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娘娘正在休息, 姑娘這樣大聲喧譁,若娘娘怪罪下來,你我二人皆擔待不起。”
“讓開!我要見王后!”
我的一顆心皆被後續的故事緊緊繫着, 突然聽到殿外傳來的刺耳喧譁聲, 不由得緊緊蹙眉。清漪也被驚擾, 水鏡中的畫面定格在朝堂之上慕容煜那一番頗具偏袒意味的話上, 他本就出衆的容貌更因這番話炫目到令人不敢直視。我想, 在內憂外患的局勢下,他爲了保護清漪,甘願得罪一干權臣, 定是愛慘了她。
我突然有些羨慕清漪,如果有一天, 全天下都辜負了我, 人人皆對我欲除之而後快, 我也希望能有一人願意爲了我,與全天下爲敵。
外面的喧鬧聲愈演愈烈, 我們皆失了談話的興致,交換一個眼神,嘆息着步出偏殿。
秋棠正義正言辭地安撫着一個滿臉悲憤的女子,見我們出來,投給我們一個無奈的眼神。
“怎麼回事?”清漪出聲詢問。
“回娘娘的話, 蓮華夫人的侍婢春桃突然闖進來, 說有要事相稟。”秋棠行了一禮, 恭敬道。
清漪微挑了遠山眉, 淡淡地瞥着那個被喚作“春桃”的宮女。
彷彿見到了救星, 春桃急忙跪在清漪面前,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悲憤道:“求娘娘救救我家夫人。”
我不知道這個蓮華夫人和清漪有什麼淵源,她的侍婢爲何要讓清漪去救她,只得側頭望着清漪,只見她一臉平靜道:“昨日不是還好好的麼,她怎麼了?”
“夫人她,她要自盡!”
“放肆!”清漪擡高了音量:“妃嬪自戕是大罪,更何況如今她還身懷帝裔,有什麼想不開的?”
我被“帝裔”這兩個字震得愣在原地,慕容煜居然和別的女人有孩子了?雖然之前清漪也說過讓他雨露均灑,可他的迴應皆是左耳進右耳出,從未真正實踐過。而且那時候清漪還沒愛上慕容煜,說出的話都不能當真,如今憑空多出了一個孩子,冷靜如她,應該也會難過的吧?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略微有些蒼白,也可能是我眼花,她本來就長得白。
春桃被清漪的怒氣嚇了一跳,半晌才哆哆嗦嗦道:“夫人她滑胎了。”
又是一道驚雷當空劈過……我不知道該怎麼迎接這個不是噩耗的噩耗。
我本想隨清漪一起去玉芙宮,她沒有答應,一來我不是宮裡的人,不宜露面;二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她怕我的心直口快會節外生枝。她說的頭頭是道,任我再堅持也只得妥協。
清漪離開之後,我便坐在院子裡的那顆槐樹下擡頭望月。不知是距離太遠還是心中鬱結,清冷的月光照在身上,無端生出一種悲涼之感。
藤牀陷下去一塊,卻是誰坐到了我身邊。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誰,那股淡淡的清香,是專屬於帝君的味道。
“一個人坐在這裡發呆,在想什麼?”
我雙手托腮,望着天邊的月亮,沒有說話。凡人都說月光皎潔的夜晚,可以看到月宮裡的嫦娥,可爲什麼我這麼努力去看,除了眼睛痠痛外,什麼收穫都沒有?
“讓我猜猜,是不是在想爲什麼看不到嫦娥?”
我側頭望着帝君,俊美面龐在朦朧月色的映照下,顯得無比柔和。我呆愣片刻,悶悶道:“帝君,我肚子裡的蛔蟲是不是你的內應,爲什麼我想的你都知道?”
帝君墨黑的眼眸熠熠生輝,薄脣邊含了一縷溫和的笑,若有所思道:“能發現這一點,也不算太笨。”
“我纔不笨呢!“我不服氣,騰地一下站起,“哐當”一聲撞在藤牀的鐵架子上,疼得我齜牙咧嘴,眼冒金星。
帝君哭笑不得,拉我坐下,替我揉捏着額頭。“還說你不笨,都撞紅了,疼麼?”
