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陰城內,一棟普通的民宅內,西樂身着樸素的貧民男裝,神色不安地在大堂內踱來踱去,時不時地朝外張望着。
錦御神色凝重地閃身進屋,西樂快步迎上:“到底如何?”
錦御斂下眼幕:“昨夜,城內所有大夫幾乎全被請了去,被診治之人確是她。”
西樂聽罷,無聲地坐在椅子上:“在被人軟禁時,依她的倔強,即便是疼死也不會告知旁人的。是不是她的傷已危及性命?還是獨孤郗徽不知她有傷在身,對她用了刑?”西樂的聲音冰冷得仿如換了一個人。
“主子莫要擔心,據探子報來,她似乎是同獨孤郗徽一起……飲了酒,纔會引發了身上的內傷。”
“呵……好理由,此時是春季吧?”西樂突然看向窗外問道。
錦御不明所以地隨着西樂的目光朝窗外望去:“此時已是春末。“
“獨孤郗徽自幼身染痼疾,春季最尤兇險,其他三季都不敢飲酒,又怎會在春季,又怎會在這重要時刻,又怎會在這淮陰城內飲酒?怕是他看出了她的傷勢故意爲之。呵……獨孤郗徽……自幼最能看出我心思的便是他,怕是……那日他早已看出她對我的重要,這飲酒之事也是他故意想讓我知道吧。”西樂低下頭去,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說給錦御聽。
錦御上前一步道:“主子大可寬心,未等到他想要的人,他必定不敢輕舉妄動。”
“可有人看出她的傷勢?”良久後,西樂重新擡起頭問道。
“她脈搏異於常人,無一人看出她的傷勢。”錦御低下頭回道,
“青煙還有幾日能到?”西樂繃下臉冷聲問道。
“最多三日。”
西樂緩緩地靠回椅子上,臉上露出一絲不明的笑容:“爲了哥的日後,我養了青煙五年。自魚落出現後,本以爲這養了五年的棋子算是廢了,未曾想卻會用在獨孤郗徽身上,呵呵……有些事……必定是註定的。”說最後一句話時,西樂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光芒。
“錦御有話……不知當不當說。”
“說。”
錦御擡眼看了看西樂的臉色,猶豫地說道:“納明樓的探子遍佈各地,若有人從月國放出消息,被他得知了真相……”
“呵呵……月國不會有人放出真相的,怕是那日聽到對話,不相干的人,定已永遠開不了口……剩下的那些,必定是想隱瞞此事的人了……若他們真要放出真相,恐怕最早得到消息的必定是哥了。訾吟風偷偷地藏了她十幾年,活該落得今日的下場!當初她自願隨我走,月國的老皇帝定不會,也不敢忤逆她……但無論是誰,都會把那真相爛在肚裡,也不會讓任何,當年的人得知。”西樂說此話之時,嘴角沁着一絲勝利的笑容。。
“萬一……獨孤郗徽已知道了魚落的長相,青煙又與魚落相差甚多……。”
“魚落在月國之時,爲人低調異常,很少有人見過她,隨你回皇城時,更是一路戴着面紗,而且……獨孤郗徽怕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西樂笑容不減,彷彿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
“但……若皇上讓魚落再次摘下扳指,又該如何?”錦御擡了擡眼,看西樂嘴角依然含笑,繼續說道,“屬下總以爲此事危險甚大,若皇上知道主子如此欺騙,定然不會原諒主子,主子還須三思。”
西樂玩着手上稍長的指甲,不經意地擡眼掃了錦御一眼,又看向窗外。
靜寂,窒息的靜寂。
錦御垂下眼幕,一臉的自責,他深知自己犯了主子最大的忌諱。
