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不知你傾城(三)
白韶掬這麼對她,爲了那面破臉譜,爲了夏錦,他忘了他當初對她的海誓山盟了麼?
夏婉安看着男子漸遠的步伐,竟難以相信,她扶着桌角站起,望着他離開的那空落落的院子,這才相信他終究是拋下她去追夏錦了,她身形又是一晃,一雙美眸再次盡溼,視線掃過桌上那張寫着解藥方子的紙條,將這張紙條摺疊起來,收進袖下。
耍完我就叫我滾,是麼,白韶掬?只有我耍人的份,哪輪得到你與夏錦?
她一點點擦乾眼角之淚,陰冷笑下,復擡腳出去洽。
……
“夏錦,你給我站住!”
很快身後傳來那人冷喝,他叫她站在,她就站在,豈不很沒面子,她跑得更快了些,但身後那人身手極好,輕功一躍,便躍至她身前,攔住了她去路。
她氣喘吁吁停下,瞪了他一眼,只覺他臉色不比剛纔紅潤,有些灰敗慘白,可又一想,他慘白不慘綠與她何干,提步再往前走,他又擋到她前頭去,反覆幾次,她耐性耗盡,睜大了眼,撒野似得低吼,“你還讓不讓我出去了?鈐”
“這裡是我府邸,我不放你走,你又能去哪裡?”
“你敢?老子是皇上親口御封四品官!你這是劫持朝廷命官!”
聽得“老子”長“老子”短,他就覺得有些頭疼,哪裡像個知書達理的姑娘家?
“我白韶掬有何不敢的?你個老子宦官怎能與我徵西將軍相提並論?”
語畢,他摟住她肩,腳步點地,一運氣,就帶着她輕盈地飛到屋頂。
這將軍府的屋頂可不同於鄉下瓦房,可真是高得厲害,雖說她經常爬樹,可也沒爬到這麼高的地方過,她一時膽怯,狠狠瞪着這人,他竟真的劫持了她,還是把她劫持到了屋頂。
她用力掙開他,但腳步不穩,險些要摔倒,她又只得眼疾手快抱住他胳膊,腳下幾塊瓦片被她踢落,滑了下去,摔得粉碎,教她看得心驚膽顫,再回眸看向這人時,他倒是笑得雲淡風輕,這下總能令你安分一些,好好談話了吧。
小魚發現他臉卻是更爲蒼白了,這樣子看上去就像生病了一樣。
她眉心一蹙,便聽得他音色清潤,甚至有些溫柔,“那臉譜我非有心要摔破。”
一下,她竟無法自處,這人從沒待她這般溫柔過。可再一想,那又如何,不管有心還是無意,都是摔破了,破鏡豈能再圓?
“那夜我收到你信後,本是即刻要去救你,但你姐對我下了藥,我才——”
這次她卻無法再聽下去,“你才情非得已?”
他面色微微一變,她一雙清韻生輝的黑眸之中盡是譏誚,“夏婉安對你下藥,你就非碰她不可麼?你這麼大的白府,連個通房丫頭都沒麼?還有,你對我說這些又是爲何?你非是見我變美了,就對我上心了?白韶掬,你要了一個,又想再要另一個,把我夏家姐妹耍得團團轉,你這人可真是貪心又無恥。”
他本以爲她心中會舒坦一些,哪料她竟劈頭蓋臉將他一頓辱罵?
他黑眸瞬間盛滿怒火,她也是懶得再與他多做糾纏,“你送我下去,我要回宮!”
“回宮?回到懷帝身邊?你當真以爲皇上對你是真心?他不過玩弄你這小太監罷。你可知皇上爲何從來不碰女人,那是他在愧疚,他爲了帝位,曾把最愛的女人送上太子擎的牀。自古來最薄帝王心,婦孺皆知的道理,你不懂?”
慕容肆果真是有過心上人的,可他既然會爲了一個女子而心生愧疚,放棄六宮粉黛,哪能說他最薄情寡義,不該說他真性情重情義麼?
“你倒是半斤笑八兩?你不也玩弄了我這麼多年感情麼?”
她重瞳瀲灩微紅,看着他時有份難以回頭的執着,他心中更是軟了去,他輕聲道,“夏錦,不是見你變美,我纔對你上心。你說過你今生最大心願就是我功成名就後娶你過門,我打算給你一個名分。”那夜他進宮救她之時,他就已想好,他會安排她出宮,娶她過門,完成她這心願。
她怎麼聽怎麼都覺得他這是在施捨一份感情給她,可她從來都明白,不是每一段感情都會有結果,不是付出了就會有回報。
她亦明白他說的名分是何意,他會將她與大姐一同娶進門,大姐是妻,她只會是妾,她孃親做妾,那麼慘,她難不成要步孃親後塵?