人家都受傷了還要挖苦我,面子不在,骨氣還在,我強忍住眩暈之感,咬牙道:“不痛。”
“在我面前還要逞強嗎,那麼大一聲,我聽着都心疼。本來就不聰明,日後只怕要變得更笨了。”
帝君微涼的手貼在我的肌膚上,一陣又一陣清涼舒適的觸感稍微減輕了我的痛感。見我撅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他無奈道:“又怎麼了?”
我別過臉去不理他,我是個記仇的人,他剛纔說我笨,我現在不想和他說話。
這點小心思又被他看破,他扳過我的臉,輕笑道:“我說你笨,不高興了?”
“我纔不笨!”我大聲反駁,對上他狡黠的目光,略有些底氣不足,“只是因爲帝君你太聰明瞭,才顯得我不那麼聰明。”
帝君忍俊不禁:“好好好,你不笨,只是聰明的太隱晦了,這樣行了嗎?”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驀地從帝君深沉的笑意中絕望地發現,這兩者貌似……沒有區別。
識時務者爲俊傑,我決定不再糾結於聰明和笨這個極沒營養的話題,偏頭看他,喚道:“帝君。”
他略微擡眉,“嗯?”
“爲什麼你每次都能猜到我在想什麼?”
帝君好看的脣角微微勾起,“你忘了嗎,你肚子裡的蛔蟲是我的內應,它們會隨時向我彙報你的想法。”
我歪着頭,正色道:“帝君,我是認真的。”
“是嗎?這麼說,你之前都不認真?”帝君蹙着好看的眉頭,一臉理所當然。
我瞪他幾秒,終於在他嚴肅的表情下繳械投降,接受了一個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和帝君較真,約等於自掘墳墓,自討苦吃。
帝君今夜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不理會我哀怨的眼神,輕飄飄道:“當你將一個人融入骨血時,她的所思所想也會是你的所思所想。”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這算是在回答我剛纔的問題嗎?我呆呆地望着帝君,他溫熱的吐息攜帶着一種淡淡的芬芳,伴隨着這句話在我心中掀起無數細密漣漪。我心中像被貓爪撓過一般,涌起一陣莫名的酥麻和悸動。
彷彿被拋向了雲端,輕飄飄的,腦子就有些不夠用了,這些話單獨拆開我能聽懂,可從帝君嘴裡說出我就聽不懂了。我可不可以理解成“心有靈犀”?這個想法剛一萌生,就被我果斷地以武力壓制下去,花洛,你真是被撞傻了,腦子都有些不清不楚了,居然會認爲自己和帝君之間心有靈犀?
我懊惱地用拳頭捶着自己的腦袋,帝君卻握住我的手,放進掌中攤開,阻止了我自殘的舉動,見我一副“好事被打斷”的表情,他好氣又好笑:“這是做什麼?還嫌不夠笨嗎?”
“哦。”帝君說的沒錯,已經夠笨的了,要是再笨一點二姐又該嫌棄我了,便乖乖地坐好,不敢再亂動。
不亂動的結果就是頭越來越沉,眼皮越來越重,頭如小雞啄米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一雙手繞過我的肩,輕攬住我,接着無依無靠的頭就有了一個着力點,不再下墜。這個“枕頭”又軟又舒服,我緊緊抱住,找了個更加舒適的位置靠着,滿意地咂了咂嘴。
朦朧間,似乎聽到耳邊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接着就有一種溫熱的觸感蜻蜓點水般落在額上,我有些癢,美夢被驚擾,不滿地揮了揮手。耳邊又是一陣輕笑。
第二日醒來,發現已身處房間,抓着頭髮想了很久,才搜尋到昨晚一些零星的片段。我記得月亮又大又圓,我和帝君坐在槐樹下看月亮,還說了很多話,說着說着,我就很沒骨氣地睡着了。
想到自己那不敢恭維的睡相,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究竟是怎麼回房的?該不會是帝君抱我回來的吧?想到這裡,眼睛立刻彎成月牙形,對着空氣不停傻笑,小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想了想又覺得,這也沒什麼好高興的,帝君總不能放任我露宿院中,舉手之勞而已,帝君不在意,我也不要想太多。
這麼一番自澆冷水的心理暗示後,我有些施施然,在牀上賴了幾分鐘裝死後,不情不願地翻身下牀開始洗漱更衣。
還是去找清漪吧,不知道她醒了沒有。顯然像我一樣少睡一秒都有如剜肉痛不欲生的生物已經不多了,等我走到她的寢殿外時,秋棠已經指揮着幾個端着托盤的侍婢整齊有序地從她寢殿內退出。
我朝她招招手,隨口問道:“清漪醒了沒?”