不知過了多久,西樂收回了目光,輕嘆了一聲:“哥有心計,哥有琳琅才華,哥有文治武功,哥有滿腹的文章詩話、治國策略,哥有冠絕天下,睥睨天下的一切,但是……哥從來不會把這些用在她的身上,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錦御猛地擡頭,驚異地望向西樂。
西樂臉上露出比往昔更要嫵媚的笑容:“去將那三張□□取來,本……宮親自去給小啞巴治病,順便會會獨孤郗徽。”
“主子三思。”
“即便是派他人去,獨孤郗徽也知道是我們的人,但以他對我的瞭解,定是料不到……我會爲了小啞巴涉如此大險。此時我正好去看看我的小啞巴,多日不見倒是特別想她了。”西樂微微一笑,溫聲說道,仿若一個普通的女子想念自己的情郎那般甜蜜。
樓爍面帶喜色,匆匆地進門,擡眸間看到,獨孤郗徽嘴角含笑雙目緊閉,不適地靠在牀頭。他單手壓住被角護着趴在自己胸口的訾槿,以防她滑下去,另一隻手與訾槿的手十指相扣。
樓爍張大嘴巴,站在原地,直到獨孤郗徽悠悠轉醒。入眼的便是樓爍驚異微紅的臉,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趴在自己胸口睡得還算安穩的訾槿,嘴角露出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淺笑,而後擡眸,壓低聲音問道:“如此慌張出了何事?”
樓爍尷尬地退後兩步,低下頭道:“果然有人,自動上門請醫。”
獨孤郗徽維持原來的動作,露出一抹早知如此的笑容:“比我想象的要早得多,真是沉不住氣啊。”口氣似是責怪,似是得逞。
“此人候在門外……”
“讓他進來吧。”獨孤郗徽掩住嘴角的笑意,回道。
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樓爍轉身出了房門,卻並未提醒獨孤郗徽,他此時的一切被來人看到是多麼的不妥。樓爍再次進門之時,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相貌普通的婦人。
那婦人一進內室,擡眼便看到方纔的畫面,眸底閃過一絲殺氣,隨即溫順地斂下眼眸。
獨孤郗徽見那婦人入內,抱住訾槿輕輕地坐直了身子,雙眸閃過一絲寒光,低聲道:“你家主子可有告訴好你,到底該如何醫治?”
“公子放心,來時我家主子有交待,姑娘若有萬一,我也不必回去了。”婦人雖一直低着頭,但態度卻不卑不亢。
許是獨孤郗徽坐得太直,一直安順地趴在他懷中的訾槿,呼吸慢慢急促起來,臉上露出不適的神色。獨孤郗徽大驚之下,反射性地靠了回來,手不自覺地撫着訾槿的背,動作如此嫺熟,怕是這一夜都是如此過來的。果然,不一會訾槿安生了許多。
一直垂着臉的婦人,此時臉色異常陰鬱,她不知輕重地上前一步道:“還請公子迴避,我須察看察看姑娘的傷勢。”
獨孤郗徽臉色一凌,目光如刀,剜向那婦人。
“姑娘呼吸不穩痛苦異常,一看便知傷在胸口。男女授受不親,公子如此待我家姑娘,若是被我家主子知道了……”婦人故意將話說了一半,擡眼看向獨孤郗徽的神色。
只見獨孤郗徽臉色一變,似是要起身,又怕訾槿就此跌倒牀上,眼底出現一絲焦慮和一絲煩惱。
樓爍偷偷地觀察着獨孤郗徽的一舉一動,不聲不響地低下頭去。
那婦人似是看出了獨孤郗徽的爲難,大膽地上前兩步,扶住了訾槿:“還請公子到外間,稍等片刻。”
獨孤郗徽斂下眼眸,耳根微微泛紅,神色不知是尷尬還是惱怒:“告訴你家主子,我只是……怕她死在我這裡,並非……並非有意輕薄!”
