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難得下凡, 秦漫一事讓我知道收集花神淚並非難事,加之下一次天劫還在五百年後,時間充裕, 我和帝君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徒步前往秦國。
這裡的徒步並非不借助任何代步工具, 而是指不騰雲駕霧。雖然大多數凡人都相信神仙的存在, 但相信是一回事, 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我幼年時, 常聽阿孃講葉公好龍的故事,深感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有道是“理想很豐滿, 現實很骨感”。我們既不能被理想欺騙,也不能因爲害怕被欺騙而就此絕望。
本着入鄉隨俗的原則, 我和帝君儘可能地掩蓋自己與凡人之間的差距, 首當其衝要做到的就是學會因地制宜地利用凡間一切可利用的資源。我不會騎馬, 又怕坐馬車錯過沿途的美景,所以大多數情況下我們都是步行, 打雷下雨的時候除外。這樣一路走走停停,兩個月後,我們纔到達秦國。
秦國雖不是東陸大地上最強大的國家,卻是最富庶的。每日擠破了頭想入秦國國境的人不計其數,一開始, 秦國國君還樂見其成, 本着有朋自遠方來, 來者皆是客的信條, 敞開國門迎接來客。但漸漸地, 這種兼收幷蓄的弊端也就暴露出來了。社會治安紊亂,犯罪率急速攀升讓他不得不採取整治措施。
如若沒有通關文書擅入秦國者, 輕則處以鉅額罰款,重則承受牢獄之災。我和帝君自然是拿不出通關文書,只能用錢消災。好在蕭縝給我們的報酬足夠豐厚,交了鉅額罰款之後,還有小部分盈餘。
就在我爲自己的英明決斷沾沾自喜時,一旁的帝君涼涼道:“小花,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可以不用交那罰款?”
我正數着剩下的錢,聞言詫異擡頭,“爲什麼?”
“你忘了我們是會法術的嗎?僞造一份通關文書似乎不難吧?”
我數錢的動作僵了一僵,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但錯已鑄成,與其爲已犯的錯懊悔,不如尋找一個能夠安慰自己的藉口。於是,我乾笑兩聲:“我這不是入鄉隨俗嗎?”
我不會告訴帝君是我入戲太深,完全忘記自己本來是神仙這回事了。
帝君用那似笑非笑的眸子看了我半晌,便提步往前走去。我愣了愣神,急忙小跑跟上:“帝君,我們這是去哪?”
“客棧。”我有些不能反應,“啊”了一聲。他停在一家名爲“天香樓”的客棧前,瞟了一眼懵懂的我,輕聲笑道:“你不是說要入鄉隨俗嗎?你愛看的那些凡間話本子裡有沒有外出遊玩要住客棧這一說?”
說完,不等我回答,帝君就拉過我的手臂帶我走了進去。
心中卻忍不住疑惑,帝君怎麼知道我愛看話本。我偷偷看了一眼帝君,單薄的脣線此刻微微揚起,英挺眉目間也多了幾分溫和神色,顯得俊逸而又不失威嚴。我的心軟成一片,要是能一輩子這樣看着帝君,該有多好。
但再美的夢終究都有醒來的一天,並且很快就會醒來。等花神淚收集完了,帝君的職責也完成了,日後站在帝君身邊的將是另一個嬌顏如花的女子。我擁有的雖然不多,卻很懂得知足和珍惜現在,至少此刻與帝君並肩而立的是我,我儘量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既然現實如此殘酷,能有幸擁有暫時逃避現實的機會,爲何不好好享受夢境,而要提前面對現實呢?
“小花,你覺得如何?”帝君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我以爲帝君是在問我對這間客棧的看法,便象徵性地環顧四周,除了客棧老闆盯着我的神色有些莫名其妙外,並無任何異常,遂答道:“很好啊!”
聞言,掌櫃的和帝君皆凝神打量我半晌,我疑惑地回看他們,我沒說謊啊,我也沒見過其他客棧,不知道客棧本來該是什麼樣子,這家客棧雖算不上完全符合我的審美,倒也勉強湊合。
帝君率先打破沉默,若有所思道:“那我們回房吧。”
“哦。”我機械地跟隨着帝君的腳步,腦海裡卻忍不住回想剛纔大廳裡掌櫃的表情,他那不懷好意的神情叫人心裡發毛,那是一個受了讚揚的人該有的神情嗎?