她點頭,望了望內室的方向,清秀的臉上隱有憂色:“娘娘昨夜亥時纔回來,今日又起這麼早,姑娘你一定要勸娘娘多保重身體啊!”
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待我進殿,坐在桌邊用膳的她聞聲擡頭,柔聲道:“你來了,陪我一起用膳。”
我也不客氣,拉開一張軟椅,在她對面坐下,卻沒有接她遞過來的碗,劈頭蓋臉道:“蓮華夫人有孕是怎麼回事?”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將碗放在我面前,不動聲色道:“那是阿煜的第一個孩子,可惜已經沒了。”
“我知道!我是問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慕容煜這麼愛你,怎麼能和別的女人有孩子?”
她食之無味地喝着粥,淡淡道:“怎麼不能?他是帝王,終歸要後繼有人。至於他愛我,”她頓了頓,“花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日後不要再提了。”
我有些不滿她的輕描淡寫,明明心裡不好受,卻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示人,我來這裡就是爲了幫她,若她連失落都不願意在我面前展現,我又怎麼對症下藥?我激動地抓住她的手:“怎麼能不提?!我就知道,男人靠得住,豬都會上樹!你將性命託付於他,他卻不負責任地抽身離開,留你一人忍受着反噬的痛苦,這就是你一心一意要補償的人嗎?”
她將手從我掌中抽離,依舊是面無表情:“你不懂。”
“我當然不懂!”我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你什麼都憋在心裡,我怎麼會懂?!”
候在門外的秋棠聽見爭吵聲,探出頭來問了一句:“娘娘,怎麼了?”
清漪道:“無事。”見我一臉慍怒,小丫鬟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語。
清漪不理會我的怒氣,自顧自地夾起一筷子點心送至脣邊,姿勢優雅又漂亮。
心緒略微平靜,我不禁有些後悔,我這通怒火着實莫名其妙了些,想起自己的初衷和秋棠的囑咐,便有些悻悻然。擡眼望着她,她的眼圈下有一圈烏青,顯然是昨夜沒休息好的緣故。心中的愧疚更甚,卻拉不下臉來道歉,只能硬邦邦道:“你昨夜沒休息好,今日又起這麼早,身子不要了嗎?”
她嚥下最後一口粥,放下碗筷,答非所問:“花洛,那後半段故事,我會告訴你,不過不是現在。”
“嗯?”面對她的不計前嫌,我心中甚是欣慰,面上卻不動聲色,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蓮華滑胎事有蹊蹺,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可能都抽不開身,你和帝君就請自便。”
“啊?”我驚訝擡頭,卻發現她不知何時已行至門口,徒留給我一個清冷的背影。
我心中無限鬱悶,望着一桌精緻美食,發泄似的大快朵頤,一邊狼吞虎嚥一邊淚流滿面地感慨:“秦宮真是太奢侈了!連早膳都這麼豐盛。嗚嗚,不過,奢侈的情有可原,這真是太好吃了!”
美食當前的結果就是,我成功地吃……撐了!揉着圓滾滾的肚子,懊悔地心頭直滴血,這下又該長胖了!又笨又懶又胖,這些特徵貌似和某種同樣圓滾滾的生物很接近啊!
我打了個寒戰,膽戰心驚地走到鏡子前,皮膚白皙細膩,下巴尖瘦,櫻脣飽滿,鼻子秀挺,眼睛大而有神,依舊是從前那個花洛,不禁長舒一口氣。
合宮上下連丫鬟都珠圓玉潤,更別提其他幾位養尊處優的夫人了,相比之下,清漪則單薄的讓人心驚,自相識之日起,她就很瘦,配上清冷孤絕的性子,卻絲毫不會讓人輕視,反而生出一種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敬畏之感。只不過如今遭到反噬,她愈發清減的厲害,照這種速度消瘦下去,我簡直不敢想象,不行,我一定要找到解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