“小婦人知道了。”婦人扶住,不回頭地道。
獨孤郗徽拂袖快步而去,樓爍的寒冰般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那婦人輕柔將訾槿摟在懷中,坐到獨孤郗徽原先的位子上,先掏出一粒藥丸喂其吞下。
訾槿似是被藥丸苦到,眉頭擰到了一起,微微地輕喘着。
婦人撫了撫訾槿稍微凌亂的髮髻,整理了整理她內衫,附在訾槿耳邊柔聲道:“苦不苦?知道你怕苦,這藥可是加了不少黃連……小啞巴怎就不聽話呢?看,你救了他,他不感恩就罷了,不但把你打成了內傷,還拿你的安危威脅我,你看到沒?這世上真心對你最好的人,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訾槿似是感到婦人的怒氣,討好般地在婦人頸窩蹭了蹭。
婦人輕輕地撫摸着訾槿的臉,無奈地嘆息了一聲:“知道你不喜歡這,你乖一點,再等上三日,我便來接你。”
“西……樂……”訾槿的聲音沙啞,微微地睜開眼看向婦人。
婦人輕輕地捂住了訾槿的嘴巴,眸中閃過一絲喜悅:“醒了。”。
訾槿看着眼前婦人裝扮的西樂,微微地紅了眼眶,撒嬌地將頭埋進了她的肩窩:“西樂,胸口……好疼。”
西樂神色一冷,微微地斂下眼眸:“那時你爲了救他,對我如此決絕,如今還敢在我面前說胸口疼。”
訾槿心虛地瞄着西樂的表情,縮了縮腦袋,抓起西樂的手,按在受傷的胸口上:“西樂揉揉,胸口疼。”
西樂想收回手,但看訾槿蹙着眉頭,一臉疼痛的模樣,終是不忍,暗自用內力輕揉着訾槿的心口:“你放心,這仇我定會給你報。”西樂說話間猛地一用力,不小心碰到一處柔軟,似是想起了什麼,騰然鬆了手,低下頭去狠聲道,“你以爲我是魚落嗎?別以爲這樣,我就可以原諒你!三日後,等我來接你!”
訾槿拉住西樂的衣襟:“西樂……算了吧,燼陽公子和你並無大仇怨,莫要爲此結下不解之仇。”
“燼陽公子?那日你沒聽到我叫他獨孤郗徽嗎?燼陽公子是和我沒有恩仇,但獨孤郗徽和我的仇早已解不開了,也不差你這一件。”西樂恨恨地說完,猛地轉過臉驚異地問道,“那日你沒聽到我們說話嗎?”
“我……那日被他打傷後……耳朵一直疼一直疼,你們的對話半點也沒聽到。”訾槿低下頭去,不敢看向西樂,怕慘了西樂那陰晴不定的脾氣。
“什麼?!”西樂愣愣地看向訾槿,良久後纔回過神,不確定地問道,“真的?”
訾槿努力地點了點頭,然後仔細地觀察着西樂陰鬱異常的臉色。
西樂眼神異常複雜,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訾槿的頭髮,思緒不知飛到何處。
訾槿嘴角沁着賊賊的笑容,乖順地窩在西樂的肩頭,彷彿無數次向魚落撒嬌那般。訾槿終於知道撒嬌這套,不光能將魚落吃得死死的,就連陰晴不定的西樂也能頃刻間搞定,心中頓時愉悅異常。
良久後,西樂回過神來,擡手迅速地點住了訾槿的睡穴,靜靜地看了她的睡顏好一會,才輕輕地將她放平牀上,掖好被子,站了起來,大聲道:“公子請進來了吧。”
獨孤郗徽幾乎是話一落音,便走了進來,飛快地瞟了一眼睡得異常安穩的訾槿,隨即斂下眼眸,似是不甚在意地問道:“如何?”
