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沉。
風穿過斷壁殘垣,在廢墟間迴盪出空洞的嗚咽。羅德島的遺蹟在火光熄滅後歸於死寂,空氣中依舊還是瀰漫着灰燼與血的味道。
宙斯將奎託斯的血液交給了伊恩。
“多行不義必自斃啊,宙斯。”伊恩掂了掂手中的水晶瓶,暗紅色的血液在瓶內微微晃動,彷彿仍帶着奎託斯臨死前的憤怒與不甘。
他隨手將瓶子丟進腰間那個看似普通、實則內藏無盡空間的魔法錢袋裡。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只是我們的家事而已。”宙斯對於伊恩的勸導很是抗拒,他用冷冷的聲音給予了迴應。
伊恩也不是那種喜歡熱臉貼冷屁股的人,他只喜歡別人的熱臉貼自己的冷屁股,所以見此情況也是沒有再繼續對宙斯進行勸導。
“一物到手。”
他自言自語。
“接下來是……會說話的玫瑰,和曇花花蜜。”這看似自己一個人的呢喃,實際上是在提醒宙斯自己還需要其他兩個東西。說到曇花花蜜時,他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他嚴重懷疑這玩意兒是女泰坦克萊爾自己嘴饞想吃,畢竟那女人向來對甜食毫無抵抗力——但他沒證據,所以還是得老老實實去找到並且帶回去。
說實話。
伊恩真的不太看得懂女泰坦克萊爾,她的性格複雜而矛盾,時而冷酷無情,時而又展現出對凡人世界的深切憐憫。她提出這份清單時語氣認真,不過,伊恩卻依然還是總覺得,曇花花蜜的加入更像是她的個人喜好。
當然。
反正不是自己去找。
伊恩也樂於利用宙斯對自己的忌憚。
“你只需要一些時間的等待,我會讓人把東西送給你,在那之前,渡鴉,我非常希望你不要接近我們的新家。”宙斯從高空緩緩降落,化作人身,立於斷牆之上。他的眼神依舊如雷霆般深邃,卻又透着幾分疲憊與警惕。
很顯然,宙斯對於曾經發生過的流離失所事件依舊記憶猶新,所以不想要伊恩靠近現在衆神們居住的奧林匹斯聖山。
“放心,我對你們的新居所沒興趣,而且我也不喜歡攪亂歷史。”伊恩微微一笑,他確實不喜歡太過於干擾歷史的運作。
天知道如果自己搞出一些影響很大的事情,後世的歷史到底會不會引起蝴蝶效應,歷史的自我修正可是隻侷限於那些小的波瀾。
就比如這個城市多活下來了一些平民,由於這些平民在歷史當中的分量屬實有限的原因,所以其影響力甚至還不如捅上某個神靈一刀。
“那最好。”宙斯沉默片刻,終於點了點頭。他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彷彿是在回憶那段被驅逐、流離失所的日子。
他最後深深看了伊恩一眼,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化作巨鷹振翅離去,留下伊恩獨自站在這片死寂的廢墟之中。
整座城市安靜得可怕。
宙斯的神威早已將大部分活物抹去,只剩下倒塌的建築、碎裂的雕像,以及遍地殘骸——斯巴達戰士的屍體、普通士兵的斷肢、被神劍餘波震碎的平民……死亡的氣息瀰漫在每一寸土,到處都是慘不忍睹的景象。
古希臘士兵、斯巴達人、平民……他們曾是敵人,也曾是同胞,如今卻都靜靜地躺在這片焦土之上,沉默無聲。
對此。
宙斯好像很適應。
不過伊恩卻有些不適應。
所以他也是打算出手將所有屍體掩埋到了土地當中。
“塵歸塵,土歸土。”
伊恩站在高處,俯視着這一切。他的眼神平靜,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他緩緩擡起手,掌心向上翻出魔杖低聲嘆了口氣。
這當然不是咒語。
不過伊恩現在使用魔法很少需要用到咒語。
隨着他的聲音響起。
大地開始震顫,彷彿從沉睡中甦醒。土地翻涌,裂縫蔓延,如同巨獸張開的嘴,將那些早已冰冷的軀體緩緩吞沒。
泥土如潮水般涌動,覆蓋了他們的臉龐、胸膛、四肢。曾經破碎的盔甲、折斷的武器,也一併被掩埋進深褐色的土壤之中。沒有墓碑,也沒有銘文,只有最原始的安息方式——入土爲安。
畢竟伊恩骨子裡還是講究一個古老的習俗。
縱使這些士兵們之前分不清誰對誰錯,不過戰爭這個東西,也不以士兵的意志爲轉移,所以一起全都埋進土裡也就算是仇怨煙消雲散了。
“雖然我沒有那個資格代替這些人說這句話,但是我感覺心情好一點了那就已經足夠了。”戰爭從來不是由這些普通士兵決定的。