“你未免太小瞧我了?我不屑與我大姐爭夫,我未來的好姐夫。”
更何況這人已與她大姐已坐實關係,再說什麼也是多餘了,她已跟夏婉安在夏府鬥了十幾年,難不成還要與她在白府鬥到老斗到死麼?她沒得她大姐鐵腕,最後身首異處的總歸是自己而已。
她想以後,再見她也只會尊稱他一聲“姐夫”了。
“你帶我下去,我要回宮。”最後,她有氣無力地說道。
他內心低嘆一聲,一聲不說地攬住這女子腰肢,縱身跳下,帶着她平安落地,手卻沒有鬆開她,“你要再進宮,日後可會悔?”
“不悔。”
她念他這麼多年,被他與大姐騙了這麼多年,也沒悔,最後只道了聲祝福而已,再進宮,又有什麼可悔的?誰說女子非要依男子而活,誰說女子非要在後宅中爭鬥不休。她會活出她的風采來,教這男子刮目相看。
不由得他眸光斂深,薄脣緊緊抿着,終是鬆開了她,慘淡一笑,“你若悔了,便來找我,我仍會想辦法替你脫身。權當看在你我舊交份上。”
他這話她卻不曾料到的,這人到底是男兒,不失大將之風,倒是心胸寬廣,她還是鄭重一謝,言畢轉身。
見得她出了白府大門,他這才傳了卞儒璋過來,命他暗中護送她回宮,務必保她周全。
暗處,夏婉安盯着一切,這時卞儒璋也是走遠,他久久佇立門外,胸口火辣,他捂了下胸膛處,一口鮮血嘔出灑了一地,這人明知上次強行逼毒已大傷元氣,還運用內力使什麼輕功,將夏錦帶到屋頂上去談心,當真自作自受。
……
小魚換了張臉孔,皇宮守衛也認不出她來,若非有燕王令牌在身,她也無法進去。
第一件事,就是去悅仙宮,與二姐交代箇中緣由,要她替她保守秘密。
姐妹二人相認,免不了一番寒暄哭訴,但夏嫣聽得小魚還要繼續留在宮中想法既覺荒唐,又覺心顫,這萬一教人發現小魚纔是真正的夏錦,而她是代嫁之身,可是會累及夏家。
小魚卻是寬慰她心,“我如今受皇上重寵,即便被發現了是女兒身,屆時我與他說,我是夏家二姑娘便是,絕不會教他發現你是替嫁過來的,憑我機智,必能矇混過關。”
夏嫣只當這個妹妹是貪玩任性,等過陣子她玩夠了,也就心甘情願回去尋個嫁人相夫教子,心中還籌謀着,書信於爹爹,讓他老人家來勸一勸爲好。
對於她面容恢復之事,夏嫣仍是不放心,“燕王那裡還好說,皇上卻非笨蛋,你這面容恢復,他必生疑,倒是你如何蒙得過去?”
“我已想好對策,你安心便是。”
夏嫣只見這妹子眉目間流盼生光,脣紅齒白,不僅是相貌清致英氣,更是才高識遠,當真是不輸男兒。
二人再說一會體己話,也道那大娘大姐真是歹毒,而那白韶掬着實是個負心郎,也怪不得她寧願留在這個虎狼之地,也不願回家,那哪裡是家,簡直是害命窩。
午膳過後,天氣又炎熱起來,王中仁奉了皇上命邀秦小魚去乾清殿,說是皇上悶得慌,很是無聊。
王中仁見她面貌嚇了一大跳,這哪裡還是原來那個醜太監,只當是個九天下凡的仙子,這等風姿,只可惜是個不男不女的,真真是可惜可嘆可悲啊。
只是小魚想起,懷帝無聊就來找她過去解悶,她豈不成了玩物,她自是不樂,王中仁看得出她是何心思,只說,“自打那日你死活不肯依了皇上,皇上這幾日茶不思飯不想,整日愁眉苦臉,想你想得都憔悴了,這不實在憋不住,就命雜家隨便找個藉口請你過去。”
這王總管說話可真是誇張,不愧是皇上身邊伺候得最久又最老的太監,但聽得他這麼說,她心中竟有一絲莫名偷樂,在白府的陰霾與委屈一時間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不禁在想,那人見到自己這模樣,會是怎樣表情?
誰說一見鍾情與皮相無關?