西樂微微垂頭:“我家姑娘自兒時體弱非常,靠着大量珍貴藥材才得以續命,自是沒受過一絲一毫的創傷。公子那時下手,少說用了三成的功力,若放在一般人身上自是無事,但這區區三成功力卻傷了我家姑娘的內臟。還望公子記住與我家主子的約定,善待我家姑娘。”話語之間特別強調了“我家”兩字。
獨孤郗徽灑脫地坐到身旁的椅子上,微然一笑,美目流轉,望向窗外:“既然你家主子如此在意,爲何我要的人卻遲遲未到?每個人的耐心都會被磨盡的,到那時……可沒有人能保證你家姑娘的安危。”
“從此地到辰國皇城的時日,公子怕是比我等下人,算得要清楚得多,還望公子斟酌慎重。我家主子讓我給帶話給公子,若姑娘再有何閃失……魚,死網破。”西樂雖一直垂着頭,但聲音卻是鏗鏘有力。
獨孤郗徽猛地起身,怒目瞪着婦人裝扮的西樂良久,似是想到了什麼,莞爾一笑:“呵……你家主子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魚死網破。若她本人不願前來,司寇郇翔定不會逼她。既然她來了,你主子更是不敢動她。你家主子可是自小怕兄長怕得厲害,你大可不用威脅我,只要我等到我想要的人,自是會善待你家姑娘,若等不到……我也是非常期待……魚,死網破。”
西樂垂下眼幕,不再辯駁,從懷中掏出一個普通的小瓷瓶,恭敬地雙手奉上:“每日一粒給我家姑娘服下,小婦人先行告辭了。”
樓爍上前一步,接過瓷瓶:“來人,送夫人。”
一個家丁恭敬地站到門外等候着,西樂回頭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訾槿,轉身離去。
待西樂走後,樓爍俯下身問道:“可需我派人跟上?”
獨孤郗徽坐在原處,望着訾槿安逸的睡顏:“不必管她了,看看瓶中有幾顆藥丸。”
樓爍依言打開瓶子,回道:“三粒。”
“不出三日嗎?……她對……來說,真有那麼重要嗎?”獨孤郗徽眼眸,視線並未離開訾槿的睡臉,眸中卻浮現,前所未有的迷茫。
春末的夜晚薄涼得讓人寂寥,獨孤郗徽抱着雙膝坐在湖邊的草叢中,望着湖中的荷葉,滿眸的嚮往與期待。他嘴角泛起一絲飄忽的笑容,眼眸是一片迷離的水霧,遠遠看去仿如迷路人間的仙人。
樓爍悄然走近:“主子……小姐醒了正要用膳,您也一日不曾用膳,是否與小姐同用?”
獨孤郗徽並未回頭:“不了,下去吧。”
樓爍擡眸看了一眼獨孤郗徽的背影,繼續道:“如此,屬下便讓下人們撤了晚膳。”
獨孤郗徽微微側臉,蹙眉問道:“她也不吃嗎?”
樓爍垂着頭回道:“小姐似是不大有精神,說胸口疼……”
“胡鬧!”獨孤郗徽臉色一沉,猛地起身朝內院走去。
胸口依然鈍疼的訾槿,臉色有點蒼白,頭髮散亂地坐在飯桌前,蹙眉望着這一桌子飯菜,以前是被逼藥,如今倒好成了逼飯!爲啥如此的命苦?到哪也逃不過被人逼迫的下場?
獨孤郗徽沉着臉,悄然地坐到了訾槿的旁邊,硬聲問道:“不合胃口?”