他們不過是命運的棋子,被推上戰場,被迫廝殺,最終倒在無人問津的角落。無論他們效忠誰,此刻都不再重要。
伊恩不評判他們的對錯,只願給予他們最後的尊嚴。風吹過,帶走了血腥與硝煙的氣息,取而代之的是新翻泥土的潮溼味道。
遠處,那座曾被宙斯操控的巨大太陽神雕像,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倒塌。它龐大的身軀砸入地面,激起一陣塵埃,隨後被翻滾而來的泥土一點點吞噬,最終徹底消失在大地之下。這種可以活化以及已經活化過的戰爭武器當然不能繼續留着。
整座城市彷彿經歷了一場緩慢的閉合,將所有死亡、暴力與仇恨,統統埋葬於黑暗深處——伊恩收回魔杖輕輕呼出一口氣。
與此同時。
就在這片荒涼之中,一些倖存者開始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他們是被伊恩暗中庇護的平民,在神罰降臨時被他用魔法隱蔽了起來。現在,他們顫抖着爬出廢墟,望向伊恩的眼神裡混雜着恐懼、敬畏,以及……崇拜。
“大、大人……”一個滿臉灰塵的老者顫巍巍地跪下,對着伊恩充滿期待的開口,“是您救了我們……您是新的神明嗎?”
這個時代的人就是如此。
過渡依賴對於神明的信仰用以換取庇護。
“神明?”伊恩挑眉,隨即失笑,“不,我只是個路過的。”
可這些人顯然不信。在他們眼裡,能在宙斯的怒火下保護他們的,不是神還能是什麼?很快,更多人圍了過來,有人低聲祈禱,有人伸手想要觸碰他的衣角,彷彿這樣就能獲得庇佑。他們是平民,是這場戰爭中最無辜的犧牲者。
如今,當風暴平息,他們擡頭仰望着伊恩,眼中充滿了敬畏與感激。
“請告訴我們您的尊名!”一個年輕人壯着膽子喊道,“我們要爲您立像,獻上祭品!讓我們銘記您的恩典!”
這羣人還是在堅持。
反覆不這麼做就感覺不安心一樣。人羣漸漸聚集,聲音越來越響亮,彷彿要將這位神秘的救世主奉爲新的神祇。
也是爲了自己這些人尋找到新的庇護。
“哎。”
伊恩嘆了口氣。
他原本可以一走了之,但他討厭看到人類這副模樣——永遠在尋找新的神明去依賴,永遠把自己的命運寄託在更強大的存在身上。
於是,他站定,環視衆人,緩緩開口:
“我不需要你們的敬仰,也不想要你們的供奉。我不是你們的神,也不會成爲你們的救世主——事實上人類就不該依靠神明。”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像一記悶雷砸在每個人心頭。
“你們覺得,神明是什麼?是賜予恩惠的施捨者?是降下懲罰的審判者?不,他們只是比你們更強大的存在——而強大,從來都不等同於正義。”
“你們一直以爲,只有神才能拯救你們,只有強大的力量才能決定你們的命運。可我要告訴你們,這種想法本身就是對你們的一種枷鎖。正是因爲你們相信神的存在,纔會一次次被奴役、被利用、被犧牲。”
人羣安靜下來,有人困惑,有人不安,但無人敢打斷他。
“看看你們的四周。”伊恩指向廢墟,“這就是依賴神明的代價。你們把命運交到宙斯手裡,於是他隨意決定你們的生死。你們跪拜、祈禱、獻祭,可結果呢?他一個不高興,整座城市就灰飛煙滅。”
有人低下頭,有人攥緊了拳頭。
“真正的自由,不是靠祈求得來的。”伊恩繼續道,“你們需要學會依靠自己——建造自己的家園,制定自己的律法,掌握自己的力量。神明可以賜予,也可以奪走,但你們自己創造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你們必須明白,真正的力量不在天上,而在你們自己的心中。是你們的雙手創造了城市,是你們的智慧點燃了文明,是你們的勇氣守護了彼此。如果你們願意團結一致,努力勞作,發展知識,提升自我,那麼即便沒有神明庇佑,你們也能過上和平、幸福的生活。”伊恩的話不無道理,他在爲這些古人進行着啓蒙。
“相反,如果你們總是等待神來拯救你們,那你們永遠都只是奴隸。你們的命運將永遠掌握在別人手中,而你們,只會被動地接受一切安排。”他的聲音無比洪亮,確保了城市每一個角落當中隱藏着的倖存者都能聽到。
這必然是使用了一些魔法手段。
老校長的演講魔法在很多時候都非常好使用。
很多人聽到了伊恩的話都是愣住了神,人羣中一片沉默,有人低頭思考,有人面露掙扎,也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個瘦弱的女人小聲啜泣起來:“可我們只是凡人……沒有神力,怎麼對抗他們?”