若菊花公子長得跟戚將軍一樣那麼黑,當年她爬樹時見到他白衣黑臉在那舞劍,說不定會扔個鳥蛋下去,若菊花公子知道十六年後,她能逆生長成這般模樣,保不準也會愛上她。
這可不,她以前追了他這麼久,他也沒有一絲動容與迴應,一見她標緻了些,就說要給她名分了?
可昏君爲何這麼緊追着她不放,她以前吧一沒相貌,二沒性別,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日久生情?
腳步輕快,入了乾清宮,王中仁知趣,只在外頭守着,隨時等候吩咐。
殿中各個角落置了冰塊,不比外面赫赫炎炎,舒適而清涼。
那人白衣明媚,坐在棋案前,一手支着額,一手捧了本書在仔細閱看着什麼,聽得有步子聲,想必是秦小魚到了,他也並未擡頭,只說了聲,“小魚兒,你過來。”
秦小魚便輕步走近,只見棋盤上黑白方棋子都已擺好,而他手中捧了一本關於象戲的殘譜,正苦心研究着,他仍是沒從書中擡頭,只動了動手指,示意她坐下,“你不是說過鳥鷺不是你強項,最擅長的象戲。來,用你精湛棋藝再征服朕一次。”
她不由得“噗呲”一笑,這人是帝王,不是該去征服他人麼?怎到他這身上,是顛倒的?
她也沒得拘束,稟了聲“遵命”,便掀袍在他對面坐下。
聽得她笑聲清靈,想她這笑必是嘲笑?
他一合書本,慍怒擡頭,但眸光落及她臉上之時,卻是震驚了下,看着她一張斗轉星移般變了的臉,微一吞嚥,才平靜地問她道,“你是朕的小魚兒麼?”
“皇上,三日前你在浴池中拼命地想扒一人的褲腰帶,奴才就是那人。”
這聲音真是秦小魚,她亦知道這等他倆之間這等私密之事,這人就是秦小魚,不會有錯,只是她這臉,美得太不真實了一些。
“朕聽聞你今日出了宮,還是去了將軍府,這來回才半日功夫,你就像投胎再改造了一次,還是,你貼了人皮面具?”
說着,慕容肆起身,朝她臉上摸去,又拉又扯,還使這麼大的勁兒,這人是想毀她容吧,她叫苦不迭,只得忍受他這番欺負和揩油,他確信她臉上真沒貼什麼人皮面具,這才肯罷手。
只是,這人不愧是君王,耳目衆多,竟連她今早去的是徵西將軍府他也知曉,只教她一陣心顫。
“說說看,怎麼變俊的?還有爲何要去白韶掬那?”他眸子精光一閃而過,言辭簡練,卻仍有震懾,教她心中再次一驚。
“上次奴才與白將軍以棋作賭,奴才贏了,就問白將軍要了他那面神奇的臉譜,可白將軍言而無信,並未答應給我。不知怎的,那白將軍又突然改變心意,要將那臉譜贈與我,讓我去他府中取,奴才就屁顛屁顛過了,只是後來還是很遺憾,那臉譜不小心被人弄毀了,奴才只能空手而歸,大概我與那臉譜是無緣吧,纔會求而不得。
至於,奴才爲何會變俊?奴才一直不敢告訴您,其實這是奴才原本面貌,以前我就是害怕自己太俊,會被宮中那些空虛寂寞的妃子拉去暖牀,就吃了一種會令人變胖的藥,讓自己變得奇醜無比。可後來,的確沒有妃子拉我去暖牀了,卻——”
說到這,她偷瞟了下對面男子,他臉募得黑了下,可不是麼,沒遇到身心寂寞的妃子,卻遇到了個變態暴戾的昏君。
她咳嗽幾聲,撇開之前那話題,又繼續道,“後來,奴才不是託了皇上的福,成爲了四品大總管,皇上您還頒下口諭無論誰欺負奴才,奴才都能再欺回去,奴才有您這座靠山,這宮中上至官員下至太監都巴結我還來不及。奴才這一尋思啊,就將自己恢復了原貌,以後找個漂亮些的宮女來對食也容易些啊。”
這太監嘴是溜,說的那是一氣呵成,聽起來全無破綻,他眸光暗了下,又笑道,“你這掩容倒是良苦用心呵。”
“那是,都怪奴才爹孃把奴才生得好。”
“朕見過臭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麼臭不要臉的。”
見得對面那人丟了個大白眼過來,這般與她玩笑,想必他是信了她這番說辭了,她又舔着臉笑了起來,“這不要臉也是奴才的優點之一,否則豈能哄得皇上龍顏大悅,又豈能在這宮中安生立命?”