訾槿擡了擡眼皮,看到獨孤郗徽一臉陰沉地坐到自己的身邊,立即拿起手邊的箸,快速地搖了搖頭,佯裝忙碌地扒着碗中的白飯。
獨孤郗徽銳利如刀的眼目繼續瞪着訾槿,訾槿偷偷地擡眼,正好碰上獨孤郗徽兇狠的眸光,立即低下頭去,奮力地扒飯。
獨孤郗徽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心情也不似方纔那般沉悶了。他優雅地執起手旁的箸,夾起一塊魚肉放進訾槿的碗中,動作自然而親暱。
訾槿皺着眉頭,爲難地看着碗中的魚肉,偷瞄了一眼獨孤郗徽。獨孤郗徽察覺到訾槿的偷瞄,又是惡狠狠一回瞪。
訾槿猛地一哆嗦,連忙把魚肉放進了嘴裡,嚼也未嚼,生生地吞了進去,不甘之餘暗暗咬牙。
獨孤郗徽終是忍不住“噗哧”笑出聲音來。。
訾槿傻傻地擡起腦袋,呆滯地看着獨孤郗徽遮掩不住的笑臉,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青,雖是慢半拍,也反應過來了,自己被耍了!她惱怒地盯着獨孤郗徽,臉憋得通紅。
獨孤郗徽看出訾槿真的生氣,忍住笑,學訾槿那般,故作忙碌地拿起箸優雅地吃着碗中的飯。
訾槿愣了半天后,憤恨地夾起桌上的青菜,放入獨孤郗徽的碗中。。
獨孤郗徽優雅地將青菜扒到碗的一旁,繼續吃着飯和魚肉。
訾槿大爲惱怒,夾起獨孤郗徽碗中的青菜,不依不饒地放在獨孤郗徽的嘴邊。獨孤郗徽愣了一下後,不甚情願地張開嘴,將菜含在口中,皺着眉頭一點點地嚼着。
訾槿扳回一城心中微微得意,她灑脫地拿起箸,愉悅地吃着白飯,對獨孤郗徽戲弄自己徹底理解了一下,原來看着別人難受,是如此享受的事啊,果然人人都有少許虐待欲啊!
獨孤郗徽被訾槿吃得死死的,心中自是不甘。他吞了那根青菜後,直勾勾地盯着訾槿。訾槿被那目光盯得頭皮發麻,擡眸察看,正好對上獨孤郗徽琥珀色仿如小狐狸那般無辜的眸子,頓時暈眩不已。
獨孤郗徽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個勾魂奪魄的淡笑。
訾槿感覺自己臉在發燒,呼吸急促,連忙垂下眼去,扒飯扒飯再扒飯。
獨孤郗徽悠然地夾起一大塊魚肉,放進了訾槿的碗中,訾槿偷眼望去,獨孤郗徽又露出那禍國殃民的笑容。
訾槿爲掩飾自己微微顫抖的手,低頭扒飯扒飯再扒飯,連帶着那大塊的魚肉一起扒了進去。
獨孤郗徽嘴角揚起一抹勝利的笑容,眼眸柔和,酒窩微顯,心情愉悅地用膳之。
良久後,訾槿察覺出異常擡眸望去,正好對上獨孤郗徽那抹得逞的笑容,咬牙心道:獨孤郗徽這卑鄙之徒,居然又對無知少女!使美人計!你虧不虧心啊!
縱然是心有不甘萬般委曲,如今人在屋檐下,訾槿惟有恨恨地撇撇嘴,心中罵道:小人!