“你們當然沒有神力。”伊恩冷笑,“我不否認諸神的強大,但我更相信人類的潛力。你們有智慧,有雙手,有團結起來的力量。你們可以學習魔法,可以鍛造武器,可以建立自己的城邦——而不是永遠跪着等待神明的施捨。”
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每一張臉。
“記住,神明之所以能統治你們,不是因爲他們是神,而是因爲你們習慣了被統治。所以,請不要再跪拜神明瞭。請學會依靠自己,尊重彼此,建立屬於你們自己的秩序與道德。只有這樣,你們才能真正擺脫苦難,迎來光明的未來。”
伊恩的話擲地有聲的在每一個人心中響起。
沉默。
良久,那個最先開口的老者顫抖着問:“那……我們該怎麼做?”
“站起來。”伊恩說,“別再跪任何人。從明天開始,種下第一粒種子,建造第一座房屋,寫下第一本書,設立第一條規則。一點一滴,日積月累,終有一天,你們會建立起一個不再需要神的世界。”
他後退一步,黑袍無風自動。
“是的,我不會是你們的救世主,也不會是你們的新神。如果你們真想改變命運——那就從今天開始,別再等待神明的憐憫。”話音落下,他的身形開始扭曲、模糊,最終化作一隻漆黑的渡鴉,振翅飛向天際。
渡鴉掠過殘破的城牆,越過燃燒後的廢墟,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地面上,倖存者們呆呆地望着他離去的方向。
沒有人跪拜。
沒有人祈禱。
只有風吹過廢墟的嗚咽聲,像是在見證一個新時代的萌芽。他們的眼中,不再只有恐懼與絕望,還多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是希望,也是覺醒的開始。
宙斯站在雲端,金色的瞳孔倒映着下方廢墟中的人羣。
他並未真正離開。
作爲神王,他太清楚放任人類覺醒的危險性——信仰一旦崩塌,神明的權柄便會動搖。而伊恩那番話,無異於在乾柴上投下火種。
“人類不該依靠神明.“宙斯低聲重複着,指節捏得發白,雷霆在雲層間無聲醞釀。
他緩緩擡起手,奧林匹斯之劍的虛影在掌心浮現。只需一擊,整座廢墟便會化爲焦土,那些剛剛燃起希望的人類,連同他們可笑的念頭,都將灰飛煙滅。
“父親。“
一道金光攔在他面前。太陽神駕馭日輦而至,璀璨的光輝刺破烏雲。他的面容隱在耀眼的日輪之後,聲音卻異常清晰:“夠了。“
宙斯的劍鋒微微一頓。
“您難道想再次引來那隻渡鴉嗎?“太陽神低聲道。
“你在質疑我?“宙斯的聲音驟然冰冷,雲層中的雷暴猛然炸響,電光映亮他森然的面容。
太陽神沒有退縮,只是輕輕搖頭。他的日輦火焰微微搖曳,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恐懼侵染。
“我只是“他頓了頓,喉結滾動,“.恐懼那隻鳥。“
一瞬間,空氣凝固了。
宙斯的瞳孔收縮,雷霆在指尖忽明忽暗。他
想起無數年前年前那場災難——伊恩化作的渡鴉盤旋在天空之城山上空,漆黑的羽翼遮蔽日月,而當他落地時地面的宮殿塌了一半。
記憶中的焦糊味似乎又縈繞在鼻尖。
終究。
宙斯還是選擇了妥協。
雖然已經年老昏庸,不過很顯然————他心中最大的恐懼一直是渡鴉。