他見得那小太監彎彎蛾眉遠山青,盈盈鳳眼秋水明,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他六宮粉黛多多少,幾曾見似這般傾國傾城,他心中無不歡喜,慶幸自己眼光是多麼獨特又準確,隨之輕笑而過,不過,他又猛地想到什麼,又沉下眉來。
小魚察言觀色,見他面上有所不快,立馬拍馬屁,“皇上,你爲何憂,不妨一說,也可讓奴才替你出謀劃策。”
他倒是想說,朕是有憂,你突然變得這麼俊俏,若教其他大臣看上,私下與朕來搶該如何是好?大寧王朝民風開放,高門子弟調教小倌之事,常有之事。大臣與模樣俊俏的太監暗中有情,也是有之。尤其那姓白的與姓岳的,都是勁敵,這小魚變俊,真不是時候。
那次她以死相挾,拒絕他盛情美意,若當真要爲他排憂解難,那就該獻身於他,但他與這太監相處也有些時日,卻知這太監才思敏捷,個性剛烈,用強必折,他不想落了個兩敗俱傷,只能溫水煮青蛙。
“你無法替朕排憂解難,不如先陪朕下了這盤棋再說。”
見得皇上眸中興致,她也興致盎然道,“其實要贏皇上很簡單。奴才有個秘訣,可以一招搞定,就是怕惹皇上屆時降罪於我。”
慕容肆聽着甚爲出奇,那時她與夏婉安鬥棋,三招之內贏了夏婉安,怎麼倒他這,只要一招就行?難不成他還不如夏婉安了?
“你且盡情施展,朕一國之君,豈會與你一般計較?”他挑了挑眉,做了個有請的姿勢,眸中趣意卻是更盛,好似在說,朕倒要看看你如何一招取勝?
她一本正經伸出去手,指尖夾住了士,皇上竟不樂意了,“你走士就走士,爲何走朕的士。盡是亂來。”
“沒錯,這一招就是這麼走的。皇上你有所不知,你那士,其實是奴才的細作,還自帶半柱香無敵特效,可以將皇上的軍。”她說着,笑逐顏開,士落下,吃掉他的將,捏着他那枚將向他炫耀,一顰一笑,牽動人心。
她小臉殊璃清麗,腮暈潮紅,鉛華銷盡見天真爛漫,敢這麼與他下棋的,她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見她笑得歡快,亦是眉開目笑,“小東西,你與朕也敢耍這些個小聰明?”
“皇上不與奴才計較,奴才纔敢亂來。況且,奴才是真不會象戲,纔會與皇上耍這小把戲。那日奴才說最會象戲,是胡謅的,是爲氣氣那討厭的夏家小姐。”她淺笑如斯,又攤開了手去,要將掌心中那枚圓潤棋子還給他,但這人心中一蕩,情不自禁握住她手,溫柔,卻又忍不住用力,“你是愛胡謅,可朕卻當了真,這可如何是好?”
小魚的手剎那變得滾燙,這昏君總愛這麼調戲她?
“奴才說過不敢諂媚戲君王,還請皇上自重些。”她微微頷首,不敢瞧他眸中烈焰濃情,他卻是握着她手,起了身,轉過棋案,來了她身邊,他氣息亦是變得灼人,“小魚,是你戲弄朕在先。你說朕該如何處治你?”
小魚一時渾身繃緊,都怪她大意了,這人究竟是帝王,她不該與他玩笑。
“皇上,方纔你還說不會降罪於奴才,君無戲言。”她小心翼翼地說着,全無方纔怡然自得,如魚游水。
他攸得一笑,輕輕拍了拍他肩,“不必這麼拘謹,朕哪捨得治罪於你?”
她點了下頭,要她不這麼拘謹,前提是要先鬆開她的手纔是,可下一刻,這人拉着她的手,將她帶入懷裡,緊緊摟住,她吃了一驚,要推開他,他卻在她耳邊柔聲道,“朕要去避暑山莊住一陣子,你好好在燕王身邊呆着。秦遇那老賊又獲了自由身,他若爲難於你,你且小心迴避,等朕回來。”
關於秦遇重入朝堂之事,她也聽說了,據說就在前天,秦南心拿了副字畫呈給皇上,皇上便釋了秦遇二月禁足,想必那字畫另有玄機,能解開皇上僞造的告密信之謎。
而皇上若是要去避暑山莊避暑,他若是真要帶着她去,也不是不可,爲何他會說這些話,好似他是要去做什麼重大的事,而且會出去很久,纔會留話讓她在宮中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