訾槿思來想去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惡從膽邊升。她露出自認萬般溫柔的笑容,報復性地夾了一個大菜根,放在獨孤郗徽嘴邊。
獨孤郗徽癡傻地凝視着訾槿的笑容,毫不猶豫地吃下了訾槿給的菜根,嚼了半晌嚥下後,突然“噗哧”笑出了聲音。
訾槿剛剛扳回一城,心中正暗自高興,不明所以地看向獨孤郗徽的笑臉。
“哈哈哈哈……哈哈哈……”獨孤郗徽看出了訾槿的疑惑,終是忍不住大笑出聲,“逗死孤……真的逗死人了!樓爍……你可見過如此猙獰的笑臉?!哈哈哈……哈哈!”獨孤郗徽嫌笑得不過癮,竟然拍起了桌子,捧腹大笑起來。
樓爍垂下臉去,雙肩抖動,顯然是憋笑憋的。
訾槿的臉色,白紅青紫綠交加,仿若打翻了調色盤,真真是不好精彩。她惱羞成怒地扔掉了手中的碗,如逃跑一般,快速跑出了屋子,如若加上雙手捂臉這一經典動作的話,可謂掩面淚奔之。
獨孤郗徽心情愉悅,將碗中的飯吃完,方纔朝門外走去。他嘴角含笑,臉上一對好看的酒窩若隱若現,遠遠地便看到訾槿一個人,臉色陰鬱地坐在長廊的石凳上。他故意發出腳步聲,走近後朝訾槿身旁,倚着角欄斜身坐了下來:“生氣了?”聲音異常柔和。
訾槿出神地看着廊外的一排排迎風招展得形狀很奇怪的樹,似是並未聽到獨孤郗徽的低聲詢問道:“這是什麼樹?”
“木槿。”獨孤郗徽順着訾槿的目光看去,怔愣了一下,答案脫口而出。獨孤郗徽懊惱地皺了皺眉頭,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地斂去。
“木槿……花……好看嗎?”訾槿漆黑的雙眸中一片迷霧。
獨孤郗徽側過臉去:“不好看。”
訾槿疑惑地打量着院內一排排的木槿樹,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大園中除去那一片湖上的荷花,也只有這一種植物:“不好看,爲何種的滿園都是?”
獨孤郗徽頓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惱怒,目光閃爍看向一邊:“當初買宅子時便是這般模樣。”
訾槿聽出了這不算高明的謊言,她似笑非笑地想出言譏諷時,轉眼間笑容卻僵在臉上。
獨孤郗徽側着臉,寬大的賽雪衣袍領子裡露出纖長凝白的頸子。晚風將他的頭髮吹得略顯凌亂,多了一份唯美的氣息卻顯得更加的寂寥。他的睫毛長長地垂下來,蓋住了琥珀般晶瑩的眼眸,月光將他的臉色襯得慘白慘白,臉上那處已脫了繭的傷痕更顯得粉嫩。他孤單的身影,彷彿易碎的水晶,似乎稍稍地碰上一下,便會支離破碎。
訾槿的心微微痛着,莫名痛着,爲何對他……總是這般地……在意憐惜?
一陣細風吹過,獨孤郗徽似乎有點冷,他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朝角欄裡靠了靠,雙手環住了雙膝,將頭埋在了雙膝之間。
訾槿感覺自己的眼眶熱熱的,心口疼得不知該如何呼吸,一片片的冰冷。她想對他笑笑,可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她想摸摸他臉上的傷痕,問問他還疼不疼,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訾槿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她輕輕地起身,悄悄地離去,不敢回頭多看一眼。
獨孤郗徽感到身旁的人的離去,突然有種想留住她的衝動,最終卻是將微張的嘴合上,更加地抱緊了自己的雙膝。
旁邊落下一片過早凋零的綠葉,不知誰的一滴淚珠,悄然滑落
“娘子……”微風擦過木槿樹,發出沙沙的聲音,不知是誰……嘆息了一聲。
訾槿悄然走近,看清靠着角欄發抖的那人,將懷中的披風輕輕地搭在他的身上。他微微擡頭,圓圓的狐狸眼中露出迷茫和一絲屬於小動物的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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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槿微笑着給獨孤郗徽繫好披風:“冷也不知道說。”語氣之中有一絲責怪和一絲縱容。連她自己都沒發現,此時的口氣是那樣的親暱和自然。
獨孤郗徽眸中的迷霧更深了,他的嘴角勾起一絲近似恍惚的微笑。
訾槿嘴角勾起一絲狡黠的笑容,低下頭去附在獨孤郗徽的耳邊,柔聲道:“送你件禮物,可好?”
