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楊大力竟似瘋了一般忽然跳起,雙手緊緊握住剛剛說話的那少女肩頭瘋狂大叫道,“你不能去!你不能去!”
“哥…”少女哽咽道,嘴脣微微的顫抖着,“爲了大業,個人感情應該先放到一邊。”
“去他孃的大業,你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楊大力瘋狂的大叫。
“哥,你別這麼任性了好麼。”少女輕輕的撫摩着楊大力的臉頰,幫他擦去臉上的淚痕,柔聲道,“你難道忘了我們是爲什麼在這裡的嗎?你難道忘了爹孃的仇,你難道忘了我們就是爲了等這一天麼?現在好不容易機會來了,你卻不讓我去?”
“我沒忘,妹子,我怎麼會忘。”楊大力低聲道,將頭深深的埋了下去,“但是,你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說完,楊大力兀自跌坐到了地上,再不言語。
少女微微一笑道,“從進布衣幫的那天起,楊大力和楊小妹的命就已經不屬於自己了,能夠爲大業而死,楊小妹這一生總算沒有白活。”
“小妹,你可以不去。”蘇木白突然開口道,那本跌坐在地的楊大力一聽這話,竟從地上蹦了起來,雙眼嘣發出希望的光芒,緊緊握住了蘇木白的肩,直楞楞的盯着蘇木白。
“我可以跟總舵那邊說,今年我們蘇州分舵沒有年滿18的女子,少一個女子選秀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蘇木白道。
“蘇公子。”楊小妹柔聲道,“你錯了。”
只見楊小妹淺淺一笑,面上竟帶着一種視死如歸的表情道,“少一個女子選秀,就少了一分行刺皇帝的機會。”
“皇帝多活一天,百姓就多受一天苦。”楊小妹道。
“這麼多年,送進宮的女子還少麼?哪一個不是剛進去馬上就莫名其妙消失了?小妹!哥不想連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楊大力嘶聲叫道,“別去了好麼,算哥求你了。”
“哥,你怕死麼?你難道忘了,早在十年前,咱爹孃被朝廷的官兵活活打死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死了,你難道忘了戰爭帶給我們的痛苦?你忘了是誰救了我們?你忘了我們是爲了什麼纔會活到現在的麼?”楊小妹眼中流下兩行清淚,“而我,在十年前就開始接受入宮的各種訓練,我在這裡訓練了十年,不就是爲了等到今天麼?你若不讓我去,就直接把我殺了吧,因爲我活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活着唯一的意義就是爲了完成我的使命。”
“小妹…”楊大力失聲痛哭,緊緊抱住了楊小妹,“我讓你去,我讓你去…”
兄妹倆緊緊的抱在一起失聲痛哭,在場的人均紅了眼眶,唐賽兒更是流下了眼淚。
唐賽兒心想,原來,朝廷是這麼壞,原來,朝廷帶給了人們如此多的不幸,而這些,我直到今天方纔知道。
夜深了,今夜註定有許多人都要失眠。
遠遠的唐賽兒便看見了蘇木白,他一人獨坐在庭院中,正在默默的喝酒,桌上沒有菜,只有酒,滿滿一桌酒。
“賽兒姑娘,何不共飲一杯?”蘇木白舉起酒杯對唐賽兒笑道。
“蘇公子,難不成你是準備在這裡喝一個晚上的酒?”唐賽兒笑道,坐將下來,端起一杯酒,淺嘗一口笑道,“這酒是苦的。”
“酒苦,只因心苦。”蘇木白苦笑一聲,就着月光,唐賽兒看着蘇木白的臉,第一次覺得原來蘇木白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以前她只當蘇木白是一個無恥浪子,到了此時,她方纔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布衣幫,他輕薄於自己,也是爲了能拿到金家的綢緞生意,到了此時,她才發現,蘇木白原來也算是個不錯的好男人。
“我臉上有花麼?”蘇木白笑道。
“你在爲了楊小妹的事傷心難過,是麼?”唐賽兒輕聲問。
“是。”蘇木白道,“我加入布衣幫的時候,正好是楊大力兄妹來的時候。”
“轉眼已是十年,你可知,在我心裡,蘇州分舵的每一個人都像我的親人一樣,這裡…就像我的家。”蘇木白又喝了一杯酒,道,“小妹,就像我的妹妹,我看着她長大,她來的時候不過才八歲,八歲的孩子,就爲了怎樣進宮勾引皇上,並在適當的時機行刺皇上而進行着訓練,並已此爲活着的目標,十年,我每一年都要從這裡送走一個女子。”
“她們有的像我的妹妹,有的像我的姐姐,但是她們每一個都是我親手送走的,是我親手送她們每一個人下地獄的,是我,是我…哈哈哈。”蘇木白嘶聲叫道,“是我親手殺了她們,哈哈哈。”
“蘇公子。”唐賽兒也紅了眼眶,“這不怪你,因爲你有你的責任。”
“責任…”蘇木白不斷的重複着這兩字,突然大叫道,“你說的對,我有我的責任,有時候,爲了完成大業,個人的犧牲是難免的。”
“但是…”蘇木白忽又痛苦的抱住了頭,嘶聲道,“我並不想要這份責任,我只想要回我的親人,我的兄弟姐妹。”
“蘇公子…”唐賽兒輕輕抱住了蘇木白,柔聲道,“這不怪你,沒人會怪你的,每個人都有他的責任,你的,只不過比他人重了些而已。”
“你知道小妹這一去就回不來了麼?”蘇木白道,“她此去非死不可,可我並不想要她死,我想她活着,爲何她非要去送死?”