我兀自沉思着,帝君已經將我領進了一個簡單雅緻的房間,我粗略掃視了一下房間的佈局,視線定格在那張輕紗籠罩的牀上。連日來的長途跋涉此刻全都化作了瞌睡蟲,我幾乎是立即跳上了那張牀,柔軟的錦被裹在身上,舒服的我直嘆氣。
愜意地翻了個身,才意識到此刻帝君還在我房中,我這麼直接呼呼大睡似乎不太妥當。思慮片刻,便對帝君感激一笑,“帝君,你不用守着我了,你也回房休息吧!”
帝君沒有離開,而是拉開方凳,坐在桌邊自飲自酌了起來。
我有些奇怪,但還是鄭重道:“帝君,你真的不用守着我,我現在直犯困,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帝君面上波瀾不驚,嘆道:“我也想好好休息,可這房裡只有一個躺人的地方,除了坐在這,我想不到更好的休憩之地。”
我坐起身子,疑惑道:“你的房間呢?”
帝君淡淡瞥了我一眼,手指有規律地敲擊着桌面,道:“這裡,就是我的房間。”
我立即跳下牀,嚥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那我的房間呢?”
他抿了一口茶,道:“也是這裡。”
我的瞌睡蟲瞬間醒了大半,良久才消化這個事實,帝君是說,我和他今晚要住在同一間屋子裡?!
帝君望見我驚詫神色,慢悠悠道:“剛纔不是問過你的意見了嗎,你還說好來着。”
我的腦海裡飛速旋轉着剛纔在大廳裡的場景,實在是想不起帝君描述的這一幕。
見我神色依舊迷茫,他笑道:“想不起來也沒關係,那本來就只有一個選擇。”
我愣住,“爲什麼?”
帝君手中的那壺茶似乎有極大的魔力,他一杯接着一杯,“因爲我們剩下的錢只夠付一間房的房錢。”
都說神仙錦衣玉食,我們只怕是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最窮困潦倒的神仙了,不但不能大吃大喝,還要擠在一間房裡。房裡只有一張牀,好在有兩牀被子,一個人睡牀,意味着另一個就要打地鋪。
夜漸深,我不想打地鋪,卻又不好意思主動提出要睡牀,只能努力和瞌睡做鬥爭,學帝君一樣坐在桌邊一杯一杯地喝着茶。可睡意非但沒有消減,愈發如洪水般侵襲而來,唯一的結果就是我爲此跑了無數趟茅房。
就在我快要支撐不住時,帝君開口道:“小花,剛纔你不是還喊困嗎?怎的還不睡?”
僵持了這麼久,終於可以直面牀的使用權的問題了,我的心情激動萬分,就像久旱之人終於見到解渴的甘霖一般,我矜持道:“剛纔是很困來着,不過現在好多了。”
心裡卻在盼望帝君說:“熬夜對身體不好,不困也得休息,這樣吧,你睡牀,我打地鋪。”如果帝君這樣說了,我也應該推辭一番,最後達成共識,皆大歡喜。
帝君就着搖曳的燭光凝視我,似乎在判斷我話中的真假,半晌,才若有所思道:“熬夜對身體不好,不困也得休息,正好我困了。”說完,帝君就徑直走到牀邊躺下,留我在原地瞠目結舌,帝君不是應該把牀讓給我嗎?
等了片刻,帝君都沒有起身的意思,均勻的呼吸聲卻漸漸傳來,我終於相信,帝君是真的累了,便認命地挪到牀邊抱起另一牀被子,鋪在離牀腳三尺遠的地方,只能自我催眠,在凡間的客棧打地鋪,也是個不錯的體驗啊!
好在夏夜雖涼,在棉被的包裹下,倒也不那麼難捱。
我吹熄蠟燭,透過小窗灑進來的月光,望了一眼帝君的方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夕之間全都變成現實,我心下雀躍不已。捨不得睡,害怕醒來發現一切都是空夢一場,真想讓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但萬事萬物都是朝前發展的,沒有什麼東西是靜止不動的,尤其是時間,在緊張與喜悅這兩種情緒的交織下,睡意再次將我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