獨孤郗徽琥珀色的眼眸被一片水霧遮住,恍惚地輕點了下頭。
訾槿執起方纔放在一旁的巴掌大的小盤子,拿起最細的毛筆,坐到獨孤郗徽身邊,將他的臉調整好,一點點的描繪着。那筆尖柔弱得仿若最細緻的羽毛,一點點地撥亂了獨孤郗徽的心湖。他注視着訾槿認真的側臉,微醉在這最美的春夜中。
輕巧地勾勒出最後一筆,訾槿放下手中的器具,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們去看看如何。”
獨孤郗徽眼角微揚,圓圓的眸子半眯着,水光灩漣,如盛了蜜的酒窩若隱若現。他凝視着訾槿的笑臉,無意識地輕點着頭。
訾槿雙眼眯成了一條縫,笑得更加燦爛,想也未想地拉起獨孤郗徽的手,朝記憶中的荷花湖跑去。
獨孤郗徽愣愣地看着被訾槿拉住的手,本是逾越的動作,他卻一點也不感到突兀。
訾槿感到了獨孤郗徽的僵硬,手握得更緊。
獨孤郗徽心底感受到訾槿手的溫度,豁然一笑,反手將訾槿的手包裹住,大步跟上。
靜靜的湖面上錯落着各種姿態的荷葉,月色的華光靜靜地灑在湖面上,繚繞出層層的水霧。訾槿雖不知這片荷花湖的名字,但是心底覺得今日的湖色卻是更美了。她拉過獨孤郗徽,兩人俯身對着水面。
獨孤郗徽臉上的笑,竟比那華美的月光還要柔和三分,他側臉看了訾槿一眼,順着訾槿的手朝水中的倒影望去。
一朵豔到極致近乎要衰敗的燙金藍色桃花,在最美的那一瞬間被完美地定格在了他的眼角下,遙遙地與頸間的桃花相輝映着,那麼自然又那麼刻意。
獨孤郗徽怔怔地撫過臉上的桃花,琥珀般晶瑩剔透的眸仁,波光一片。他側臉看向訾槿,癡癡地問道:“好看嗎?”。
訾槿轉過臉來,微笑僵在嘴邊。湖色的輝光反射在獨孤郗徽近乎完美的臉上,讓他那絕世的容顏美到極盡也美到荼靡。
良久後,獨孤郗徽依然未等到訾槿的答覆。他的手僵硬在臉上,眼底閃過一絲不安:“不……不好看嗎?”
那絲不安雖是一閃而過,但並未逃過訾槿的眼,她歪頭一笑:“好看,很好看。”
獨孤郗徽放下手,看向滿湖的荷葉:“你說,她,會喜歡嗎?”
“會。”
獨孤郗徽似是鬆了一口氣,緩緩地躺在湖邊的草地上,仰望朗朗星空。
訾槿朝遠處挪了挪,在離獨孤郗徽三步的地方,全身放鬆地躺了下來,遙望天空。
獨孤郗徽雖是未看訾槿,也知道她挪遠了,心中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氣。兩人各懷心思地躺在這靜寂的萬里星空下,春日的夜風似乎也不那麼冷了。
“看到那條玉帶沒?那是天河,那一顆是牛郎星,這邊的是織女星,旁邊那兩顆最亮的是他們的孩子。”不知如此過了多久,訾槿突然指着遠處的星空說道。
獨孤郗徽順着她的手望去:“牛郎?織女?”