“如果小妹成功了呢?”唐賽兒道。
“成功…”蘇木白突然大笑,彷彿他聽見了天下見最可笑的事,“不可能成功,永遠都不會成功,她此去必死無疑。”
說完蘇木白便伏倒在桌,不醒人事。
唐賽兒費力的攙扶着不醒人事的蘇木白,將他扶回房裡,並替他蓋好被子,唐賽兒忽然發現,蘇木白就連睡着的時候都在流着眼淚,於是她輕輕的擦去他眼角的眼淚,輕聲說道,“但願他日,你能完成你的夢想。”說完便輕輕的退了出去,將門掩好。
走出蘇木白的房間,唐賽兒來到了楊小妹的房間,她看見房裡的燈火還亮着,而楊小妹就坐在燈下,她心裡嘆息到,今夜,又有誰能睡的着?
“是唐姑娘麼?外面風寒,請進來吧。”楊小妹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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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賽兒微微一笑,心想,好一個聰明又體貼的姑娘,便走了進去,只見楊小妹坐在燈下,桌上放了一大堆布匹,針線,量尺。
“唐姑娘請坐。”楊小妹朝唐賽兒頷首一笑。
於是唐賽兒便在楊小妹對面坐了下來,她細細的看着楊小妹的臉,這張臉並不十分美,此刻在她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我在給哥哥繡鞋墊子,他穿慣了我繡的鞋墊子,別人繡的,他穿了不合腳。”楊小妹笑了一笑,用手指了指桌上那一大堆鞋墊子,道,“我哥經常出去跑任務,大概3個月就要磨破一雙鞋墊子。”
唐賽兒看了看,桌上至少有30雙鞋墊子,那麼,她這豈不是在幫自己料理後事了麼?原來,她也知道自己此去是有去無回,想到這裡,唐賽兒不禁紅了眼眶。
“唐姑娘,你知道我們是怎麼來到布衣幫的麼?”楊小妹放下了手中的針線,笑着問到。
唐賽兒搖了搖頭,但是她知道,那必定是一段悲慘的過去。
“我們一家四口原本居住在一個寧靜的村莊,幸福快樂,那年,我八歲,我哥十二歲,戰火燒到了家鄉,朝廷爲了追捕幾個布衣幫的逃兵殺到了村子裡來,他們寧可錯殺一百,也絕不放過一人,爹孃將我和哥哥藏到地窖裡,我和哥哥怕極了,我們在裡面呆了不知多久,當我們從地窖裡出來時,看見了爹孃的屍體,整個村子裡,全都是屍體,各種悽慘的死法,簡直就是人間地獄,這時,布衣幫的老幫主帶人來到這裡,他本是來解救被朝廷追殺的弟兄,卻看見了整個村子唯一倖存的我和哥哥,老幫主給了我們兩條路走,第一條,忘記過去,忘記仇恨,拿着老幫主給我們的錢離開這裡,去過平凡的生活,第二條,加入布衣幫,從此只爲一個信念而活。”楊小妹笑了笑,目光中透出無比的堅強,“我和哥哥選擇了第二條路,所以,早在十年前的那場戰事中,我和哥哥就已經死了,一直支撐着這副軀殼活下來的,就是仇恨,既然楊小妹早就死在了十年前,那今日的楊小妹再死一次又有什麼關係?”
“仇恨,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唐賽兒喃喃道。
“而且,我此去宮中另有目的。”楊小妹看着唐賽兒道。“我懷疑本幫有內鬼。”
唐賽兒大吃一驚,愕然的看着楊小妹。
“從5年前我就開始懷疑本幫有內奸了,爲什麼每一年送進宮的女子都會莫名消失,若非有內鬼,怎會如此,每一位安排進宮的秀女都是我們精心挑選,悉心栽培了不知多少年,最後再天衣無縫的爲她們改名換姓,偷龍轉鳳,再安插進宮,可是每一年送進宮的100多名女子都如石沉大海一般,了無音訊,沒有一個回來,沒有任何關於她們的消息,進了宮以後,她們就好象人間蒸發一樣,皇帝再厲害,也不可能厲害到這種地步。”楊小妹深吸了一口氣,“我此去宮中,所有的事就都可水落石出。”
“可是…”唐賽兒握住了楊小妹的手,眼中閃爍着班駁的淚光,此刻唐賽兒已不知該用什麼語言來形容她眼前的這位女子,她只覺楊小妹是那麼的可憐,但同時又是那麼的可敬。“只怕你知道了真相也沒法告訴別人…”
“只要我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可以。”楊小妹也緊緊握住了唐賽兒的手,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唐賽兒道。
“倘若我的估計沒錯的話,我此次進宮內鬼必定有所行動,這些話,我不能告訴別人,我沒有足夠的證據,說出來也只能擾亂人心,豈非正中內鬼下懷,所以我只能告訴你,我不知道內鬼會有什麼行動,不過我已安排好了一些退路,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希望你能帶着我哥哥逃命,我什麼都不求,只求他能活下去。”楊小妹道,“這些鞋墊子你幫我交給他吧,他今夜必定喝的酩酊大醉,不睡到明天正午,他起不來。”
“今夜我是睡不着了,我真想將我哥哥以後五十年的鞋墊子一次給他做好。”楊小妹又拿起了桌上針線,開始繡鞋墊子。
夜風淒涼,註定無人能入睡,有的用酒,有的卻用針線來麻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