將訾槿護在懷中。兩人同時落入深潭之中。
二人急速地朝水底沉去,小白努力地將二人朝上拉着。無奈絕世的武功在水下已失了原本效用,掙扎了半晌,他緩緩地閉上了雙眸,一點點地鬆開了訾槿。
刺骨的涼意,讓訾槿猛然清醒。她緊緊抓住小白欲撒開的手,單手摟住他的腰,一點點地朝岸邊劃去。
費勁全力地將小白送上岸邊,訾槿手臂酸漲一點點地將小白拖到了乾草地上。她頭暈目眩地按壓着小白的小腹,見小白吐出了不少水,才稍稍地放下心來。
訾槿緊緊攥住小白的手,無力地躺在原處,嘴角泛起一絲自嘲:當初月國碧月湖自己連救三個拖油瓶都不是這般的乏力,如今只是了拖着一個小白兔遊了半個斗大的小水潭,卻已連胳膊都擡不起來。人啊,老得可真快,這才幾年的光景?才幾年啊?早已面目全非了。
小白輕吟了一聲,手指微顫了一下,緩緩地睜開眼,似是想到了什麼,猛然側目看向訾槿,眸中閃過一絲光亮。
訾槿看着小白的眼睛“噗哧”笑出了聲:“小白枉你武功蓋世,原來也是個旱鴨子啊。說來好怪,貌似你們這的人都不會鳧水。”
小白試圖將手從訾槿的手中抽回來未果,微微皺了皺眉頭。
一陣陣的頭暈目眩,讓訾槿的耳朵哄哄作響,她費力地擡起眼皮,小聲說道:“小白,我沒力氣了……你揹我回家……”
小白蹙眉看着昏睡過去的訾槿,試圖再次抽回自己的手依然未果,惟有扶起訾槿打橫抱了起來,朝村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