“我家鄉有個千古流傳的故事,你要不要聽?”訾槿側過臉,看向獨孤郗徽。
“嗯。”
“牛郎自幼父母雙亡,只留他一棟草房和一頭老牛……一日,在碧蓮湖邊與偷下凡間的織女一見鍾情……兩人成親後,男耕女織相親相愛。……不想卻被王母得知後,發下了雷霆之怒,派天兵天要將織女押回了天庭。牛郎見愛妻被掠,自是驚怒交加,抱着兩個孩兒,手持織女的神簪追了過去。王母適時地駕雲而至,她拔下自己頭上的神簪,輕輕地往牛郎與織女的中間一劃。霎時間,一條天河波濤滾滾地橫在了織女和牛郎之間,從此後再無法橫越了。
牛郎織女和他們的孩子們,日日夜夜地哭泣,哭到聲嘶力竭,哭到肝膽俱碎,終是感動了王母。但天規難背,她也只是同意讓牛郎和孩子們留在天上,每年七月七日,讓他們相會一次。
從此後,織女與牛郎隔着波濤滾滾的天河遙遙相望。以後每年的七月七日,無數成羣的喜鵲飛來爲他們搭橋。鵲橋之上,牛郎織女團聚,世人稱之鵲橋會。
傳說,每年的七月七日,若是人們在葡萄架下葡萄藤中靜心聆聽,隱約能聽到仙樂奏鳴和織女和牛郎情話。”。
獨孤郗徽側着臉凝視訾槿神往的臉龐,心底泛起一絲莫名的憂傷:“你……想回去?其實……你毋須如此,最多三日……”不知爲何離去的話,獨孤郗徽怎麼也說不出口。。
訾槿望着天空,歪着頭突然“噗哧”笑出了聲音:“你多想了,我並非爲了討好了你……也不是爲了放了你才說出,做出這般討好你的事,我知道……無論如何西樂總是會帶我回去的……我只是……我只是感覺……罷了不說了。”許是笑得不夠舒暢,訾槿乾脆賴在草地上抱着肚子打起滾來。
訾槿臉上的笑容並不真切,笑的不知所謂,笑的那般刻意,獨孤郗徽琥珀般的眼眸閃過一絲擔憂,他坐起身來,想拉起訾槿。
訾槿察覺了他的意圖,帶滾帶爬地起了身,跌跌撞撞地朝遠處跑去。
獨孤郗徽凝視着訾槿的背影,心底泛起莫名的恐慌。直至訾槿消失在夜幕中,他才緩緩地轉回臉,如方纔那般躺了下來,只是臉上少了那一抹溫馨的笑容。
“喂!你這破湖叫什麼名字?”訾槿去而復返,站在遠處掐着腰吆喝道。
獨孤郗徽躺在原處雙眸緊閉,嘴角上揚,那對飄忽不定的酒窩若隱若現。
訾槿等不到回答,忿忿轉身,心中暗罵:小氣!
“念槿!”獨孤郗徽大聲回道,而後發出一串爽朗的笑聲。
瞬間,訾槿僵在原地,昏黃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是一片毫無血色的慘白……
次日一早,樓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讓下人將二人的膳食都上在訾槿的園內。獨孤郗徽得知後,倒是未責怪。
進膳時分,訾槿皺着眉坐到桌前,她眼底有明顯的一片青黑,擡眸見獨孤郗徽嘴角含笑地走了進來,慌忙垂下眼去裝作未見到。
獨孤郗徽見訾槿如此反應,本來含笑的臉,慢慢地陰鬱了下來。待到飯菜上來時,訾槿立即夾了很多菜放在自己的碗中,頭也不擡一下,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獨孤郗徽不曾動桌上的飯菜,非常慢地吃着碗中的白飯,時不時地擡眸看向訾槿,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訾槿幾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將碗裡的飯食吃得一乾二淨,扔下碗後,如逃跑一般快速地出了房門,期間未敢多看獨孤郗徽一眼。
獨孤郗徽見訾槿吃得如此地快,微微地怔了一下,繼續吃着碗中的白飯。待訾槿如逃命般地出了房門,獨孤郗徽擡了擡眼,臉已是陰冷一片。他愣了一會猛地摔碎了手中的碗,拂袖而去。
訾槿明顯的躲避,讓獨孤郗徽心情異樣的煩亂。他不知自己怎麼了,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憋悶之下,帶着樓爍離開了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